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健追进安全通道,翻出包面巾纸拆开,抽出一张递给曹媛,手足无措地劝道:“师姐,别哭了,看你哭,我也想哭了。”
“你哭什么?”曹媛鼻音浓重地问。
“我也想我爸啊……”欧健愁眉苦脸的,“虽然……虽然我有点想不起他给我干过什么来了……”
眼里还转着泪,曹媛却被他的话逗弯了嘴角:“行了,你是男的,男儿有泪不轻弹。”
“嗯,我也觉得可能因为我是男孩子,所以我爸平时对我没那么上心。”欧健抓抓后脑勺,见曹媛终于露出点笑模样,自己也跟着开心起来,“你去洗把脸吧,我先回监听室,哦对,这包纸巾都给你。”
说着把整包纸巾塞给曹媛,面对面尬站了一会找不到话题可说,欧健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跑开。望着缓缓合拢的安全通道门,曹媛默默释出口长气。欧健勤恳踏实,心地善良又温柔体贴,是个好小伙子,对自己的那份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可惜的是,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审讯室里,罗家楠把手机递给袁志丁,看对方把照片扩到最大,眯着眼恨不能贴上去那样的看,不觉有些无奈。遇到这号嫌疑人,他真想问一句“你早干嘛去了?”,老了老了知道难受了,不想想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个什么狗屁混蛋玩意。
盯着照片看了得有十分钟,袁志丁在罗家楠的催促下恋恋不舍地还回手机,权衡片刻,问:“警察同志……如果我都交待了……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见闺女一面?”
审讯台后面的彭宁刚想提醒他“我们不接受讨价还价”,却听罗家楠难得和善的:“你主动配合我们工作,积极交待问题,我们会认真考虑你的诉求。”
好吧,彭宁心想,软硬皆施,记下了。
得到应允,袁志丁缓和了一阵情绪,开始交待事发始末——
他和庄文川是在苦井西大街九九天杂食店二楼那处卖/淫窝点里认识的,因着庄文川不善言辞,更不会与老鸨子讨价还价,第一次去的时候被坑了好几百块钱。第二次去碰上他,在他的伶牙俐齿下省了几百块钱,完事出来便请他去吃烤串喝啤酒。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稔起来,成了交心的朋友。
闲谈间听庄文川提起自己老家那挖出过古墓,袁志丁随即动了盗墓的心思。当年老婆跑了之后,他就一直在外面东混西混,曾加入过盗墓团伙,但没挖到过什么宝贝。老大死在一处古墓的机关之下后,团伙无人领导便散了。他有点技术,知道怎么看地形辩古墓和打盗洞,更深知古墓之下暗藏杀机,于是便怂恿庄文川和自己一起去。吹得天花乱坠,什么随便挖出颗玉石就能买下一整栋别墅之类的,硬生生把庄文川忽悠瘸了,脑子一热,带他回了自己的老家找古墓。
那地方还真有墓,袁志丁一看地形走势便知,可具体形容如何分辨,他形容不出来,但他就是知道。白天怕庄文川被乡里乡亲的认出来,两个人只能晚上去摸地形,前前后后准备了月余,终于确定了位置,随即在黄历上选下个好日子——农历六月二十八,宜迁坟——动手盗掘。由于元墓深埋,他俩第一天并没挖到墓室,挖了三天才挖穿。然而错过了好日子,庄文川心虚了,不敢进去,怕出事儿,最后被他连哄带骗的弄进墓穴。
他把庄文川当成了探路石,没想到还真出事了。进去不到五分钟,庄文川就开始咳嗽,越咳越厉害,到后面气都喘不上来了。他一看人快不行了,赶紧往盗洞外面爬,然而盗洞窄小,一次只能过一个,他上去了,庄文川在底下却没了声息。他趴在洞口喊了几声,得不到回应,心下明了人是完蛋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填土回埋,堵死了盗洞,让秘密永远埋于地底。
尽管袁志丁无害人之心,但庄文川却因他而死。他反反复复地做噩梦,梦里总会被庄文川索命,就这么提心吊胆的过了半年,他用庄文川的身份证把银行卡里的钱都提了出来,给庄家父母送去了一部分,又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都卖掉,算是将这事做了个了断。不想时隔多年还是被警方挖掘了出来,并因他最后的贪婪而将线索追踪到了他的身上。
第一轮审讯完毕,按规定,人得送看守所。罗家楠连轴转了好几天,累得头发丝都挂满了疲惫,遂将彭宁和欧健发去办手续走流程,自己跑法医办公室里蹭沙发。
进屋看祈美丽满地溜达,罗家楠抬脚跨过去,却不想惹恼了小家伙,追着他啄。祈美丽生长迅速,个把月的功夫,比之前大了一倍,攻击力呈几何级数上涨。
“诶诶!住嘴!再叨我特么揍你了啊!”被祈美丽追到无处可躲,罗家楠只好蜷周禾的转椅上——沙发太矮,祈美丽一扑棱就上去了。
高仁在一旁落井下石,拿出手机录视频:“你说你这么大的个儿,让一只鸟欺负,说出去都丢人。”
“叨你一下试试?它那嘴能开榛子壳!”罗家楠满脸不忿,“别录了别录了,说正事儿,我妹跟那谁,你打听了没?”
高仁立刻停止录视频,探头往办公室门口看了看,确认走廊上没人经过,小声说:“问了,可念念没正面回复我,只说,曹媛是个好姑娘。”
完了完了完了,罗家楠顿生不好的预感,这话一听就有问题。要没谈对象说没谈不得了,还好姑娘!是,好姑娘她遭人惦记啊!正琢磨是不是得正式和曹媛谈谈了,他忽觉腿上一沉。低头一看,祈美丽竟然扑棱到自己腿上来了,扬着脸歪着小脑瓜,直勾勾地盯着“猎物”。
“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再看我炖了——哎!高仁!把它抱走!”
眼瞅着祈美丽照着罗家楠衬衣上亮晶晶的贝母扣子就啄,高仁立马窜过去把孩子抱进怀里,一边胡撸一边责怪:“你叨他裤子没事,那是单位发的,这衬衣是你爸给他买的,好几千一件呢,叨坏了怎么办?”
罗家楠正抖搂裤子上的鸟爪印,听见“好几千”的字眼儿,顿时眼似铜铃:“你刚说这衬衫多少钱?祈铭可跟我说二百!”
二百?卖你一领子!高仁忍住白眼,假装嘴滑:“嗨,骗骗孩子,你当没听见。”
“不是不是不是,咱得把话说明白了,到底多少钱?”罗家楠深感自己被忽悠了,不行,回去得把祈铭买的衣服都翻出来,一件件问价钱,要不穿着不踏实。
不对,问了穿着更不踏实。
等祈铭下来听说罗家楠又被祈美丽叨了,把孩子往小骨头肩上一放,温柔训话:“美丽,南瓜也是你的抚养人之一,你要对他好一点,知道么?”
祈美丽“呱”了一声,表示收到指示,完后把头一低求抚摸。祈铭顺势胡撸了它几下,看的罗家楠牙根直反酸:“惯吧啊,你就惯着,看能惯出个什么上天入地的玩意儿,我回来的时候碰上方局,跟我说祈美丽天天去他办公室遛弯,如入无人之地,这要赶上厅里或者市委领导来检查工作,你也这么放任?”
“领导来检查工作的时候也没见你收敛过。”祈铭温和一笑,“美丽这点随你了,是吧美丽?”
随着话音,祈美丽做了两下点头的动作。
——我艹,成精了吧这小子?
罗家楠简直槽多无口,刚想怼一句挽回自尊心,忽觉手机在兜里震了起来。陈飞打来的,接起来就听那边语气凝重的:“上趟楼,督察找你。”
“啊?还没完事啊?那天不都——”
“都什么都?让你上就赶紧上来!哪特么那么多废话!”
被吼得一愣,罗家楠心说——我没干让领导哐哐往嘴里怼速效救心的事儿啊,夜市打架那事儿不是已经谈过一次话,都封卷了么?这又有什么幺蛾子?
他和祈铭比了个“我先上去”的手势,边走边叨叨:“不是,头儿,到底什么事儿您直说行不行?让我见督察之前也有个心理准备。”
——你见督察还要心理准备?该有心理准备的不是督察么?
祈铭正默默吐槽,却看罗家楠背影一顿,随即整个人从头到脚散发出一种几近爆炸的气息——
“告我强/奸?我特么强/奸谁了!?”
【第五卷 ·完】
TBC
作者有话说:
……楠哥要炸了……
明天周三,休息,周四见【我知道你们又要叫“啊啊啊啊啊!怎么可以卡在这里!”,但是我要不休息就不是卡一天的事儿了,见谅,爱你们~】
第六卷 【群体中毒】,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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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接连三天的高温预警, 知了的叫声和热度同样恼人。正是午后日头最毒辣的时候,市局技术、刑侦、治安、特警等多部门警员同时收到命令——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即出发前往卲鄞县一中。
如此紧急且兴师动众的行动, 除了重大事故及自然灾害外,未满十年警龄的警员都没经历过。通知没明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只知道局长政委书记这些大佬们比他们先行一步。鉴证科的厢式车上坐满了人,一路上各种浮想联翩。
而当所有人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唯有祈铭缩在最角落的座位上,眼神空洞地凝望车窗外倒退的街景, 丝毫没有参与讨论的意图。周禾刚想找他说话,突然胳膊被拽了一把,转头对上高仁并不赞同的目光,生生把糊到口腔黏膜上的话咽了回去。自从罗家楠被举报涉嫌强/奸,又被督察责令停职、留置审查开始, 祈铭一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弄得办公室里空调都不用开了。
举报人信息不能公开, 所有和罗家楠共事的同事都不能沾这事儿,等于现在上面调查到什么程度了, 情况具体为何,压根没人知道。陈飞为此不知道跑了多少部门找了多少人, 却是徒劳, 调查组的态度很强硬, 表示“一切等查清楚了再说”。当然也不是一点消息漏不出来, 据可靠情报称,貌似是罗家楠执行特情任务期间发生的事, 尽管大家都相信他的为人, 可特殊时期, 谁也不好妄下断言。
“所以要查嘛,祈老师,你得相信组织,相信审查人员,他们不会冤枉罗家楠的。”
被祈铭拍着桌子发飙时,方岳坤一手攥着速效救心,一手捂着胸口。督察把举报信息拽他脸上的时候就梗了一下,到祈铭疾风骤雨地刮进局长办公室里兴师问罪,他第一反应是赶紧往嘴里塞了三粒儿药。罗家楠上楼就被督察和纪检委的带走了,关哪也没告诉他。当然,没批捕之前肯定受不了大委屈,但祈铭不干——好好的一个人,说带走就带走?告他强/奸?证据呢!?
尽管有些话方岳坤不想说,但面对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问题的祈铭,他还是咬咬牙、说了句捅肺管子的话:“祈老师,我相信罗警官没干过,但要是一点证据没有,调查组不能带他走,退一步讲,这事儿就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也得通过调查反向打破证据链吧?你是干这个的,道理不用我多说。”
道理自然不用多说,祈铭比谁都明白,然而这事儿落罗家楠脑袋上了,他不可能心如止水不闻不问。之前罗家楠接完电话,留下句“我今儿晚上不一定能回家”上楼去见督察时,他就知道这事儿恐怕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明白的。当时他拽了罗家楠一把,下意识的,对方却轻轻推开他的手,云淡风轻地说了声“放心,你老公是清白的”便走了。
整整三天,毫无音讯。祈铭实在没主意了,只能去找林冬,认识的人里唯有林冬曾经历过一场耗时持久的审查。然而林冬给出的反馈,更是让他心头宛如压上千斤巨石般沉重——
“我当初在禁闭室里待了一个月才被放出来,等消息吧,清者自清。”
他三天没睡觉了,疲劳到极致产生意识缺失,却在短短几秒之内便会惊醒。惊醒的瞬间,心脏的搏动仿佛要擂透胸骨般剧烈,眼前的一切仅剩黑白灰三色。这是脑部手术遗留的后遗症,只有在情绪剧烈波动时才会出现的短暂视神经功能性障碍。三天来除了祈美丽会找他撒娇求抱抱求抚摸,几乎没人敢和他说话,一个个小心翼翼的,生怕喘口重气都会影响到他的情绪。
他现在只想知道罗家楠在哪,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受没受委屈。那人的自尊心太强了,遭受如此不堪的诋毁,想必心里一定十分难过。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事也做不了,这种只能听天由命的感觉让他倍感焦虑。
“祈老师,祈老师?”
杜海威出声唤回祈铭游离的神智,同时递上手机:“刚收到的消息,卲鄞县一中的八十六名师生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分别由十家医院收治,其中有九人已转为危重症送入ICU治疗,根据医院那边的反馈,疑似毒/鼠/强中毒,上面要求我们十二小时之内给出定论。”
如此震撼的消息让祈铭不得不暂时放下挂念罗家楠的心思,接过手机浏览信息,眉心随之皱起:“危重症患者出现急性肺水肿、咯粉红色血沫、呼吸衰竭、阵发性强直性抽搐症状,心电图见ST段抬高,QT延长,T波低平,生化见血肌酐、尿氮升高、提示急性肾功能衰竭……是典型的四亚甲基二砜四胺中毒症状。”
四亚甲基二砜四胺是毒/鼠/强的主要成分,杜海威听后神情凝重地点了下头:“一开始以为是中暑,或者普通的食物中毒,重症患者出现后才有了比较明确的治疗方向,目前是准备给重症患者进行血液灌流和血浆置换治疗手段,有一个孩子在短短两个小时之内已经出现了三次心跳骤停,才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