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吓了我一跳,你再不说话我都要怀疑是我的手下不听号令,偷偷给你喂了哑药呢——”九黎挑了挑眉道。
霭云上前一步:“魔尊——”
“看来你这个坐骑不止是鲁莽了些,脑子笨了些,性子也烈,啧啧啧——”他闭起眼睛,像是在回味什么,“不愧是神族的人,连这副除神之外皆蝼蚁的模样都一模一样,这可真是……让人怀念呐……哎?他这样不听话,不若就由我出手帮护法训一训他?不出半月,保准他唯你是从,这样也方便你日后讨伐有个趁心坐骑,不知护法意下如何啊?”
“只要……魔尊不嫌弃他笨手笨脚,”霭云抬起手,只觉得这个礼行得格外费力,“属下谨听魔、魔尊吩咐。”
“哈哈玩笑罢了,护法不必如此紧张,”他摆摆手,仿佛真是一时兴起,只是下一句话就叫他俩寒毛直竖,“毕竟我训起兽来下手没轻没重的,若是坐骑怎么都好说,没了这个再换一个就是了,可若是一对儿有情人,那可就不好办了,君子不夺人所好,你说是不是啊,护法?”
九黎似笑非笑地看向霭雨:“你说对吧,霭、雨、仙、君?”
“魔尊——”
霭雨同他对上眼神,心头狠狠一跳:“你知道我?”
“知道啊,怎会不知道,”九黎仍是那个姿势,唯独脸上的笑意看起来明朗不少,“大名鼎鼎的霭雨仙君我怎么不知道呢?”
霭雨:“那你此番作态……”
九黎耸耸肩:“做戏咯,仙君不说破,我又怎好挑破呢?只是我觉得天玄派你们两个一起来未免太不地道,好不容易来一回,什么辛秘都没探听着不说,还替我们魔族打了不少胜仗,结果现在,啧啧啧,一折折一对儿——我看着都心疼啊。”
霭雨偏头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九黎笑起来,“没关系,正好今天本座闲着也是闲着,那咱们就好好理一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护法当初来投靠时报的身份是被逼进临渊的狐族弃子,将来是要带兵踏平青丘的,而霭雨仙君呢,据我所知……也在临渊待过那么几天,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个狐族的小尾巴,这一带就带了几百年,怎么偏偏就在玄门和魔族开战的时候反目成仇,各奔东西了呢?”
“……”
九黎撑着额:“对了,我依稀记得我们魔域是怎么对待吃里扒外的东西来着?”
“裂体绞灵,剔骨饲魔。”又是刚刚那个粗嗓子。
不行,得赶紧想个办法,霭雨紧紧盯着地面,九黎这是有备而来,他至少要保住霭云。
见霭雨不说话,他又将问题抛给了霭云:“护法,说说吧。”
“……”
“怎么?这是准备让我看一出亡命鸳鸯?”
“呃—啊——”
长久的沉默终于让九黎脸上多了几分不耐,他手指一动,锁灵环的另一头立即穿出了一阵令人牙酸的挤压声,霭雨的痛呼刚刚出口又被强行咽回。
“没什么可说的,我俩是有过一段儿,这我认,但亡命鸳鸯就是魔尊严重了,”霭云抬起头,将打斗时髻边散乱的头发理到耳后,笑答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为报仇蛰伏吧千年,可他却不履行当初帮我覆灭狐族的诺言,既然如此,我总不能把自己一辈子都压在这条已经废了的弃龙身上吧?之前我一声不响离开天玄,他便自以为是我负了他,对我几次三番纠缠不清,这次竟然还找到了魔域来,属下也是担心流传出去对领兵不利,这才夸口说是新擒住的坐骑。”
九黎挑了下眉,饶有兴致道:“所以说,你通敌叛逃是假,挥剑斩情丝是真?”
霭云:“……是。”
“那好,动手吧,”九黎示意身旁侍从解下配件,犹如毒蛇吐信,“裂体绞灵,剔骨饲魔,一样一样来。”
“魔尊,可否换个人来?”
“哦?”
“属下曾立过灵誓,不会伤他。”
“我还以为是你不舍得动手。”
九黎的目光有如实质,霭云听见自己说:“怎么会呢,他白白蹉跎我千百年岁月,我恨他还来不及,魔尊可真会拿属下寻开心。”
“哦?”九黎换了个姿势,但挂在脸上的仍然一直以来游刃有余的笑,“都说狐族善诈,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啊——霭雨仙君,看来你的小情人对你的情谊实在算不得多呀……”
“哈哈哈魔尊可真会说笑,”霭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看着一脸决绝的霭雨,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霭雨说,“我哪里是对他无情无义,我根本就不喜欢他,哪里来的情义?”
九黎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哈说得好!那就把把他的灵力废了扔出去,以儆效尤。”
“阿云!”
“不,你不知道。”
霭雨那时的眼神似乎与这一刻重合,霭云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维持不住站姿:“我……”
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
可自从步入魔域的那一刻起,她要抛下的就不止是自己的身份,还有她同霭雨许诺过的未来。
这她也知道。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九黎知道霭云在做戏,也知道霭雨被蒙在鼓中,以为霭云真的是这么想的
但他是个乐子人,不在乎霭云是不是真心投靠魔族,只是他就爱看这种戏码
第149章 无量劫
看她如此,霭雨神色不变:“还是说,你觉得废我一次修为还不够你这千年蹉跎,要我剔肉刮骨才能快意?”
霭云被他刺得微微后退一步,声音发颤:“你霭雨,你…当真这样以为?”
霭雨看了她一眼:“是。”
“那这几个月,这些天,你……”明知道在凌霄殿上的选择已足够让他二人分道扬镳,可真到了这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开口问一句。
“我过得不好,霭云,你指望一个没有灵力的废人能有多体面,”霭雨目光如冰,字字似凌迟,“更何况一路上我怎么样,你不应该最清楚吗?还是说你只是想看我失魂落魄,掉进泥里打滚的模样?”
“我——”
“不是吗?你咳咳、咳咳咳咳——”
霭云不自觉想要靠近他,却被挡在结界内:“你怎么了?!”
他靠在殷辞肩上缓了很久才开口道:“拜你和魔族所赐,你不清楚?”
“……”
霭雨只是看着她,沉默不语,还是殷辞看不下去了才向霭云解释道:“霭雨哥之前受的伤很重,一路上又没怎么养伤,赶到北地的时候几乎只剩了一口气,这段时间才刚刚养好一点,我们就被番石榴的人追杀了,而且……”
他往霭云的方向瞄了一眼,颇为为难道:我们查到生何欢的治疗效果只是暂时的,成瘾性又太强,发作时会让人神志不清状若癫狂,严重的话即便晕过去也会抽搐不止,之后更是会虚弱无力,霭雨哥他本来身上就有伤,现在更是……”
霭雨无力道:“殷辞,别说了。”
霭云低着头没说话,倒是容不念抬头看了殷辞一眼,砸了下嘴心道没想到殷辞不仅修为增进快,就连装乖买惨的功力都见长,就连霭雨这种只跟他学了一两手的货色都有模有样,果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话又说回来,霭雨现在的表现可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对小狐狸恨之入骨,但看霭雨这样子,估计自己也是个剪不清理还乱的糊涂蛋,容不念跟着叹了口气。
就在他正盘算着自己要不要也和殷辞学个艺,以后回去好应付师尊师兄的时候,忽然听到霭雨说,“所以你们才要将计就计,去禁林找不死古树?”
“不死树?”霭雨扭头看向容不念,“不念,小、霭云这是什么意思??”
“嘶——”容不念挑挑眉,问,“你怎么知道?”
找不死树这事儿是他和殷辞接到消息后才商量出来的,按理说天知地知,他知殷辞知,连刚醒来没多久的霭雨都不知道,却被消失了这么久的霭云一语道破。
“番石榴的人都已经撤了,你们大可不必这么着急,休整一下再出发也可以。”
“……”
不待他发问,霭云又填了一把火:“这么久了,番石榴背后是谁,你当真猜不出来?”
容不念:“这个倒是有猜测,就是猜不出来你来这儿是干嘛的。”
“来拦你们啊。”
霭雨挣扎又有些喘:“这又是九黎给你的任务?”
“……是。”
她站得笔直,看不清脸上神色,唯余一节脖颈隐在黑纱中若隐若现,殷辞不期然想到了那日领兵上山的霭云,不解道:“霭云姐姐,难道为了复仇,你情愿给魔族卖命,对同族刀剑相向?”
这一句有疑问,但试探更多,可霭云对此毫无反应,仿佛真是此处尽忠职守的守卫。
“霭云,我们现在算是一刀两断了吗?”霭雨忽然开口问道。
“……”
眼见霭云就要开口,殷辞看了看两人,急道:“霭雨哥,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说这些话似乎已经废了霭雨太多力气, 他此时像一朵黄昏时分萎靡的花叶,“阿云……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什么?”霭云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容不念一胳膊肘戳到霭雨身上:“大雨你瞎说什么?!”
于是霭雨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这不全是气话。”
“所以你真的这样想?”霭云微微骗了下头,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霭雨应道:“是。”
“怎么可能呢?”霭云踉跄了一下,喃喃道,“不是这样的,当时、当时是他们和我说生何欢只是疗伤药,而且这是天玄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呃啊——。”
霭云抱着头,忽然痛呼出声。
“霭云,别再玩这些小把戏了,”先赖账再装可怜,之前霭云只要做了亏心事,就会用这招,霭雨看着她,神情似有触动,最后还是妥协般开口,“我起初确实是这样以为的,但后来北上时我发现那些帮助都出现的太过恰好,不能不多想,而且后来不念和殷辞也劝说过我,并不是十分难琢的事,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自然能明白,可这些都不是原因。”
“阿云,这么久了,不论做什么事情,你总是有你的理由,我总是不懂你那些古灵精怪的想法,可那时候我就像啊,反正时间还长,不管是做人还是做妖,我总能学会,可是……”他顿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霭云,想要从中窥见她的面容,可只是徒劳,片刻后,他微微叹了口气,“快一千年了,我还是不懂你,你可以为了复仇轻而易举地就抛下我选择魔族,好像我从来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后来的事情虽然不在你的预料之内,我也知道你是想保全我,但、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有你了,比起被魔族折磨或是杀掉,我更愿意同你在一处,可你好像从来都不需要我,”霭雨轻轻地吸气,声音中似有委屈,“你放心,灵契我会解,不过得再等等,你放我们去找不死树吧,等我灵力恢复一点,阿云,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好不好?”
“这是真心话?”
林间树叶簌簌而动,霭云一身黑衣静立其中,景色美得像一幅画。
他看着霭云,目光竟然称得上温柔:“是。”
“那好。”霭云轻声说道。
“霭云姐——”
“哎哎哎,小云……”
此时最尴尬的是他们这两个局外人,容不念和殷辞的声音一起断在嗓子眼儿里,一个低着头数蚂蚁,一个摸鼻子,就是不往当中看。
“我们走吧,多谢。”最后还是霭雨发了话,最后一句是对霭云说的。
“等一下——”
三个人一起回头看去。
容不念和殷辞本来就有私心,恨不得一步匀成三步走,一听见霭云说话停得比谁都快。
“既然这样,我帮你们,”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连语气都轻快不少,“没有魔族带路,你们恐怕见不到古树。”
霭雨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霭云轻飘飘道:“就是字面意思,不死古树算得上半个魔——”
“我是说你什么时候成了魔族?!”
霭云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早就是了,看来仙君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啊。”
“是不是因为我?阿云你——”
“我要用魔族的身份和东西,当然也得交出点什么啦,魔族精得很,从不做亏本买卖,霭雨仙君应该清楚呀,”她望着霭雨笑,发髻上的钗环叮当作响,“别多想,就当是作为你解契的谢礼,如何?”
霭雨定定地看了她很久,随即闭上眼睛无奈道:“随你乐意。”
“好好好,”容不念天生就是操心的老妈子命,闻言一口答应道:“一言为定,那小云咱说好,找到古树之前你都不能跑啊!”
“一言为定。”
第150章 无量劫
北地的结界还很完好,霭云过不来,只能在结界那头等他们画好伪魔符过去——他们跑得仓促,这时候符纸都得现画。
魔族大概是这段时间憋得狠了,就画符纸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霭云就原形毕露,把魔族那些有名的魔将吐槽了个遍,什么个子最高的那个其实是个秃头,满脸横肉的那个其实是个女儿奴,最后越说越离谱,居然连哪个魔将从来不洗脚都说出来了,眼见一边的霭雨脸色越来越黑,再不拦着,估计一会儿能连谁的亵衣什么颜色都说出来。容不念听得发笑,将朱砂一收,随口打趣道:“都说魔女长得最为妖娆妩媚,不知道最好看的哪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