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过也不能赢啊。”这点孝心罗家楠还有,“你是不知道,刚进来第一天他就当着二百多号人练我,我真不是打不过他,好歹我比他年轻那么多呢,问题在于,我们家老爷子忒要面子,要当着他那老些徒弟赢了他,回家他不活拆了我才怪。”
反正祈铭分辨不出来罗家楠是吹牛逼还是真孝顺,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相同职业的父子之间的较量,从儿子踏上老爹的脚印那一刻就开始了。这些年他一直在钻研父亲留下的病历资料,基于临床经验的差异,如果从手术娴熟度上做比较,他肯定不及祈东翔一半,但诊断、病理上显然是他更胜一筹。有时他会幻想,幻想自己站在手术台边上,和父亲并肩拯救生命。
对待孩子,祈东翔并不像外人以为的那样严厉,事实上在祈铭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慈爱高大的形象,不嗜烟酒,唯一的爱好就是读书。他还记得小时候偷偷溜进书房,祈东翔非但不会责怪他打扰自己,反而会把他抱进怀里,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极富耐心地教他读那些超长的专业英语。
而当西斯维尔接替了祈东翔身为父亲的职责后,他再次感受到了来自长辈的呵护。不过西斯维尔从不会说什么“我爱你”、“你是我的小宝贝”之类的肉麻话,他只会说“想让我重视你,就请付出值得我尊重的努力”。天才归天才,可天才不努力一样会被埋没于人海之中,何况他读书时身边至少有一半是天才,谁也没比谁智商低多少。他的严谨与执着就是在那个时期养成的习惯,那是一个容不下错误的环境,一旦过程失之毫厘,结果必定谬以千里。
同时他的严谨不光是在工作中,生活里也一样,特别是做菜的时候。在厨房里帮厨,刘敏娇看他用刀尖一点一点剔牛腱肉筋膜的认真劲儿,不禁劝道:“没事儿的铭铭,筋不用剔那么干净。”
“会塞牙,您和爸岁数大了,要保护好牙齿。”说着话,祈铭手起刀落,刀锋锐利,“嚓”的削断整片完整剃下的筋膜,回手扔进垃圾桶里。
“……”
眼前所见令刘敏娇不觉有种异样之感——这孩子,拿厨房当解剖室了?
到了饭桌上,听罗卫东夸今天的牛肉口感格外嫩,祈铭的嘴角挂起满足的笑意。不知该如何孝顺这对儿豁达的父母,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对于他和罗家楠之间的事情,刘敏娇哭过,却没闹过,罗卫东也只是象征性的踹了儿子一脚,前提是他招自己媳妇掉眼泪了。当然这一脚踹的并不轻,祈铭是没当场看见,一开始并不知道罗家楠被罗卫东拾掇了,后来看罗家楠走路一瘸一拐的,验伤时才发现青了半条腿。
他从小没挨过家长的打,当时看着只觉这当爹的太心狠了,罗家楠倒是云淡风轻的:“我们老爷子留着劲儿呢,他要真火了,能一脚给我踹骨折,打两下打两下吧,谁让我断了老罗家的香火呢。”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罗卫东都保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罗卫东可能也是觉着见面尴尬,刚开始罗家楠带祈铭回家吃饭,罗卫东不是买醋买进派出所就是买糖买进甘蔗地,他俩不走,老头儿不露面。不过后来听陈飞说,那段时间罗卫东净约自己出去喝酒,席间各种打听祈铭在工作上的表现和对罗家楠的态度,跟间谍接头似的。看的出来,他在努力说服自己接受儿子的选择。
这让祈铭又觉得这老头儿怪可爱的。
饭都快吃完了罗家楠才进门,端着一脸硬撑出来的轻松,上桌就倒酒。说是快结案了,高兴,但在场的都是他最亲近的人,都看的出来他心里揣着事儿,喝的实则是闷酒。
吃完饭,祈铭进厨房帮刘敏娇收拾碗盘,就着哗哗的流水声,他听刘敏娇小声问:“铭铭,家楠是不是在单位受委屈了?我看他好像有点不痛快。”
祈铭不善说谎,只是避重就轻的:“他前两天被督察喊去喝茶了。”
“又违规啦?”刘敏娇皱眉叹气,“这孩子,好歹三十多的人了,怎么还那么冲动。”
“压力大,总得有个发泄口。”赶在刘敏娇再次开口深究儿子到底犯了什么纪律之前,祈铭及时岔开话题:“对了妈,我妹妹问上次给寄的那个维E胶囊用完了没?用完她再去买。”
“不用,还有呢,再说现在网络购物那么方便,什么买不着啊?别让祈珍花钱了,她还得养孩子呢。”
提起孩子,刘敏娇刚勾起的嘴角又拉了下去。之前祈珍回国,带孩子来了一趟家里,那混血小丫头给刘敏娇喜欢的,抱着不撒手,就差厚着脸皮问能不能过继给祈铭和罗家楠了。她是真喜欢小孩儿,要不是当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她怎么着也得给罗家楠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权衡片刻,她试探着问:“铭铭,你看你和家楠……你们什么时候有空能去福利院看看?”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祈铭不由皱眉——你还不如问我罗家楠犯了什么错误呢,我好歹还能动动脑子给你编一个。他尴尬垂眼,直直盯着手里的盘子,使劲刷:“最近真没时间,家楠都一礼拜没睡过整觉了。”
“哦,那……那就再等等……你们得注意身体,别总玩命。”
语气不无失落,刘敏娇默叹了口气——这儿媳妇哪都好,就是别提孩子,一提就给我撂脸子。
厨房里暗潮涌动,饭桌上的父子俩对着喝闷酒。罗家楠把自己被举报的事情告诉老爹了,然而罗卫东从来没惹过这种腥,一时半会想不出能说什么。老话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男女之间的事儿,往往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的人真被强/奸了却不敢报警,污蔑强/奸的却理直气壮。
纠结许久,他对儿子说:“家楠,咱老罗家人一向行得正站的直,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你是我罗卫东的儿子,我信你。”
罗家楠咧嘴一笑:“陈队也这么说来着,那天去给我作证,他拍着桌子跟督察吼,说他们脑子有屎才会信这种举报,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谁的孙子。”
“嗨,陈飞那脾气,活该他升不上去。”罗卫东无奈笑叹,又抬手重重拍上儿子的腿,“家楠,工作,踏踏实实干,清者自清,别被这种欲加之罪影响心情,你是干重案的,危险性高,得时刻保持警惕,爸老了,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自己得多注意。”
“……”
那声“爸老了”让罗家楠眼圈忽的一热,赶紧端起杯子灌酒,把盈满鼻腔的酸楚就着热辣吞咽下去。从来没听罗卫东说过这种话,他家老头儿从来就没服过老,出去遛弯买菜逛超市,不抓个顺手牵羊的感觉一天跟没出门一样。他抬眼细看,才发现父亲的眼角早已刻下岁月的深纹,发丝风霜满布,和多年前那个刚刚转业回来、一身笔体制服的形象已然重叠不起来了。
握住父亲按在膝头的手,罗家楠郑重道:“爸,你放心,我绝不能丢咱老罗家的脸,这事儿我必须得给丫查清楚了,让督察拿大喇叭站单位院里跟我道歉!”
“你小子找抽呐?”
父慈子孝日常不过三秒,罗卫东眨眼间变了脸——出息的你个兔崽子!还敢让督察给你道歉?人缺你是怎么着!?
TBC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祈老师:你喝酒了,回去我开车【星星眼.JPG】
南瓜:内啥,代驾叫好了0-0
祈老师:……你今晚和阿强睡去……
温【闹】馨【心】感【尴】人【尬】一章日常,我也歇歇脑子~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111章
回家时祈铭本以为罗家楠喝了酒, 今天怎么着也能轮到自己开车,没想到出门前对方就叫好代驾了。到车边看一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坐折叠电动车上冲自己呲着白牙笑,祈铭这脸“呱嗒”一下就拉了下来, 给人小伙子吓的,从上车到下车一共就说了两句话——
“您好, 请问是您叫的车么?”和“二位,到了,付完款请给个好评”。
进家门无视了罗南瓜借酒撒疯赖自己身上起腻的行为,祈铭给人往客厅沙发上一摔, 转脸进了浴室。他不高兴,罗家楠也别想痛快,都这么大人了,谁哄谁啊?
——搞不明白,不就开个车么, 干嘛跟防贼似的防我,也至于!
被祈铭摔卫生间门摔得肩头一颤, 罗家楠仰躺在沙发上,眯眼望着明晃晃的吸顶灯, 默默运出口气。不是为祈铭甩脸子的事,那个待会上床一哄就好, 主要还是因为王馨濛的事情。刚路上收到唐二吉同学发来的消息, 说史玉光那边悄悄给递了话:确定是凶杀, 尸检报告出来了, 死者是被塑料袋捂死的;凶器是一装外卖的袋子,上面一堆DNA, 像是凶手随手拿过来就用的, 目前还在排查嫌疑人中。
对于这份本不该自己知道的消息, 罗家楠深表感激。说实话,也就史玉光那人头铁敢这么干,换个人可能立马得跟唐喆学他们划清界限。一是职业素养,二是纪律压着,就像唐喆学林冬他们帮着自己查王馨濛的事,让上面知道了,十有八/九得领个警告处分。退一步讲,如果真查实他当初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那俩得跟着他一起脱警服,保不齐还得坐牢。有多少人是因为哥们义气被连累被拖下水,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公安局是纪律部队,不是水泊梁山,光有义气没规矩哪行,那不乱了套了。
按照以往的认知,这种事于林冬那种极其善于明哲保身的人来说,是绝不会沾的。但话说回来,当初罗家楠是被谁捅ICU里去的?林冬亲哥啊,这忙林冬要不帮,那以后真没朋友做了。由此可见林冬并不像外面传的那么薄情寡义,该仗义的时候也挺仗义。
思虑至此,罗家楠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先把代驾的帐结了,给司机点个好评,再划开微信界面,给唐喆学拨了语音通信过去。那边响了许久才接起,传出来的声音还有点气喘吁吁的:“有急事啊楠哥?”
“……”
罗家楠表情一定,侦查员对细节的捕捉能力瞬间体现——我特么不是扰了人家好事了吧?妈的幸亏没拨视频,要不明儿早起得长针眼!
他清了清嗓子,故作无所谓的:“内什么,就想问一下现场是个什么情况,门锁有没有被撬之类的,还有王馨濛去那干嘛的。”
“没,史队提审飞子了,飞子说王馨濛是过去找他要钱的,但那天要接货,飞子给她扔屋里就出去了,结果接货的时候被庄羽他们抓了,他也不知道王馨濛怎么就死那屋里了。”
听动静,那边咕咚咕咚喝了通水,完后继续说:“我现在就知道这么多,明儿我再去找缉毒那边的套套词,看能不能多问出点细节来,楠哥,要我说你就别惦记这事了,事实证明王馨濛的死跟你没半毛钱关系,她死的时候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你呢,督察不可能因为这事儿揪着你不放。”
罗家楠没理他这茬,而是问:“飞子大名叫什么?身份证号多少?”
唐喆学无奈道:“都说让你别——”
“二吉,哥可是被冤枉强/奸了,”罗家楠边说话边朝卫生间那边看了一眼,刻意压低嗓音,“这事儿我特么不弄清楚了,我以后在单位抬不起头来。”
那边沉默了一阵,随后叹了口气:“我待会把飞子的信息发给你,之前组长已经查到他和王馨濛有联系了……不过楠哥,听兄弟一句,有些事没那么非黑即白,你别忘了,这案子可是落庄羽手里了,要让他知道你咬着不放,回头再去督察那告你一状,你不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么?”
“他还敢打我小报告?我惯得他!”借着酒劲儿,罗家楠话都横着出来,“这事儿你甭管了,我自己查,别回头再拖累你。”
“别说什么拖累不拖累的,咱俩谁跟谁啊,再说我还欠你一百个反诈APP下载人头呢。”
“嗯,算你小子有良心,对了,替我谢谢史队,跟他说,等有空我请他喝顿好的。”
“他知道你得这么说,他说他最近戒酒呢,你可以省了。”
“他戒酒?他不说等死了泡酒缸里下葬么?”罗家楠心说我特么怎么就那么不相信呢?
“人都是会变……啊?马上!”唐喆学的声音远离了一瞬话筒,很快又贴了回来,“不跟你说了,早点睡,哦对,记得明天早晨上楼来拿葡萄。”
“葡萄?什么葡萄?”
“我妈给的,说是国外的品种,国内买不着,特棒,跟乒乓球那么大,齁甜齁甜的,整整一箱,我跟组长吃不了,想着明天带单位去分分。”
“嘿,带单位别说一箱了,一集装箱都不够分的,咱局那群占便宜没够的你没见识过?”
“所以让你早点上来拿啊,晚了就没了,行了行了,我挂了啊,明儿早晨记得上来拿葡萄。”
那边匆匆挂断通讯,一时间房间里只剩卫生间传出的哗哗水声。罗家楠用手机磕着下巴,脑子里转着仅有的线索。自从多年前断了联系之后,他再没关注过王馨濛的动向,根据已有的信息判断,这女人的路是越走越歪。其实是可以预见的,当年她就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现如今和毒贩勾勾搭搭似乎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横竖都是卖,谁给钱可不就卖谁么。
以前觉得王馨濛可怜,是因为看她一个女人被渣男骗财骗色,现在返回头来想想,只能说她活该。圈子一旦固定了,怎么找都是那些下三滥的男人。也许苗红分析的对,当年王馨濛确实有依附他的用意,毕竟比起那些前科犯和毒贩来说,他的履历相对干净,起码明面上来说只是个给寇英开车的司机兼保镖而已。可仅仅是想依附于他,也不至于到由爱生恨的地步才对,时隔多年还要举报诬陷他,重点是他没干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