戚故脱掉外衣,卷起了左胳膊的衬衫。
皮埋采用的也是注射形式,针头比信息素掩盖手术的针头要小一大半。
注射完毕后的观察期赵燃说:“有效期是两年,到期时会有邮件提醒,但我建议注射后一年半以上如果有需求就该来补打了,药效根据各人不同持续的时间并不固定。”
戚故点了点头。
***
叙川实验室内,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小心翼翼地将玻璃载片送入检验仪,启动机器后跑到连接着的电脑屏幕前,目不转睛地盯着。
身后的玻璃门被推开,戚故随手将自己的外套搭在门口衣架上,走过来看了一眼:“患者AE9462的病毒检测结果出来了?”
“马上就出来了,老板。”研究员头也不抬地说。
戚故“嗯”了一声:“云听今天来了吗?”
“来了来了,赵老板说要看一下实验耗材的库存预估一下使用量,在自己办公室呢。”
戚故看着对方的背影笑了笑:“结果出来了告诉我。”
“您放心,我肯定第一时间就告诉您!”
这个研究员名叫黑成岩,姓黑名成岩,曾是戚故在读博期间带过入门课的一名学生,也是与他同一位导师的师弟。
叙川实验室建立以来他就被导师介绍来在这打零工,戚故对底层研究员的需求不大,给的工资也不高,规矩是按项目结工资的。如果为钱肯定得饿死,但黑成岩家里有钱,是个生活滋润追求理想的小富二代,为的是在叙川实验室参与项目的经验。
叙川实验室,在行业内最出名的一是穷,二是强。
戚故出身星联最有成就的师门,在大二时参与了五年都处于研发瓶颈期的人造心脏的改进版,并偶然通过一个被人忽略的小小的实验细节发现了在外星辐射下变异的新型病毒可以作用于癌症治疗,比已有的治疗方案更加缓和且有效。从此在行业内闯出了名声,甚至有新闻将他描述为人体程序的天才。
而博士毕业以来,戚故一直都在投身于义脑研发项目,叙川实验室建立的初衷也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辅助他的义脑研究,只可惜戚故并不是个好商人,实验室的后续资金周转艰难,才会使得义脑研究暂时搁浅了三个月。
黑成岩一直抱着一些侥幸,能在叙川实验室混上一段,兴许真能混个义脑创造的经验也说不定呢。
要知道,在蒋铎教授去世后,整个星联目前有能力创造义脑的仅剩下两个实验室了,而另一个已经研究了十年却连个像样的义脑模型都没拿出来,甚至还曾经试图剽窃蒋铎的研究成果而被戚故在采访节目中攻击得很惨。
戚故出了实验室,拐到了三楼的办公室区,在赵云听的门外礼貌地敲了敲,得到允许后才进了屋:“我听成岩说你在整理实验耗材呢?”
赵云听抬头看他一眼,把手里的平板递过来:“我觉得你肯定要继续义脑的项目了……我们的克隆实验体还剩下四分之一,得找个时间再进一批了。”
戚故看了一下库存列表:“你把我的活都干了。”
“咱们俩还分什么你的活我的活,”赵云听耸了耸肩,“伯母的手续都办好了?”
“办好了,明天就能转过来了,家里的医院太小了,设备也不全,医生不敢做手术,人都快要拖死了,而且你敢相信她的症状都没有准确描述?全是一些模棱两可的套话,来了还得重新安排检查。”
“大家都安逸得太久了,现在医生数量也不够,生长病患者太多,到处都是超负荷运转,还有医护人员自己感染的,医院为了省钱,前几年里很多用不上的设备一直没更新,等到用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不行,但医疗系统要跟上生长病患者的增加速度,几年之内恐怕是很难了。”
戚故跟着叹了口气:“是啊,所以今年星联决定要扩大医学和人体工程专业的招生数量,但要想培养出一批医生至少也要七年,还不算规培的时间。”
“伯父呢?”赵云听拨弄了一下桌上花瓶里还带着水珠的百合花,问他:“他这次说你什么没有?”
“暂时还没说,可能也是眼下这个情况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弟那回可把我吓死了,我以为你被他打死了。”
“多亏了你报警,我才没被他打死,”戚故低头看了看脚尖,“一个Alpha儿子,即使是一具尸体,对他们而言也比我要重要很多。”
赵云听:“成岩那边一会就能出结果了,咱们俩输赢就快揭晓了。”
患者AE9462是叶琳的登记编码,在同意捐赠遗体的患者去世后,出于对死者的尊重,他们会用编码来代替她的名字。
戚故笑了笑:“《人类研究》昨天出的生长病周刊你看了吗?我已经等着你请客了。”
他话里的自信让赵云听觉得有些不妙,打开终端的科研推送飞快扫了一下——发现在副刊中,莱茵星上周也发现了两例与叶琳相同的病例,已经被证实为是一种不同的生长病菌株,比起之前的菌株有8个点位的变异。
戚故接了杯糖水润喉:“莱茵星的两起病例也是突然出现,在几天内去世,但Heliwnen公司掌控着莱茵星,所有生长病患者只要去世都会被送进实验室,每一次他们都抢先我们一步。”
赵云听:“说到Heliwnen,我听说他们的严总最近回首都星了,他回来做什么,你去未来科技签合同的时候听说什么没有?”
Heliwnen的严总叫做严成煜,严氏长子,曾是首都星AI巨头□□企业众联一信的执行总裁,也是众联一信董事长严家因的儿子。
戚故摇头:“我就是去签个合同,能听说什么?”
“也是,大公司除了研发部和管理层,大部分员工都用AI代替了,也见不着什么活人。”
话音才落,安装在办公室内的通讯器响了起来。
黑成岩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老板,患者AE9462的病毒结果出来了,不同于目前已发现的任何一个生长病菌株,与莱茵星刚传进数据库的寄生Ⅲ型相似,但有12个点位的变异!”
戚故与赵云听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一丝惊讶。
“恭喜戚教授,看来我们有新发现了,”赵云听说,“叙川实验室可以申请一下研究经费了。”
第14章
晚上研究员们陆续下班,戚故锁好大门,走内部楼梯回到了他住着的车库。
他的大部分钱都拿来补贴研究经费和研究员们的工资,为了省钱,车库几乎没怎么装修过,冷白的灯光落在身上,将本就很白的皮肤照得发青。
戚故脱掉高领毛衣,站到卫生间的镜子前。
脖子上的痕迹变得更明显了,深红色。他的手轻轻覆上去,用与严在行掐着脖子时同样的姿势覆盖住了那里。
他忽然有些怀念严在行留在皮肤上的触觉,或许有些暴戾,但并不粗糙,还有那股浓郁的干枯玫瑰味,很香,像是刻在灵魂里的记忆,只要闭上眼睛立刻就能回想起那个味道。
像毒药,会上瘾。
片刻后戚故睁开眼睛,视线落在置物架的一个精美的蛇皮盒子上。
里面装着的是严在行绑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条项圈,冰冷束缚的小东西。
下一次易感期?
戚故嘴角微微上翘起来。
他冲了个澡,从卫生间出来时冷得有些发抖,拽住简易双人沙发上的毛毯将自己整个人都蜷缩进去,随手给徐明明打了个电话:“今天有几个病人?”
“56个,不过没出现叶琳那种情况,三个安排了手术,一个比较严重的收进来住院了,剩下的症状都比较轻,开了药回家去了。”
“我妈那边……有消息吗,明天几点能到?”
“下午一点左右,”徐明明顿了顿说:“戚故,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好。”
“你说。”
“原则上来说,你妈妈的治疗过程是不应当让你以专业的身份来参与的,直系家属之间容易有一些感情上的问题影响判断,但我跟主任商量来商量去,她的情况还是你来管更合适,况且现在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人民医院只分到你一位研究员,所以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希望能从客观的角度去思考问题,配合我们治疗病人。”
“没了?”
“没了。”
戚故:“好,我原本也是这么考虑的。”
“感谢你配合工作,对了,你听没听说……华研过阵子好像要举办个小规模的交流会,据说会有内部价格?”
戚故思考了一秒钟,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有,你怎么知道?”
倒是知道蒋识琛最近对自己日益沉迷,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发一封不知所云的小诗抒情,躺在垃圾箱里的十几封垃圾情话邮件为证。起初的一两封他还看过,后面的只要看见发件人就直接拖进垃圾箱,点开它们戚故都嫌浪费宝贵的生命。
“我表妹不是在华研市场二部当助手吗,我听她说的,她们最近天天加班准备交流会的物料呢,所有到场嘉宾都能免费领一份华研智能的产品做随手礼。”
华研智能是华研的主打产品线之一,研发设计一系列的智能家具产品,比如一体式智能厨房之类的。设计理念还蛮有趣的,每一个都设计成了小格子,可以直接搬进家里,接通电源即可使用,省去了装修的麻烦,还可以对部件风格进行定制,因此广受欢迎。
“不过你们实验室不是跟华研有产品合作吗,”徐明明问,“他们没邀请你?”
戚故“嗯”了一声:“没什么印象,明天中午我过去医院。”
“好啊,明天等你。”
挂了电话之后,戚故仔细地想了想,自己的确没收到过任何来自华研的邀请。
作为合作伙伴来说,这也未免太不真诚了,虽然他也知道蒋识琛当时安是什么心。
另一方面,华研作为头部公司来说,这种行为自然也无可厚非,很多公司只跟公司在一起混,受邀的实验室也多是公司自己投资的而不是他这样的独立实验室,利益使然。
但戚故还是不死心地打开了邮箱,把已读邮件和未读的广告全部检查了一遍,的确没有。
他有些失望地关上邮箱,片刻后又打开,怀疑地点开了垃圾箱。
发件人处一排的蒋识琛十分壮观,戚故把它们一一点开,果然在其中一封的无病呻吟后边发现了正式的电子邀请函。
戚故:“……”
很难想象作业得0分的人在这种事上这么会使小聪明。
蒋识琛大概是摸准了自己不会看,才把邀请函藏在这里,如果因此错过了打折价格的耗材合作,戚故会很后悔的。
但可惜这位有钱的少爷低估了穷人对省钱的执著,这点小手段并未能如愿。
戚故点进链接,确认接受邀请并登记了叙川实验室的信息,很快虚拟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邮件提示已收到华研的参会码。
关掉邮件时戚故不小心瞄到了蒋识琛那些故作姿态的文字,肉麻至极,对他的心灵造成了可怕的魔法攻击。
这种以自己为中心的小孩子戚故向来不太有兴趣,太幼稚往往会纠缠不清,很麻烦。跟他打交道其实是看在蒋铎的面子上——蒋铎对自己帮助良多,如果自己能够帮上他的儿子,也算是为这位老师做了一点事。
但如果论个人喜好的话,还是严在行那样的类型比较好。
戚故后知后觉地想道,严在行多大了?
未来科技成名早于华研,他应该比蒋识琛大很多,那比起自己呢?
不过想归想,戚故懒得因为这种小事去浪费时间搜索信息,他把严在行和蒋识琛的矫揉造作都扔在一边,拿起茶几上的平板开始继续修改起了自己的义脑模型。
***
津安是个四季分明的北方城市,一场秋雨一场寒。
转运戚芸的救护车前往人民医院时下起了大雨,徐明明穿着条九分裤,露着脚踝,在办公室里冻得直抖。
戚故小口喝着自己保温杯里略烫的蜂蜜牛奶,见状吝啬地问他:“我可以分给你一小半,要吗?”
徐明明不屑地看了一眼他的高领厚毛衣和毛呢九分裤,以及在坐姿下露出来的严严实实裹在袜子里的秋裤痕迹,清高地摇头:“不要,我是年轻人。”
话是这么说,但他今年已经34岁了。
戚故笑了一声:“我28。”
“我心理年龄才18岁!”
科室里有人笑起来:“徐医生年年露脚踝,去年都被冻得偏瘫啦。”
戚故笑得更凶了。
徐明明“切”了一声,正要反驳什么,主任匆忙地推门进来:“清仁镇转过来的病人马上就到,小徐,准备做检查,精神一点,接客了!”
正抖着腿的徐明明突然被cue,吓得脚下一滑椅子转了半圈,差点闪了腰,在戚故的搀扶下慌忙“哎”了一声。
他们走出电梯时戚芸已经被推下了车,她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气若悬丝。状况看上去比清仁镇医院发过来的诊断病例上写得要糟许多,皮肤呈现出垂死的灰白色。
被子的覆盖仍掩饰不住她高高地隆起着的腹部。
戚故几乎是出于本能地理解了为什么母亲一直在镇医院就医。
一个身材健壮的男性Alpha跟着下了车,戚故能感受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湿泞,就像这雨天一样令人生寒。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挤出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温和的职业化微笑,迎上去道:“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