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速变换的页面忽的停止,定格在一串长长的、让罗家楠抱着英汉词典都无从下手查找的英文单词上。
张金钏凑上前,推了推眼镜,缓缓道:“巴西……副……球孢子菌?”
“对,我刚问你有没有致病菌,你说没有,实际上是有的,”祈铭将镜下图片放大到电脑屏幕上,指着染色过的菌体边缘进行解释说明,“这是巴西副球孢子菌,一种双相型真菌,感染人体可致病,在35°以上会表现为酵母样,只有在25°以下的环境才会分裂菌丝,涂片中这种含有多极出芽的酵母样细胞,实际上是巴西副球孢子菌的拟态,尸体曾长时间处于三十七八度的环境,到尸检时也未降低到二十五度以下,以至于镜下看不到巴西副球孢子菌的真实形态,所以你误判了。”
稍作停顿,祈铭又平心静气的训话道:“金钏,法医学是一门综合学科,需要多学科的海量知识储备,当然你一心把法医昆虫学研究到极致也没问题,可如果有一天你面临独挑大梁的时候,必须得有担的起这份责任的能力。”
张金钏用力的点了下头:“谢谢,祈老师,受教了。”
罗家楠跟旁边都听傻了,不是专业部分,而是祈铭竟然对实习生有如此的耐心。他可是亲眼见过祈铭怎么吼高仁和周禾的,简直了,他听着都想哭。之前也来过其他的实习生,没一个不是哭着走的。
而高仁和周禾的五官线条早都拉成了直线——区别对待!祈老师的温柔只有面对高智商的人才出现!
“罗家楠,我可以给你提供尸源信息线索了,”祈铭才不在乎自己的“双相型”态度是否会引人不悦,从来不操人际关系的心,“巴西副球孢子菌感染会引起副球孢子菌病,与肺结核的症状极其类似,易于误诊。”
“那我去医院还按着肺结核查就行了吧?”罗家楠总算松了口气,还好不用等一个月,要不然陈飞真得撕了他。
祈铭笃定道:“不,副球孢子菌病轻型发病无需就医,你要查就去海关查,死者生前肯定去过南美洲,这个病仅在南美洲散播流行,迄今为止国内只有不足十例病例报道,且无一例外的,全都有过南美洲旅居史。”
“OK!开工!”
罗家楠乐颠颠出门。虽然很想嘬祈铭一口再夸一声“不愧是我媳妇,太棒了!”,但为了以后的性\\福着想,最好别当着高仁周禾张金钏他们的面这么干。
拽上欧健一起,罗家楠拿着死者的照片赶到机场海关,倒腾了仨小时入境记录,还真对上一个:覃玫玫,现年二十五岁,于一周前从阿根廷飞抵本市。也就是说她入境后的没两天就死了,随后被抛尸于垃圾桶。
——可她为什么会被杀害呢?
犯罪动机的问题可以先放放,罗家楠让海关工作人员给调监控,看下覃玫玫出机场时有没有人来接。她入境时间这么短,能对她下黑手的很可能是熟悉的人,接机人的嫌疑最大。
等监控调出来,罗家楠和欧健看到尚且活着的覃玫玫时,两双眼睛同时瞪圆。
—
“孩子?”
视频通话中,祈铭的声音倍显诧异:“我尸检的时候没发现死者有近期生育过的情况,子宫形态正常,宫底未见升高。”
“不是你看她这肚子!这得快生了吧?”
罗家楠切到后置镜头,给祈铭展示机场监控视频:覃玫玫那肚子看着不光跟要生了似的,还得怀的是双胞胎,沉重的负担令她走路的姿势都有些摇摆。
沉思片刻,祈铭依旧坚持自己的专业素养:“就算她下了飞机就生,分离的腹直肌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恢复原样,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祈老师,别的我是不如你,可认人脸这事儿,你得信我。”虽然没生过孩子更听不太懂祈铭的专业术语,但罗家楠同样坚持自己的专业素养。
那边又静音了。这时一旁看监控的欧健叫了一声:“大师兄!接机层的监控拍着她了!”
罗家楠赶紧凑过去看。覃玫玫上了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司机下车帮她装行李去后备箱。没拍着司机正脸但拍着车牌号了,他赶紧让欧健追着查。
“内什么,孩子这事儿你再琢磨琢磨,我先接着往下追了哈。”
挂断通讯,罗家楠又把视频给陈飞打了过去。陈飞刚一看覃玫玫怀着孕也懵了——什么情况?怀孕?那生下来的孩子去哪了?不过毕竟是块老姜,他怎么着也比罗家楠他们经的事儿多,琢磨了一会,问:“她从哪飞过来的?”
“阿根廷!”罗家楠说着又看了眼海关方面提供的资料,“先从阿根廷飞亚特兰大,又从亚特兰大飞咱这,中间转机的时候没出关。”
“阿根廷啊……”陈飞低声重复了一遍,忽的,嗓音提起,“家楠,我看这事儿得跟邓处他们沟通一下了。”
一听陈飞提缉毒处老大,罗家楠脑子立马拐过弯来了:“您怀疑是贩毒的?”
“你想啊,祈老师要说覃玫玫没生过孩子,那应该没错,她那肚子要是假的,装个七八公斤毒品没问题吧?”
“我看装十公斤都行,不过……”虽然心里认同,但罗家楠仍感疑惑,“要说她是从哥伦比亚或者墨西哥那些地方入境的话,我觉着您考虑的方向肯定没错,可从阿根廷……缉毒处这些年截过从阿根廷走私毒品入境的嫌疑人么?”
这话还真给陈飞问住了,几秒钟后撂下声“我去趟邓处那”便挂了电话。挂了还没两分钟,祈铭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我百分之百确定,死者不光近期没生过孩子,以前也没生过!经产妇的宫颈口是一条横线,死者的是圆的,腹部亦没有剖宫产疤痕,我刚才又去确认了一次!罗家楠,你怎么能怀疑我的专业素养?这女人生没生过孩子我看不出来是怎么着?”
一听祈铭炸毛了,罗家楠赶紧哄:“媳妇媳妇,消消气,消消气啊,我刚跟陈队沟通了一下,他怀疑可能是贩毒的,那肚子应该是个假肚子,是我错了,不该怀疑你的专业素养。”
“这样啊,那你忙吧,慢点开车。”
祈-就等罗家楠给我道歉呢-铭的语气瞬间平和了下来。
TBC
作者有话说:
祈老师:质疑我的专业素养?是想和蛆一起睡了吧?
高仁:师父,我把榴莲拖鞋借您一用?
求收,求包养~
第5章
一想到要和缉毒处那边合作,罗家楠就满嘴牙碜。不是他没团队精神,实在是烦缉毒处二把手庄羽那种不但自己拿规章制度当饭吃,还看不惯别人灵活变通的做派。拿着鸡毛当令箭谁不会啊?他干刑侦这么多年,遇到的突发危急情况两只手数不过来,要全按规矩办事,现在坟头草都多高了。
他正闹心回去得和缉毒处开会的事儿,欧健凑过来告诉他说:“大师兄,我查过了,覃玫玫上的是辆网约车。”
深吸一口气,罗家楠压着脾气问:“老三,你来重案多久了?”
欧健一愣,盘算了一下说:“不到……不到两年吧……”
“一年八个月零三天!”罗家楠脱口而出的同时朝他危险的眯起眼,那架势看着跟土匪盯上打劫目标一样,“都这么久了做事还要我教?我问你,司机联系了?谁下的单?死者的目的地?几点下的车?下车时有没有人接?路上打没打过电话?打过的话都说了什么?行车记录仪备份要没要?你上来就跟我说是一网约车,让特么我替你查去是吧?你是我大师兄呗?”
“没没没,大师兄我错了,我就想——想着先知会你一声,我我我——我这就去查!”
欧健紧张的直咽唾沫,等罗家楠一口气问完赶紧滚一边继续打电话去了——跑慢了准挨削。最怕单独和大师兄出来走访,旁边有人的时候还好,罗家楠动起手来多少顾忌一些,要不他不能全天候挂二师兄吕袁桥身上,起码挨打挨骂有人护一把。可吕袁桥是有“家室”的人,他一天到晚贴着人家也不像话,回头招高仁不乐意了给他小鞋穿,出现场摁头让他和腐尸“相亲相爱”更遭不住。
话说回来,老大老二非折即弯,现在苗红门下仅剩他这一根独苗有望开枝散叶,分外关心他的个人感情问题,前两天还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姑娘,看上谁家师姐师妹的,师父可以帮忙去说。有是有,鉴证的曹媛,但他不敢跟师父明说。因为曹媛是苗红亲手带大的故人之女,本来警察都不让考的,还要嫁警察?刑警?门儿都没有!
然而八字还没一撇,他就算豁出去被师父师兄抽成陀螺也没法说。人家曹媛从来没对他的暗示表现出过任何回应,即便他连轴转七十二小时、困的走路都能睡着也要陪曹师姐去食堂吃饭,都未见人家在微信上多给过一个笑脸表情。确实,市局精英云集,男女比例又严重失调,想和警花们做兄弟都得排队领号,何况搞对象了。他自觉没什么过人之处,竞争力差,就一个烈士子女的身份能拎出来说说。领导带他出去,和谁介绍都是“这是缉毒英雄欧风奇的儿子”,然后他就得云山雾罩的听人家夸一堆自己不知道的父亲事迹,到谈话结束人家都不一定能想起问一句他叫什么。
通常进办公楼他选择走侧门,走正门得路过大厅的英烈墙,看到父亲挂在墙上的照片,他会忍不住想象自己的照片挂在旁边的画面。那上面也有曹媛的父亲曹翰群的遗照。于他所知,曹翰群是重案组上一代的警员,为缉捕重犯身中十七刀而英年早逝,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应该也能像陈飞那样当个部门领导了。迄今为止他还没亲眼见过身中十七刀的人死后是什么样,中十四刀的倒是见过,罗家楠,不过活蹦乱跳的,还能一天抽他三顿呢。
他从心底里是崇拜罗家楠的,怕也是真怕。主要还是自己不争气,之前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去精神病院卧底,想着终于能立个功了,结果差点把自己卧成精神分裂,出来之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缓过劲儿来。他无法想象罗家楠那三年黑叉会卧底生涯是怎么熬过来的,人前呼朋唤友纸醉金迷,人后孤独坚守警徽下的誓言,正反两张面孔,却只有一副灵魂可以承载未知的明天。
半小时后,把能问的都问到了,欧健又跑去找罗家楠汇报情况:覃玫玫于九号下午三点三十二分在机场接机层上了一辆车牌号为D71905的黑色凯迪拉克网约车,单子是订机票时平台附赠的接车服务,属于系统自动分派;租车公司提供了司机信息,张新宏,无违法犯罪记录,已通知对方去局里接受询问;覃玫玫的下车点位于源城国际酒店,距离发现尸体的地方大约有十公里远,入住时无人接车;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她确实打了两个电话,但不是说中文,司机听不懂也就没太注意,只说听上去没有和谁起争执的感觉;行车记录仪备份要去租车公司拷,那边明确表示,他们得出示正式的询证函才会提供。
听完欧健的汇报,罗家楠终是喘顺了口气,刚跟海关那边掰扯半天了,有关毒品问题。海关的不认,说要是装几公斤毒品在身上,缉毒犬不可能没反应,那些小家伙鼻子都灵着呢,离着一公里也能闻到味儿。接受询问时缉毒犬的领队明确表示,覃玫玫入境当天,没有一只缉毒犬在执勤时表现出过发现毒品的迹象。
“再给师父打个电话,让她抓紧时间找陈队出询证函,咱俩现在就去租车公司。”
欧健可算机灵了一回:“已经跟师父说了,她说一会发你手机上。”
啪。
一巴掌不轻不重的兜上后脑勺,欧健一愣,回手搓搓,看罗家楠扯着嘴角恩赐了自己一丝笑容——哦,这是夸他呢。
不过……什么毛病?不高兴打,高兴了,还打?
—
拷完行车记录仪,两人马不停蹄赶到覃玫玫下车的酒店。经前台查询,覃玫玫只订了一天房,十号中午十二点退房走了。监控里显示,她入住时还挺着个大肚子,退房时却已经恢复了苗条的身形。
大堂经理看完监控也有点傻眼,赶紧打电话给楼层管理询问是否有发现遗弃的婴儿。得到的回复是,没有。肯定没有,覃玫玫肚子里装的不是孩子,就是货,至于到底是什么货还无从得知,毒品的可能性最大,但缉毒犬没反应也是真的。她入住期间没有通过酒店座机向外打出过电话,也没接到过打进来的,无访客记录,楼层监控未拍到可疑人物进出。
根据户籍信息检索提示,覃玫玫早在十六岁时就和父母移居到阿根廷,在本地无近亲属,跨越两万公里辗转来此显然不是为了探亲。现在只能是把希望寄托在行车记录仪的拷贝上,她打过两个电话,都录下来了,也许来访目的的答案就在其中。
调完覃玫玫离开酒店的视频监控出来,罗家楠迎面碰上局里鉴证的同僚。他们是来给覃玫玫住过的酒店房间取证的,虽然经过打扫,但数日来那个房间没有新旅客入住,可能能找到一些遗留下的线索也说不一定。是他通知领导派鉴证的过来的,以为起码得过两三个钟头才到,没想到今儿还挺快。
见着罗家楠,鉴证老大杜海威顺势把他拦下:“正好,罗副队,刚说给你打电话呢,从死者的衣物上检测到了植物花粉,通过基因分析证实来自于锦葵目木棉科吉贝属的美丽异木棉,是非常常见的一种绿化植物。”
罗家楠挑眉看着对方。以他对杜海威的了解,但凡话里带上“界门纲目科属种”这种非专业人士听着云山雾罩的用词,准保还得有个“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