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罗家楠理解了祈铭的执拗,对于孩子的事情。领养一个孩子,尤其是他们这种“特殊”家庭,太难了,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面对,孩子所处的环境既单纯又复杂,不可能用一个“爱”字解决所有。孩子一定会问“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而我没有?”,到时他们能解释的清么?即便和孩子解释清楚了,写作文让写《我的妈妈》的时候,孩子要怎么写?交白卷么?
“都过去了,你也别自责了。”人不在跟前,再搜肠刮肚的语言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罗家楠只能拿工作说事儿:“我今儿可能还回不去,待会审完人,我得去趟海源分局,嫌疑人的电话是从那打出来的。”
“忙你的,这几天我要陪祈珍和杰西卡。”
听祈铭刻意忽略了妹夫文森特,罗家楠忍笑道:“就她俩啊?人家仨大活人呢。”
祈铭顿生不悦:“他有手有脚,扔哪也饿不死,罗家楠你够了啊,别人家跟你喝顿大酒称兄道弟你就向着他说话,他娶的是我妹妹不是你妹妹。”
“呦呦呦,我们英明睿智的祈老师也有俗人之心啊?不就大二十岁么,感情是真的不就得了?”
“你别忘了他是谁的哥哥。”
“……”
哦,对,罗家楠在脑子里绕了绕弯:文森特是薇拉的哥哥,而薇拉是林阳的老婆,四舍五入,祈铭也是林阳的大舅哥了,这亲戚套亲戚的,难怪……不是,等会,那二吉不也得管我叫大舅哥?嘿,又多了一份压榨这小子的资本。
一想到唐喆学位于食物链底层而自己位于食物链顶层,罗家楠心情格外的好:“古人云,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祈老师,咱大度点哈。”
“古人还云过,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父母双亡的是我,罗家楠,这个话题就此打住,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啊?没事了,我就是——”
喀的,电话挂断。得,又闹脾气了,罗家楠皱眉搓额——看来公粮交的还不足性啊,瞧这脸子甩的。
这边正惆怅着,发廊老板押回来了。宣磊,现年三十八岁,有过一次组织卖/淫罪的前科,因不涉及强迫且提供了多名嫖客的信息减轻刑罚,只判了六年,坐了不到五年牢就出来了。出狱之后换个地方重操旧业,把曾经散落在城镇边边角角的流莺们召集到一起统一管理,别说,还挺有点领导才能。
一如罗家楠所料,宣磊是从富婆姘头的别墅里薅出来的,这小子从里到外吃的都是女人饭。他还不知道店里出事了,主要是没人给他通风报信,主管为了争取立功表现,见着警察就把手机交了。因罗家楠赶着去海源分局,跟所长要求先让宣磊辨认走访金喜娣的“警察”。而当宣磊看到PAD上和自己所涉案件无关的十张人员照片,那副滚刀肉的德行立马显现——
“呦,让我认人呐,打个电话不得了,至于大动干戈给我抓所里来?”
罗家楠脸一抹,声色俱厉的:“少废话,让你认就认!”
“不是,领导,认人总得有个说法吧?”宣磊举起戴铐的手,嬉皮笑脸的,“您都把我抓了,打从这一秒起,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得落在讯问记录上,将来判我多少年,那就是凭证。”
罗家楠岂能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立功减刑,这孙子是和他讨价还价呢。他当然可以腆着个大脸胡说八道,告诉对方“我会在移交卷宗时在检察院那帮你说好话”,然后转脸就给孙子忘去九霄云外,爱死不死,跟他有什么关系?问题当着徒弟的面,这种方法不利于教学,得让这孙子明白自己的处境,别特么上来就跟他这摆谱,大爷的,就没修行出那道行!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宣磊跟前,看似是在滑PAD界面,实际是借由这个姿势倾身靠近对方的耳侧:“孙子,你老老实实认人,咱俩没事,再敢跟我废一句话,今儿就不审了,我给你办羁押手续,我送你去体检,我看着你进号子,你不让我痛快,我也不能让你舒坦了,懂?”
这套威胁之语如果是出自彭-大眼萌-宁之口,宣磊绝对不当回事,甚至敢当场对着摄像头大喊“警察威胁我啦!”。可罗家楠看面相就不是个善茬,作为一个蹲过号子吃过牢饭的人,宣磊自是知道如何分辨真威胁和假吓唬。他看的出来,这警察不是仗着身皮就敢跟自己信口开河,一个字说不对,体检时被爆/菊都是轻的。
稍事权衡,他嘿嘿一乐,放低姿态道:“不麻烦您了,多大点儿事儿啊……内什么,认谁啊?我这人记人长相可清楚了。”
罗家楠屈指敲敲PAD屏幕,心满意足的:“去年十二月份的时候,从你那拿走金喜娣身份证的人。”
“阿金啊?哦,我记得我记得,是有个警察来找过我,当时给我吓一跳,以为她拦大货被抓了,把我供出去了。”宣磊呼了口长气,低头仔细辨认,来回看了两遍,坚定地指向丁奇的照片:“就这人,说是市局重案队的,来调查阿金的事情,还要走了她的身份证,说正经的,我一看他就不是个真警察,警察上门走访哪有一个人的,规矩我懂。”
罗家楠越听越觉得乱乎:“那你还把金喜娣的身份证给他?”
宣磊皱眉而叹:“嗨,我这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么,阿金本来也不是能给我挣多少钱的姑娘,我就是看她可怜,给她一住处,后来知道她抽那个,我告诉她,抽什么我不管,就一个要求,不许在我店里抽。”
难怪金喜娣要去孙一鹄那溜冰。罗家楠笑问:“合辙您还是个善人。”
“善人不敢当,就那些女的,一个个的,不是被老公打就是被男朋友坑,到了我这,只要男的敢来上门闹事,我直接揍一顿扔出去,妈了个巴子的,也不问问老子是干嘛的,还整不了那些个瘪三!”
“我夸你呐?”
眼瞧着宣磊得意忘形起来,罗家楠笑容顿消,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瞪,给宣磊瞪得立时噤声。就死瞧不上这号人,自以为正义,说白了不还是靠女人挣钱。另说那些女的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觉着找到靠山了,其实呢,待到年老色衰挣不出钱了,又会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丢弃。
嫌疑人在发廊待的时间不长,要到金喜娣的身份证就走了,宣磊没更多的信息好提供,说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就没的可说了。临走之前罗家楠交待所长,到看守所让他给家打个电话,送点衣服存点钱什么的。毕竟提供了嫌疑人线索,不给他减刑好歹也给点特殊照顾。
下午到了海源分局,罗家楠带彭宁溜溜翻腾了仨小时,终于确定打给丁奇的那通电话是从档案室打出来的。可档案室的却说没见过这个人,局里也没人和丁奇长得像。结合宣磊的证词,嫌疑人是假警察的可能性更大,那他是怎么溜进来打的这通电话?公安局的门岗又不是摆设。
眼下罗家楠是一秒天堂一秒地狱,刚到手的线索眼看着断了,没名没姓的也不好发通缉令,去哪找人是个问题。瞪着眼干等协查消息不是个事儿,都靠别人破案他这副队长还干不干了?
从档案室里出来,彭宁看罗家楠郁郁寡欢的,话都不敢说一句,只能跟在对方身后无声而行。走着走着突然“哐”的撞上付坚实的背,鼻子一酸眼泪一涌,啪嗒,隐形眼镜掉出来一片。
正要蹲地上找,彭宁忽然被罗家楠一把薅过去,指着刚从传达室出来的一辅警问:“瞧见那人没有,转转脑子,有什么思路?”
彭宁现在就一半瞎,挡上半边脸才看清罗家楠指给自己的人。本以为是和嫌疑人长得相近,可定睛一看,没一处基因能对上,不由当场皱眉。
“没……没思路……”他坦诚相告。
“傻小子,公安局里只有正式警察啊?辅警、协警、后勤人员、临时工,那不多了去了!”
罗家楠兜手一拍徒弟后脑勺,没使多大劲儿,却还是给另一片隐形拍出来了。
TBC
作者有话说:
二吉:我叫祈老师大舅哥没问题,叫你……嫂子?
楠哥:滚蛋!
周三休息,周四见~
感谢订阅,欢迎唠嗑~
第221章
有了思路, 罗家楠带着彭宁马不停蹄地奔向海源区各个执法点儿摸人。可因为跨市了,摸人的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人家不归他们管,又听是来查自己人的, 自然没好脸色给,甚至还得替林冬唐喆学他们背了回锅。
有一派出所所长听罗家楠自报完家门, 当场拉下脸来:“你们单位有一悬案组,负责人姓林,是吧?”
罗家楠谨慎点头:“是,咋了?”
所长那脸色更难看了:“前年那姓林的和姓唐的上我们这翻旧案, 给我师父翻清退了,现在你们又上我们这查杀人凶手,干嘛呀?逮着一只羊玩命薅是怎么着?!”
彭宁一听顿时紧张了起来,自家师父什么尿性他太清楚了,被人照脸甩片汤话, 指定不能忍啊!没想到,罗家楠一没生气二没犯浑, 而是客客气气有理有据的:“您有气,我理解, 要我师父被清退了我也得急,可咱就事论事, 嫌疑人是流窜作案, 社会危害性极大, 这是厅里督办的案子, 我要破不了,来的可就是省厅刑侦总队的人了, 到时候稍带手检查一下你们的日常工作, 咱别的不说, 年底了,台账得补多少,您心里有数。”
一番话怼得所长哑口无言,虽仍是一脸不忿,但还是叫了位副所长协助他们的工作。副所长姓葛,早些年也干过刑警,快到退二线的年龄了,看面相挺和善那么个人,端着杯浓茶,进屋就给他俩发烟。彭宁不抽烟,婉言谢绝,罗家楠没客气,接过来弹火点上,然后把照片递给对方。
干过刑侦的,只要不是那混日子的主,眼都毒。只一眼,葛所长眉心微蹙,咂了口浓茶,遥望窗外凝神微思。片刻后他摸出手机,叫来一年轻的辅警,指着照片问:“超儿,你看看,这人像不像去年和郑中队一起来交接被盗车辆案那个协警?”
年轻辅警拿起照片仔细端详了一阵,点点头。罗家楠当即眼睛一亮:“你认识?”
“不算认识,打过照面,不是我们辖区的,呃……”小超稍事回忆了一番,“去年六月的时候吧,天心区交警二中队的扣了一辆□□,查车架号和我们所接的车辆被盗案对上了,郑中队过来交接材料的时候带着他,我记得是姓……福?还是胡?”
姓福的话就对了,罗家楠兴奋得一拍大腿。祈铭说过,福利院有一批孩子改姓福了,自己要不是被维克多收养,就得改叫福铭了。同时他也想捅了当初排查过往车辆时为何没排查出嫌疑人——嫌疑人抛尸时开的是特么警车,自然而然地被排除在外。
有了线索,罗家楠一刻不敢耽误,谢过葛所和小超,直奔天心区交警队驻所。到那一查,嫌疑人名叫福建生,可年初已经辞职了,去向不明。根据欧健提供的系统内嫌疑人信息得知,因父母遭遇车祸死亡,福建生六岁进了福利院,十岁时被领养,没过两年又因养父母死于煤气中毒而再次回到福利院,一直在福利院待到成年才离开。
彭宁本以为这回可以发通缉令了,可听罗家楠给陈飞打电话却不是那么个意思。罗家楠没要求发针对福建生的通缉令,而是让陈飞去找盛桂兰,发一则通告,就说案件侦破嫌疑人已被缉拿归案,嫌疑人照片放丁奇的。
这下给彭宁整不明白了,等罗家楠挂了电话,谨慎提出疑惑:“楠哥,干嘛要发丁奇的照片啊?这不是,不是欺骗群众么?”
罗家楠反问:“他哥俩是不是长得一样?”
对比了一下电脑上的两张照片,彭宁点头确认。同卵双胞胎,即便是没在同一环境下生长,发型衣着都不同,可长相依然一致。区别在于气质,丁奇看起来大大咧咧的,而福建生则有些忧郁,眼里没光。
“那就不算欺骗群众,咱也没指名道姓地说嫌疑人叫什么。”罗家楠悉心传授徒弟和嫌疑人打心理战的必要措施:“福建生干过协警,能溜进海源分局的档案室打电话,能假扮办案警员探查金喜娣的信息,悄无声息地杀了两个人还能嫁祸给孪生兄弟,就这智商这缜密的心思,你信不信,通缉令一发,没个三五年摸不上他来?”
彭宁顿觉了然:“啊,我明白了,就是说,发通告告诉他,他的孪生兄弟成了替罪羊,让他放松警惕好把他摸上来。”
“对,人抓着了才能结案,不然卷宗就得归悬案组了。”
“你怕我男神瞧不起你?”
“瞧不起我?我——”话说一半,罗家楠皱眉质疑道:“你男神?林冬?”
彭宁迟疑着点了下头,随后找补道:“你也是我男神。”
“少拍马屁,老子不吃那套。”
嘴上不认,但罗家楠心里挺舒坦。不光是被徒弟奉做男神,主要是锁定了嫌疑人,累没白受车后座没白睡,那姓丁的也能放了,不至于担心将来对方因超时羁押向他们索偿。只是暂时还不能回去,得挨个走访福建生以前的同事,了解下此人的为人和社会关系,有助于推测出他可能会在何处落脚。胡文治他们也需同步走访当年和福建生一起长大的孩子,也许福建生会投奔他们中的一个。
问了十来个和福建生搭班较多的同事,得到的回馈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心思细腻,有人说他性格阴郁,有人说他勤奋,也有人说他执拗。但没人说他有暴力倾向,以前执勤时遇到蛮不讲理的事主或违法犯罪人员,福建生从不和对方起冲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