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拍了!”“把手机放下!”
随同而来的两名警员出言喝止,又帮着罗家楠把嚎哭翻滚的魏宝盈抬下公交塞进吉普车里。万幸,人找回来了,不然他俩的警服脱定了。
此时铁骑交警已赶到,帮助疏散截停公交造成的道路拥堵。短短两三分钟的功夫,罗家楠背上的衣料已被汗水打透,完后一口气还没喘过来,陈飞的电话又追到了手机上。听说人抓住了,那边总算是顺出口气,告诉他领导有指示,抓着了就把人直接带回局里关押,万不能再出丁点岔子。
抹了把顺额而下的汗珠,罗家楠粗喘着抱怨:“这丫头可太能挣蹦了,您没瞅她刚才那撒泼打滚的架势,活脱一当街耍赖的泼妇,对我是又踢又咬,我特么都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
悬着的心放下来,陈飞打趣道:“怎么着,啃掉你一块肉?”
“那倒没有,隔着裤子咬了我大腿一口。”罗家楠不好当街解裤子查看,摸着应该没出血,但八成咬青了,“不多说了,头儿,我先把人押回局里,您通知一下她父母过来,未成年人得在监护人的陪同下才能进行讯问。”
“苗红已经去医院接她妈妈了,一会送去局里,我和老赵也正往回赶呢。”
“那就局里见。”
挂上电话,罗家楠看了眼逐渐疏通的道路,回手敲敲车窗。车窗降下,他隔着靠门的警员问魏宝盈:“丫头,知道为什么抓你么?”
魏宝盈把脸一别,拒绝理他,单薄痩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委屈抽噎。
“你还委屈?你上来照我大腿‘吭哧’就一口,你这叫拒捕袭警知道么?”罗家楠磨磨后槽牙,“我告诉你,也就看你是个小姑娘,要一男的,我早大嘴巴抡过去了!”
“……”
见对方依然以沉默对抗,罗家楠也不跟她多废话,上车撞上车门,拉响警笛呼啸而驰。
—
“宝盈下毒?不可能!她哪来的药啊?”
魏夫人根本无法接受警方的结论,一进重案办公室就开始替养女争辩:“不能你们抓不到嫌疑人就硬往我女儿头上安罪名啊!你们领导呢!我要见你们的领导!”
“您坐,领导在回来的路上,等到了立刻接待您。”
罗家楠尽可能的和颜悦色,还拉过自己的转椅给她让座。这号家长见多了,不管孩子做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第一反应大都是“不可能是我家孩子干的”。究其原因不是有多信任自己家的小兔崽子,而是一旦孩子的罪名落实,便证明了他们教育的失败。
“我不坐!我这两天在医院坐的够多了!”魏夫人面色苍白,嘴唇发抖,语气却是咄咄逼人:“我儿子还在ICU里你们就要抓我女儿了!还有王法么!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干的!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哪来那么大的胆子!”
“没证据我们不可能——”
话说一半,罗家楠感觉后腰处的衣服被扯了扯,回头对上苗红“别跟她说了,说不明白”的眼神,硬生生改了口:“具体情况等领导来了和您沟通,您坐会,喝口水,办公室人来人往的,回头撞着您就不好了。”
一巴掌挥开罗家楠递到眼前的一次性纸杯,魏夫人歇斯底里的:“我不喝水!我要见宝盈!你们这是非法拘禁!我要去督察那投诉你们!”
眼瞅着水杯“啪”的飞到自己的电脑屏幕上,罗家楠最后一点耐心也被这无礼之举消耗殆尽,劈头盖脸地吼道:“这公安局!你闹什么闹!死特么八个人了你知不知道!你亲儿子也可能被害死,你——”
啪!
一大嘴巴结结实实抡到他脸上,一屋子人都被这脆生生的动静震傻了,一时间整个办公室里鸦雀无声。几秒钟的震惊过后,苗红反手把强忍怒意到面色发黑的罗家楠拽到身后,厉声喝道:“干什么!?打警察啊!?”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控了,魏夫人僵硬片刻,忽的,眼睛一翻朝后一倒。这下屋里又炸了,泼水的泼水,掐人中的掐人中,霎时间乱作一团。罗家楠没管她——一看就是装的——扭头出了办公室。只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魏宝盈咬他,当妈的扇他,这要来的是当爹的,不得抄椅子砸他?
进安全通道叼上根烟,连搓三下火机都没点着,烦的他一把摔了。这一下打的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疼倒是次要的,毕竟挨刀比这疼多了,主要是加诸于自己的侮辱感令他倍感搓火。要是个男的,豁出去蹲禁闭室也得抽丫的,可他不打女人,除非对方真的危及到他自身或他人的生命安全。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苗红探头进来问:“怎么着,要不要拘她?”
罗家楠皱眉摆摆手:“算了吧,她儿子还在ICU里躺着呢,我估计是刚那个‘死’字儿刺激着她了。”
“别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苗红不悦地运了口气,大徒弟挨打,还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差点就还那女的一巴掌,“刚陈队打你手机,我接的,他说检察院要提前介入,等姜彬到了一起审。”
“啊?这案子他接啊?”
“说是打头阵的,最后可能得归省院,”苗红撇嘴耸肩,“严重危害公众安全的事件,嫌疑人还是未成年,现在各方面都很谨慎。”
罗家楠嗤了一声:“还畏罪潜逃,拒捕袭警,这魏宝盈要是成年人,够毙八回。”
苗红也是纳闷:“是啊,你说她才十六,怎么心思那么缜密,知道往反方向坐车误导侦察,你见过有几个成年嫌疑人是她这路数的?”
和师父四目相对,罗家楠忽然想起什么:“彭宁说过,她的年龄是自己报的,她什么都不记得,唯独记得年龄,你说这事儿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
眼里闪过丝疑惑,苗红低头沉思。她想起刚从警时的一件事,那时候还有收容制度,有个小姑娘,辗转各个收容所,然后到哪哪丢东西。到她所在辖区的时候又抓着对方偷东西了,问就说只有十四岁,身份信息没有,身份证号不知道。她当时怎么看怎么觉着不对劲,借着体检的名义把这女孩送去医院做妇科检查。大夫一看,说“她连孩子都生过了,你看这一肚子的妊娠纹,肯定不止十四”。最后查实此女已年过二十,因盗窃次数过多,按盗窃罪收押送审。
思虑至此,她对罗家楠说:“祈老师不是能认骨骼年龄么?让给看看,万一呢,是吧。”
“我回来的时候祈铭刚睡下。”罗家楠仰脸琢磨了一下,“没事儿,骨年龄高仁也能认,我把他拖起来。”
“……”
苗红顿觉有个白眼不知当翻不当翻——你知道心疼祈老师,人家袁桥就不知道心疼高仁啦?
TBC
作者有话说:
高仁:罗家楠你等着,等我把祈美丽教出来的!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103章
高仁属于睡着了跟死了差不多的主, 尤其是长时间连轴转疲惫到极致的前提下,山摇地动都不一定能吵醒。休息室一屋子人都被罗家楠霍霍起来了,高仁还抱着自备的“黄鸭”空调被呼呼大睡。最后罗家楠实在没辙了, 把吕袁桥喊了过来。就看吕袁桥趴到高仁耳边,声音轻微地说了什么, 高仁忽悠一下坐起。
等高仁去洗漱的空当,罗家楠小声问二师弟:“你刚跟高仁说什么了?”
吕袁桥讳莫一笑:“悄悄话,不能说给第三个人听的。”
“……”
行吧,罗家楠心说, 不该问的别问,省得耳朵里长疮。
从休息室到留置室的路上,罗家楠把嫌疑人相关情况和高仁交待了一番,叮嘱他没出正式鉴定结果之前千万别问魏宝盈有关案件的问题,不然违规。他觉着就不该通知魏宝盈的养母, 从学校借位老师来做监护人一样可以进行讯问,但人家有法定监护人, 他们越过养父母找老师,回头真出点岔子谁也担不起责任。
把人从留置室里提出来, 高仁上下打量了一番魏宝盈,公事公办地问:“姓名, 年龄, 身高, 民族。”
魏宝盈眼里闪烁着一丝拒意, 但在苗红的瞪视威慑下还是选择了服从:“魏宝盈,十六岁, 身高一米五八, 汉族。”
“你现在读几年级?”
“八年级。”
“初二是吧?以前我们最高到六年级, 不这么说。”
“是。”
“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么?我是法医,来帮你做体检的。”
“我有点头晕……”
“想吐么?”
“不会。”
“那你来过月经没?”
魏宝盈视线一怔,随后扭捏地点点头。
高仁又问:“几岁初潮?”
“不记得了,我之前撞过头,很多事都忘了。”
高仁点点头,示意苗红把人带去法医办拍X光。他走路的时候故意慢了几步,小声对罗家楠说:“我刚问话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她的牙齿,磨牙损耗介于二三度之间,单从这一点上来判断,她得有二十七八岁了。”
“??????”
不得不说,这一判断令罗家楠倍感震惊。他以为顶多说小个两三岁,没想到一竿子支到二十七八去了,那这丫头当初是怎么混进初中女生队伍的?不过就事论事,穿着校服往人堆里一扔,他也看不出魏宝盈已经成年了,只觉得比同龄人的气质上显得成熟一些而已。
皮相可以说谎,但牙齿和骨头不会。高仁把俩实习生也都拍了起来,跟着一起做活体骨龄测定。虽然祈铭不在跟前,但高老师的随堂考依然不会少:“测骨龄的X光片需要拍哪些位置?”
张金钏和周禾互相看看,不敢言声。死人的知道,活人的超出知识储备范围了。不过张金钏好歹是当了爹的人,多少有那么一丁点认知:“测青少年骨龄我记得是拍……左手还是左胳膊来着?”
就知道他俩都答不上来,高仁并不为难,直接给答案:“十四岁以下拍肘关节正侧位相、腕关节正侧位相,十四岁以上拍肘关节正侧位相、髋关节正位相、跟骨侧位相,你俩去把防护马甲穿上,大米,启动X光机。”
“哦。”
周禾正要去拿防护马甲,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转头问:“高老师,你怎么也管我叫大米啦?”
“多可爱啊,又好记,大米大米的。”高仁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是跟着祈铭叫顺嘴了。
被对方“纯真善良”的笑容给忽悠晕了,周禾基本放弃治疗:“对哦,有个外号叫着容易让人印象深刻,那天碰见方局,他也叫我大米来着,听着还挺亲切。”
继续保持微笑,高仁心说——那是他不知道你叫啥只知道你叫“大米”。
拍完X光,高仁对着灯箱上的片子微微皱起眉头。骨骺已完全愈合,髂骨骨化明显,根据骨龄评分表,魏宝盈的实际年龄应在28至30岁之间。
尽管提前有了点心理准备,但罗家楠和苗红得知结果后仍是不免震惊。三十岁的女人冒充十六岁少女,确实有点意思。就算苗红长得再显年轻,四十的看着跟二十多似的,但那是背影,看正脸多少还是有岁月留下的痕迹。魏宝盈是个苹果脸,颊侧饱满,像是婴儿肥还没完全退下去一样,骨像并不清晰,皮肤也没有明显的皱纹,单从皮相上看,可以说是完全是冻龄在了青春期。
罗家楠问:“鉴定意见报告什么时候能出?”
“得等我师父醒了签字确认。”高仁耸了下肩,“得让他把把关,如果是尸检看耻骨联合面的话,我没问题,活体骨龄鉴定我实操少。”
得,还是得把祈铭敲起来。虽然罗家楠很想让对方多睡会,但案子不等人。不过叫祈铭不能像叫高仁那么随意,他怕惊着对方,遂蹑手蹑脚地摸进法医办公室——不知道的得以为他是来偷东西的——弓身靠近窝在沙发上休息的祈铭,在耳侧轻声唤道:“媳妇儿,媳妇儿,起床了,来活儿了。”
“又有死亡患者了?”
心里惦记着事情,祈铭睡得并不深沉,一叫就醒,同时被叫醒的还有窝在他怀里的祈美丽。祈美丽不光个头长了,睡姿也变了。以前头重脚轻,要么趴着睡要么仰着睡,现在则越来越接近成鸟的习性:蹲卧在祈铭怀里,头侧拧,嘴巴别到左翅膀之下。
“没有没有,是嫌疑人骨龄测定,高仁做完了,等你签字。”
看祈铭眉头皱起,罗家楠抬手帮他搓脑门——老毛病了,惊醒之后会头疼,据说和畸形的脑血管有关,即便做完手术也无法完全恢复正常。这毛病就算没脑血管畸形的人也会有,神经性的,有的人发作起来能持续好几个小时,得靠止疼药来缓解。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他就抓过一个因为睡醒后会头疼、长期服用止疼药产生了药物依赖,最终走上吸/毒这条不归路的瘾君子。打那之后他轻易不吃止疼药,小伤小痛的,咬咬牙忍忍也就过去了。骨头上比较难以忍耐,有时候不得不吃药压制,赶上阴天下雨的时候,开胸的位置必定隐隐作痛,比天气预报还准。
这满身伤痛换来的荣誉与称赞,虽然一纸轻薄,却又无比有分量。偶尔参加同学会,听那些已经转行去做律师或者企业风险管理的同学们侃侃而谈,他总是附和着笑笑,并不提及自己的经历与嘉奖。因为有些人会问“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才混个科级?”之类的问题,令现场气氛瞬间尴尬。他倒是想说“我立功又不是为了升官”,但谁信呢?在当下这个物欲横流时代,“为人民服务”和“坚持正义”的理念似乎已经成为了某些人口中的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