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监控尚未普及的年代,市里出动了数百警力寻找两个女孩的下落。然而她们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毫无踪迹可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推断她们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这场灾难令两个家庭支离破碎:张奕玲的父亲精神恍惚在工作中出了事故,左手被机器压断导致终身残疾;舅舅抢救无效死在了医院里,舅妈在多重压力下精神崩溃,不久后被发现自缢于家中。
人贩子的可恨之处就在于此,一毁毁一家子,为了几千块钱能搭进去好几条人命。
前后折腾了快俩小时,终于联系上了张奕玲的母亲。二十年的光阴岁月,那边早已放弃了希望,甚至认为这孩子已经死了。接到警察来电话征询线索,当妈的顿时激动地哭了出来,老半天才泣不成声地说:“是……是做过手术……她小时候……小时候倒睫毛太严重了……医生说切开就好,就给做了……”
罗家楠接过电话,详细询问了失踪女孩的身份信息、出生年月日,要求对方先发送出生证和户口本复印件过来。DNA鉴定必须得做,为免他们白跑一趟,照例先取检材快递过来。有些时候未必是要找的那个孩子,希望燃起又破灭这种事他们已经经历了不止一次。
收到对方发来的资料,彭宁边看边喃喃道:“魏宝盈要真是张奕玲,那得二十九了,可看着岁数那么小,楠哥,你说她会不会有什么病啊?嗯……侏儒症之类的……”
“侏儒症不长那样,”罗家楠琢磨了一下,“我记得有些基因病——”
“嫌疑人可能患有Ⅴ型糖原贮积病,这种病多于青少年时期发病,使患者留下一张‘童颜脸’。”
听祈铭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彭宁回过头,兴冲冲的:“祈老师,麻烦您给我仔细解释一下刚说的那个病。”
对于有兴趣了解专业知识的人,祈铭一向欢迎。把存有检测报告的平板递给罗家楠,他坐到彭宁拉过的转椅上,细致讲解:“糖原贮积病是伴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的基因病,共有十三个分型,Ⅴ型是其中症状较轻的一种,患有该病的患者,因肌肉缺乏磷酸化酶而导致糖原分解障碍,肌肉受损,小量活动不受限,但中高度运动无法承受,肌肉易疲劳,易出现肌痉挛,并伴有低体重、高肌球蛋白尿等症状。”
说着朝罗家楠手里的平板一偏头:“那是嫌疑人的尿检结果,尿蛋白三个加号,罗家楠,她还是得回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如果她发病至今超过十年,那么很可能是中重度的肾损伤了,需要透析治疗。”
“啊?那不砸手里了?”
罗家楠不爽皱眉。最烦的事情之一就是嫌疑人有这病那病,看守所拒收,还得他们出钱给治疗、出人看着。魏宝盈跑过一次了,再跑一次方岳坤同志绝能梗了。
要赶上突发疾病死留置室审讯室里就更热闹了,家属一告一个准,赔多赔少全看法院怎么判。之前反黑组那边有个主动投案自首的,审着审着突然脸色发紫呼吸困难,送医院一查,此人正处于艾滋病发病期,免疫力低下,肺部罕见真菌感染大面积纤维化导致急性呼吸衰竭,已然没救了。人死了,家属一纸诉状告上法庭,要求公安局赔三百万。按理说这不关局里的事,可律师揪着他们超时审讯、没给嫌疑人按时服药才导致对方死亡说事,最后还是判赔了十多万。
对此,杨猛曾无奈地总结道:“有的嫌疑人真不是因为良心发现才主动投案提供线索,而是拿特么公安局当医保卡和保险公司了,不病得要死不来!”
魏宝盈看起来不是这种情况,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病,如果真像祈铭判断的那样,隐患也不小。罗家楠记得把她拎上车上的时候,感觉那小胳膊细的,都怕用劲儿大了一把掐断。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三十岁的人十三岁的脸,太不正常了。有时候他觉着祈铭都算奇迹,在一起七年了,脸上居然没什么变化。
感觉有股视线盯在脸上,祈铭转头对上罗家楠故意瞪大的眼,问:“你盯着我看干嘛?”
没等罗家楠说话,彭宁笑呵呵的:“那肯定是看您好看呗。”
正常人都能听出彭宁是在开玩笑,问题在于,祈铭大部分时候不属于“正常人”范畴,刚听对方虚心求教的那点温和态度急速冰冻,视线一凛,镜片上反过道白光:“我又不靠脸吃饭。”
“——”
被如刀的视线狠扎了一记,彭宁瞬间石化,冷汗唰的遍布全身——完了完了,惹师母不高兴了,师父不得打死我啊……
TBC
作者有话说:
楠哥:【突然开心】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我的基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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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让祈铭吓的, 彭宁一看欧健回来了,赶紧挂人家身上求安慰。整个重案办公室里挨牌数,他也就敢挂挂欧健, 和其他人之间仿佛有道看不见的屏障似的,或者说资历差距导致他看谁都是大佬, 需要仰望。然而欧健实在没功夫安慰他,刚把魏宝盈的“前夫”李继海带回局里,得赶紧跟师父一起向领导汇报工作。
一路上李继海反复询问他们一个问题:“我撤案行不行?小姜要愿意跟我回去踏实过日子,我还要她。”
答案是, 不行。刑事案件可不是说撤就撤的,从立案那一刻起,向嫌疑人追责的权利就已经归属国家了。不过苗红倒是能理解他的想法,说话就五十的人了,东拼西凑十万块钱好容易娶了个老婆, 既然钱大概率要不回来,总不能人财两空。
欧健是很难理解, 这女的多毒啊?还敢要?一把毒/鼠/强要了那么多条人命,娶回家不得上演“大郎, 该喝药了”,或者水表一天走两吨的剧情?
把人交给罗家楠他们, 欧健跟着苗红坐电梯上九楼给大老板做简报。进了电梯, 他小声问:“师父, 你说李继海图什么啊?都被骗了那么多钱了, 还想着跟骗子过日子?”
苗红偏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一勾:“等你到了五十还讨不上老婆就知道他图什么了。”
“讨不上就讨不上呗……”摆出张苦瓜脸, 欧健低头小声嘀咕, “反正师姐也看不上我……”
苗红耳朵多尖, 就算欧健那动静和蚊子扇翅膀差不多也听的清清楚楚,当即:“哪个师姐?”
“嗯?没有没有,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欧健赶忙摆手,正好电梯门开,他顺手扶住电梯门,“师父,您先请。”
出电梯走了几步,苗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忽然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幺徒,端出审嫌犯的口吻:“老实交代,看上谁家师姐了?师父替你做媒去。”
欧健一时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不敢承认喜欢的人是曹媛,那是苗红的心头肉。说实在的,他很清楚苗红对自己宽容大度是看在亡父欧风奇的份上,可真跟曹媛那样的前任遗孤比起来,孰轻孰重立现,想都不用想,苗红肯定向着曹媛不会向着他。曹媛真心里有他也行,想来苗红不会横加阻拦,但人家心里就没他,告诉苗红,苗红百分百会让他直接死了这条心。
用罗家楠的话来说,就是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得有点B数。
俩人互相看着,猜测揣摩,就在师徒间的气氛走向逐渐诡异时,局长办公室的大门从内向外推开,陈飞探身出来招呼他俩:“苗红,别在那戳着了,赶紧的,都等你们呢。”
有人救场,欧健大大松了口气,但一进局长办公室又瞬间憋到缺氧,紧张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搁了,敬礼差点举左手——一屋子的白衬衫啊,这阵仗只在老爹的追悼会上见过。
楼上欧健度秒如年,楼下罗家楠还嫌时间不够用。现在线索铺的又多又杂,追哪条线能最快让魏宝盈说实话要果断决策。本来想用李继海吓唬吓唬那女人,但刚经历过一次魏宝盈试图自残的状况,上面给出了不可硬来的指导方针。另说这李继海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的货,说什么后面都给跟一句“我老婆在哪?我能不能见她?”或者“我什么时候能领小姜回家?”。
罗家楠越问越运气:“你相亲的时候就没想过去她娘家看一眼?一大活人领跟前,你就把十万块钱给出去了?”
李继海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勾手挠了挠半秃的脑门:“她看着不像骗子啊,还那么年轻,人也单纯,诶对,我老婆到底在哪啊?我能不能见见她?”
这让一旁负责记录的彭宁深感纳闷,都进公安局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心是有多大?
“那个娴嫂你是在哪认识的?”罗家楠琢磨不能再问魏宝盈的事了,问来问去都是那几句。
“哦,在同村一个亲戚家里碰上的,诶对——”
罗家楠一抬手,制止他接下来可能出口的“我老婆在哪?我能不能见她?”和“我什么时候能领小姜回家?”,继续问:“那你这亲戚在哪认识的娴嫂?”
“赶大集的时候碰上的,听说我们那片有好多光棍儿,娴嫂就说家里有个新寡的小媳妇想改嫁,可以安排安排。”看出罗家楠有点不耐烦了,李继海没敢再提见老婆的事儿,端过杯子喝了口水,叹息道:“那天有好几个光棍一起排队相亲,本来小姜没相中我,相中我隔房二叔家的李狗子了,可李狗子只肯出七万彩礼,我咬咬牙,出到十万,就应下我了,我是真想好好和她过,其实一开始也挺好的,我出工回来,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进屋就有热饭热菜,晚上,晚上……”
看这哥们的表情,脑子里不定正刮多大的黄色沙尘暴呢。罗家楠忍住趋于皱起的眉头,问:“她说没说过自己有个孩子?”
“提过,娴嫂说的,证明小姜能生。”李继海点点头,“孩子留给爷爷奶奶了,实话实说,就算是我这样的老光棍也不乐意给别人养孩子,不过一开始就说好了,每个月给五百零花,她要给孩子买东西。”
“那孩子多大?”
“没问。”
“男孩女孩?”
“男孩,其实我知道她不是寡妇,这种事儿在我们那太常见了,不领证,给上家生完孩子就可以继续找下家了,不会因为重婚犯法,我要求不高,不是非得要男孩,女孩也行,只是我没想到她居然两个月就跑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彭宁有点听不下去了,感觉三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老祖宗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李继海这样的,被骗都活该!这哪是婚姻啊,纯粹是一场交易。男的出钱,女的出人,生个孩子传宗接代,完后女的继续去下一家,这不就是买个子宫的非法代孕么!?
余光瞄到徒弟神情有异,罗家楠暗搓搓踢了他鞋一脚,示意他在证人面前专业点,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台面上。这才哪到哪啊?只要干上警察,天天都是毁三观的事儿,受不了的趁早滚蛋。
“你们真的不能放了她么?”其实罗家楠问的这些问题,报案的时候李继海差不多都回答过了,眼下一门心思地想把钱或者人好歹要一样回来。
“她涉嫌故意杀人,已经被警方正式拘留了。”罗家楠严肃提醒对方,“你别想着要人了,钱,我们尽量帮你追,前提是你得多提供些有用的线索,我实话告诉你,就她们这样的,绝不是一个人单干,是团伙行为,钱也不在姜美莺身上,早就被那个娴嫂卷走了。”
“杀人?”李继海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下意识的往后错了错,后背靠上椅背,肢体语言明显紧张了起来,“不是……我……她……她杀谁了?她新男人么?”
回想魏宝盈在审讯室内关于养女变儿媳妇的供述,罗家楠点了下头:“差不多吧。”
哐啷!
椅子翻到,李继海顺势出溜到了地上,被彭宁扶起来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后抖得宛如筛糠:“老天爷啊……她……她当初不会也想杀……杀我吧……”
那谁知道呢?罗家楠暗暗吐槽。
“关关关关——把她关起来!”李继海气息急促语无伦次,看的出来,他十分后怕,“人我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让让让——让政府把她抓起来!永远也别放出来!”
——放?死刑都板上钉钉了。
罗家楠抬手拍了把李继海的大腿,示意他冷静:“李继海,人我们已经抓了,放心,再也不会放出来,但是她现在不肯坦白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说出过车祸,忘事儿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来打破她的心理防线。”
“啊?我能帮什么忙啊?”李继海都快哭出来了,“政府!我没别的本事,我就会修鞋!我在镇上有个修鞋的门脸,靠那个吃饭,你你你——你让我修鞋行,你让我——让我抓杀人犯,我——我——”
“别激动别激动,不是让你抓杀人犯,是让你提供一些能打破她心理防线的细节。”罗家楠感觉跟这哥们说话着实费劲,“你好好回忆回忆,她说过的话,最好是有关自己的过去,那是我们需要的。”
李继海干咽了好几口唾沫,无助地摇了摇头:“不是她……她基本不提……”突然灵光一闪似的,“噢噢噢噢,对了!有一次我带她逛大集,有个羊肉泡馍的摊子,她一定要去吃,说好久没吃家乡的味道了,特别想,我当时还纳闷呢,她不是山东人么,怎么家乡跑陕西去了……”
仅仅一句话,让罗家楠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隐含的线索——魏宝盈当初被拐卖到了陕西,那个一直把她卖来卖去的娴嫂很有可能是个陕西人!
“那娴嫂说话是不是带陕西口音?”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