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人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的震惊,片刻后无奈地摇摇头:“他说要挣笔大钱,然后就没消息了……我其实没抱希望,可是……原来他死了,我还以为又遇到满嘴跑火车的骗子了。”
这话让唐喆学听了,不由想起网上的某句名言——“如果有一天这个男的突然不联系你了,别担心,他可能只是死了。”
“我们现在就在调查这个案子,有线索证实,他的死可能和一个下巴上有痦子的男人有关,那男的个头不高,一米六左右,很瘦,小眼睛,宽——”
罗家楠话还没说完便被陈芽妹促声打断:“我知道,是袁老四,老庄说过,要和袁老四一起去挣笔大钱,我劝他别去,袁老四那人太不靠谱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净说些鬼啊神啊的。”
罗家楠闻言神经为之一振:“袁老四本名是?”
“嗯……袁……袁……我记不起来了,不过他说自己九零年前后坐过三年牢,你们可以查一下。”
“事由?”罗家楠给唐喆学递了个眼神,对方立刻打开内部查询系统。
“那个不清楚,他说是因为卖了一批工厂的材料,然后就被抓了。”
“自己工厂的?”
“不是,是他哥的厂子,他是帮忙找的客户,拿了点抽成,就被判了三年。”
“其他还有什么相关信息么?他是哪的人?有什么亲戚朋友之类的?”
“这个……他好像是梅山那边的人吧,说话口音蛮重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他不是我的常客,是我一姐妹的,他身上老有一股子霉味,我不爱闻,不接他。”
“你那姐妹叫什么?”
“她死了,抽死了。”
“……”
罗家楠一时无语。行吧,至少有点线头了,顺着揪就行。挂断视频通讯,他搓着椅子滑到唐喆学旁边。姓袁的,三十年前坐过牢的,屏幕上拉出好几百个,这要一个个找下去,得到明天下半夜。
盯着屏幕看了一会,罗家楠诚心请教:“二吉,你《刑法》学的好,你觉着那个袁老四有可能是因为什么罪名入狱?”
唐喆学皱眉凝思,喃喃道:“盗窃,非法经营,侵吞国有资产,或者……”
他噼里啪啦输入一个已经取消掉的罪名——投机倒把罪。这么一来,屏幕上只剩八个人了。挨个点进去看,到第六个,尖嘴猴腮,下巴上有颗半个小拇指盖大的痦子,姓名袁志丁。家庭成员有四名,袁志丁最小,上面俩姐姐一哥哥,父母皆亡故。看起来爹妈是按排行的起的名字,甲乙丙丁,兄弟姐妹四人的名字里各占一个。
罗家楠一打眼就觉得是这孙子没跑了,兴奋地推了把唐喆学厚实的肩膀:“行啊小子!在职研究生没白念。”
唐喆学脑袋一晃,扯着落枕的位置了,不禁“唉!”了一嗓子。疼得他捂着脖子,扭过半拉身子冲罗家楠嗷嗷:“你轻点儿!我现在左边不能动!”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草率了,因为罗家楠眼里闪烁出“此时不折磨你更待何时”的精光,顿感不妙,下意识地往后搓了搓转椅滚轮。
“……楠哥……楠哥你别——唉我去!”
这一晚上给罗家楠欢乐的,动不动偷袭唐喆学一把,号称熬夜提神。唐喆学是敢怒不敢言,夏天/衣服扣子不往脖根底下扣,罗家楠开胸的疤痕隐隐可见,只要一想起那道疤是怎么留的,他便没了和对方抗争的底气。平时蹭他烟酒饭也是,别抗议,一抗议就问他“你大舅哥最近可好?”,算是捏着他的短儿了。
林冬还让他硬气点,问题硬气的起来么?当初进ICU里受罪的不是他啊。
—
经过一天一夜的追踪,锁定了袁志丁目前的所在地,河南安阳。想来这哥们还在干老本行,安阳是殷墟的所在地,可以说是众盗墓贼心之所向的圣地。说起来应该没什么好盗的,那是国家五A级景区,该开发的已然开发过了。然而架不住总有人揣着侥幸之心,跑那挖一铲子翻翻土,想着保不齐弄块刻着甲骨文的龟甲之类。
提人得有由头,单凭推断不行,庄文川的死是否和袁志丁有关联,到目前为止没有过硬的证据。于是罗家楠又往经侦那边动脑子,袁志丁不是把庄文川卡里的钱提走还卖了卡么?只要能确认这一事实,按盗窃罪抓他就行。
到分局找经侦的要材料,对方听了直笑,吐槽他“你们重案的也开始管盗窃了?”。笑不笑的,罗家楠不在乎,反正重案号称土匪窝子,抢啥不是抢。之前方岳坤骂陈飞的时候就说,以为你们重案在外面风评有多好是么?一帮活土匪,谁提谁不皱眉头!
如山的材料翻到底,终于找到了庄文川那张卡的提款信息。因取款金额超过两万,袁志丁拿着卡和庄文川的身份证去柜台办理取款业务,留下了自己的代办身份信息和签名。有了这份证据,即可对袁志丁采取强制措施——取款月份在十一月,而祈铭他们那边推断,庄文川已于当年七月死亡。
出差唐喆学就不用跟着去了,终获解脱。罗家楠带了彭宁和欧健,这俩话唠一上车就跟那嘀嘀咕咕,山南海北的聊,吵得他想补个觉都费劲。忍无可忍,一人脑袋上给了一记,世界总算安静了。
午夜时分,软卧车厢里的灯接连暗了下去。罗家楠刚睡着没一会,祈铭的电话打了过来,告诉他致敏原因已查实。
“我和杜老师综合分析了环境、生态圈因素,结合金钏培养的虫卵结果,确认致敏原为烟蚜茧蜂。”
本来罗家楠睡得迷迷瞪瞪,一听“杜老师”仨字,醒了:“什么玩意?”
“烟蚜茧蜂,是一种以蚜虫为主要宿主的昆虫。”说到专业内容,祈铭为照顾罗家楠的信息接收量,刻意放慢语速,“当地曾广泛种植烟草,而烟草的虫害中以烟蚜为重,这是一种蚜虫,以烟草叶为主食,我和县农科所确认过,早在十多年前,他们曾利用茧蜂的习性,向烟田里投放了烟蚜茧蜂用以进行生物防治。”
罗家楠偏头打了个哈欠,探身看看上铺那俩孩子,发现睡得一个比一个香,于是缩回床铺降低音量:“蚜虫怎么跑墓穴里去了?那里头又没烟叶。”
“白蚁。”祈铭笃定道,“黄智伟他们在墓穴附近挖到了乌灵菌,那是废弃的白蚁巢里长出的真菌,而白蚁与蚜虫有着和谐的共生关系,蚜虫会分泌一种含有糖分的蜜露,白蚁喜欢吃,它们会把蚜虫搬回蚁穴,用触角敲打蚜虫的腹部,像挤牛奶那样促使蚜虫分泌蜜露,并采来食物供养蚜虫,而被搬回去的蚜虫已经被烟蚜茧蜂寄生了,到幼蜂破体而出之时却飞不出蚁巢,于是又继续在白蚁新搬回来的蚜虫上产卵寄生,茧蜂科本身就是高致敏性昆虫,村民们的皮疹和呼吸道症状皆源于此,而为适应地底黑暗的生活,烟蚜茧蜂产生了变异,导致比地面上生长的同类携带的毒素更高,成为更致命的过敏原。”
这段说明给罗家楠听得头皮发麻,又或者是车厢内的空调开的太冷,总之胳膊上的寒栗唰唰起。为了生存下去,原本是帮助人类防治虫害的茧蜂在高频的繁衍中发生变异,成为可以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的可怕生物。
可投放烟蚜茧蜂之初,谁又能想到日后这玩意能杀人呢?
“那现在怎么办?”他问。
“大面积消杀,可能会破坏当地的生物链一段时间,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祈铭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些已经变异的烟蚜茧蜂自墓穴中飞出后,很快会找到新的宿主,它们还会继续繁衍,一旦生物种群密度达到一定程度后,有可能造成附近居民的死亡。”
罗家楠哼哼了一声:“要是不挖开就屁事儿没有了。”
“也不一定,自然界的生物总会找到活下去的办法,物竞天择。”
“是是是,祈老师说的对,物竞天择。”
听筒里传来声轻笑:“别逗贫了,你明天几点到站?”
“九十点钟吧,这车慢,胜在有卧铺。”
“嗯,好好睡一觉,你连轴转好几天了。”
罗家楠心说您要不这会打电话,我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不过心里这么想的,嘴上肯定不能这么说,要不祈铭又得给他撂脸子。
忽然听到一声车门响,他神经顿时紧绷:“你在哪呢?”
“在局里,正准备回家。”
“你开车呢?”
“……”
那边不言声,再一想对方刚才温温柔柔的语气,罗家楠心知不妙,当即吼道:“给我下来!”
这一嗓子给欧健和彭宁都喊醒了,俩人睡眼惺忪地打铺位上探过身。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就看罗家楠于黑暗中挺身而起,冲着手机急赤白脸的——
“你打一车回去!我不在你别动车!”
TBC
作者有话说:
可急死楠哥了2333333
祈老师:【委屈】好不容易南瓜不在可以摸回车……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91章
一想到自己不在眼巴前盯着, 祈铭不定什么时候车瘾就犯了,提上人罗家楠一分钟都没耽误,转头又奔了火车站。没卧铺了?没事!硬座也行!硬座也没有?那就站票!
可怜彭宁和欧健这俩小菜鸟, 原本计划着挪半天功夫去殷墟博物馆膜拜下祖先,可惜领导不给机会, 回来的路上硬生生在车厢连接处窝了二十多个小时。显然罗家楠是习以为常,听他俩抱怨还骂人:“有过道睡不错了!赶上春运试试?给你俩塞行李架上去!”
身为嫌疑人的袁志丁异常听话,让坐着坐着,让站着站着, 一路上除了喝水吃饭上厕所,多一句废话没有。这让罗家楠产生了错觉,以为他进审讯室后能老老实实交代,没成想到了真开审的时候,满不是那么回事:问他银行卡怎么来的, 他说那是庄文川交给自己保管的,因为庄文川欠他钱, 说自己要是不还,就让他把卡里的钱取走;又问为什么要去庄家送钱, 他说那是庄文川自己交代的,取了钱给爸妈送两千过去;对于盗墓之事, 一推二六五, 声称毫不知情。
“他七月份死的, 你十二月去送钱, 鬼交代你的?”罗家楠把法医鉴定报告拍给他,“好好看看, 啊, 看完了再说。”
袁志丁抬起脸, 咧嘴一乐,满口黄板牙,右边还缺了两颗:“我识字不多,看不懂。”
罗家楠运了口气,把报告回手往桌上一拍:“给他念!”
彭宁头皮一紧,赶紧清清嗓子,对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照本宣科。念了半页不到喉咙就干了,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继续念。报告足足念了四十分钟,宛如催眠曲一般,给审讯室里和隔壁盯监控的都听的昏昏欲睡。本以为是颗软钉子,吓唬两句就能撂了,没想到还挺会打心理战。
对比其他人的索然无味,袁志丁听得倒是津津有味。听完,他叹了口气,又似松了口气似的:“老庄这人啊,纯属色迷心窍了,一门心思想着把月季娶回家,他也不想想,那样的一个婆娘,又是抽又是卖的,能跟他踏踏实实过么?”
“这说你呢,别往别人身上扯。”罗家楠强忍着不打哈欠,在火车上就没怎么睡,光瞪着眼盯人来着。侧头挤了下眼,他假借搓眼眶的动作将多余的水分抹去,随即正色道:“我看你也结过婚啊,怎么着,老婆跟人跑了是不是?”
一瞬间,袁志丁无所谓的表情紧绷了一瞬,又立刻恢复如常,扯着嘴角干笑了一声:“我在外头奔命,她特么给我戴绿帽子,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要也罢。”
“你二哥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说你老婆勤劳又踏实,是你嗜赌成性,见天做着一夜暴富的春秋大梦,一天到晚不着家,所以你老婆才受不了跟别人走了。”
罗家楠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用家庭情感纠纷撬开嫌疑人的嘴,屡试不爽。说着他点开手机,调出张照片,递到袁志丁眼前:“我联系过你老婆了,知道她当年为什么毅然决然地离开你么?”
望着手机屏幕上瘦小的中年女人,袁志丁的表情百味陈杂,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为什么?”
“因为她怀孕了,她说,不能让孩子跟着你这样的爹,会毁了孩子。”罗家楠抬手一滑照片,是个年轻的姑娘,“这是你女儿,今年二十四了,在一家幼儿园当生活老师,这么多年你老婆靠给别人做保姆、保洁和收废品把她拉扯成人,而且根本就没有什么别的男人,她当年是去投靠了自己在南宁的一个小姐妹。”
“哗啦”一声,锃亮的手铐一震,袁志丁试图抬手拿手机,却因腕上的束缚而无法达成目的。一如罗家楠所料,他的声音急促了起来,情绪也随之有了起伏:“你拿近点儿,我眼睛不好,看不清。”
收起手机,罗家楠故意研磨他的神经:“你想认闺女?歇了吧啊,这么多年她妈一直跟她说你死了,而且你现在这副德行,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拖累孩子干嘛?”
“我有钱!有钱!我给她!我都给她!”袁志丁情绪崩溃,转眼间已是满面泪痕,泣不成声的:“……警察同志……我混……我混蛋!我没养过她一天……你让我看看……看看……那是我闺女啊……我闺女……我有闺女了……我——我——”
隔壁看监控的曹媛突然绷不住了,捂着嘴跑出监控室。陈飞见状一偏头,让欧健过去安慰。这是想起自己亲爹了,他知道。曹媛四岁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到十四岁,曹翰群因公殉职。十年间老曹同志是又当爹又当妈,虽然工作忙碌,可对闺女的那份心,把全局的爹捏一块也比不上。不怪孩子触景生情,他看着心里也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