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地位于郊区,是一处不怎么繁华的街道。路两侧比邻而立四五层的自建楼,底商有几间做五金配件加工和汽修的门面,更多的则是拉着喷有“招租”字样的卷帘门。眼下正值午休时间,街面上看着有些萧条。
下车撞上车门,罗家楠前后看了看,决定从离着最近的一家汽修店问起。店里的小工一开始以为他是要洗车,还招呼他往上开,等看到警官证后表情一愣,赶紧钻回店里把老板喊了出来。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精瘦精瘦的,满手油污。一边用浸过汽油的破布擦手,他一边端详欧健出示的证件照,很快就认出了死者:“啊,这人啊,我见过,他租了一处门面房当仓库,呐,就那边那间。”
顺着老板手指的方向,罗家楠看到一间拉着卷帘门的底商。上面还有两层,每一扇窗户都黑着。老板说那栋楼平时没什么人进出,就一层租出去了,上面都还空着。这边的房子基本都是为了占迁拿补偿盖的,能租出去就收点租金,租不出去就那么放着,房东也不着急。
到跟前一看,卷帘门锁着。罗家楠按卷帘门上的电话联系了房东,让对方过来开锁。房东却说没钥匙,锁都是租户自己装的,又说自己在城里,短时间内回不去。挂了电话,罗家楠绕着三层小楼转悠了一圈,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弯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退后几步——啪啦!窗玻璃碎了个洞。
欧健见怪不怪,只当没看见自家大师兄又毁坏私人财物。彭宁是没心思管师父在干嘛,木呆呆地戳在一边,直到闻到一股怪味才恍然回神:“这什么味道?”
罗家楠迎风抽了下鼻子,眉头微皱:“血腥味,这地方八成就是案发现场,老三,给陈队打电话,申请搜查令,薯片儿,你给杜科打个电话,让他派人带着搜查令过来。”
等着俩人分别打电话的空当,罗家楠趴到破碎的窗玻璃边,打开微型电筒的强光模式查看内部情况。里面很空旷,四十平米见方的空间,有一半的位置被用来堆放渔网和地笼,还有汽车轮胎外胎和轮机配件。地上有一滩黑色的污渍,看不出是血还是油,污渍旁边有条破烂的裤子,上面沾染了斑斑血迹。这地方估计到晚上八点就静街了,此处又远离其他建筑,卷帘门一拉,确实是个刑讯逼供的好地方。
看完内部情况,他打电话通知了辖区派出所。很快便来了两位民警。他们对卓明汉都有点印象,毕竟人长得精神,而且很会拉关系套词,还懂文玩玉器,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其中一位姓丁的警官说,上个月来例行检查的时候,碰上过卓明汉和另一个人往仓库搬东西,俩人开了一辆微型货车,车牌号记不清了,E打头,隐约记得有2有4。
对于如何发现的案发现场,罗家楠的解释是:“赶巧了,来的时候发现窗户破了个洞,我趴边上一闻,嚯!这一股子血腥味。”
那俩民警笑而不语,内心想法无比一致——您可真能忽悠,那窗户要是你来之前就破了,血腥味早特么散干净了。
差不多等了一个半小时,鉴证的人到了。房东收到警察要搜自家产业的消息也赶回来了。法医办那边派的是周禾,明显是从床上直接拍起来的,头发还跟鸡窝一样。
“我们祈老师还烧么?”罗家楠问。
“啊?好像不烧了吧……我看他叫我起床的时候挺精神的……”周禾睡眼惺忪的,迷瞪了一路,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对了金钏让我跟你说,钻死者脑袋里的是白鳗苗,白鳗是洄游鱼类,在海里产卵,鳗苗溯洄淡水生长,依鳗苗大小判断,死者被抛尸的地方是淡水水域。”
罗家楠立刻拽过派出所民警,问:“你们这附近有河或者渠么?”
丁警官朝西边一指:“有,往西五里路,以前那边有家造纸厂,污染重,减排的时候给关了,留了个排污渠,现在基本是赶上下暴雨的时候排排洪使。”
“行,麻烦你趟带路。”罗家楠回头踅摸一圈,喊道:“黄智伟!过来!跟我走一趟!”
黄智伟朝天翻了个白眼,拖着步子不情不愿地挪到罗家楠身边:“大哥,我四十个小时没睡了,要不你换个人呗。”
“不换,我就看你这充满智慧的大脑门顺眼,赶紧的,上车,又不用你走着。”
连拖带拽给黄智伟塞进车里,罗家楠又喊上欧健跟着一起过去看排污渠。彭宁就算了,一直蹲树底下发呆,看来得给这孩子点儿恢复活力的时间。
由丁警官指路,罗家楠载着一车人开到排污渠边上。经过昨天夜里的台风,此时的排污渠水位高涨,目测超过两米深,水色浑浊。一般来说,废用的排污渠水位可低至十几公分甚至完全干涸,抛尸于此很可能会暴露出来。不过丁警官说,半个月前泄了次洪,水位一度涨至两米五,到昨天台风来之前都没降到一米以下。这个时间段抛尸的话,肯定不会被发现,且水流足够强劲到将一百多斤的箱子冲至入海口。
为了防止有儿童失足落水,排污渠两侧拉着铁丝护网。沿着铁丝网走了一段,黄智伟发现个破洞,尺寸可容纳一名成年男性进出,装尸体的箱子拖进拖出也没问题。
本以为是嫌疑人剪的,却听丁警官说:“哎呀,这怎么还没补上!那些偷捞鳗苗的太烦人了,去年就淹死了一个,今年还来。”
脑子里闪过鳗鱼苗在死人头里钻进钻出的画面,罗家楠稍感膈应,皱眉问:“这地方鳗苗很多?”
丁警官点头确认:“多,以前不知道,一团一团的还以为是蛇呢,后来有个渔民认出是鳗苗就陆续有人来捞了,捞上来卖给养殖场或者海鲜排挡,现在还少,到了鳗苗大规模溯洄的月份,一晚上能捞两三千块钱。”
欧健闻言诧异瞪眼,表情略扭曲:“啊?我在海鲜大排档吃的炸鳗鱼苗,就是从这里头捞的?”
“你吃的那个是从海里捞的。”罗家楠一巴掌给师弟推一边去了——吃都吃了,这会计较从哪捞的,晚了!
铁网内外杂草丛生,鞋印不易提取。黄智伟蹲地上踅摸了半天也没找见一枚可供提取的鞋印,惆怅地抓抓闪着智慧光芒的大脑门,仰脸问:“诶,罗家楠,你说,凶手知道这有个洞,那会不会也抓过鳗苗?”
“嗯,有可能。”
说着话,罗家楠回手“啪”的拍上脖子——死蚊子,大白天的就出来吸血,看我帅是不是?
“丁警官,麻烦你安排俩人,晚上跟我们欧警官在这蹲守一下,看能不能抓俩捞鳗鱼苗的问问情况。”
听罗家楠这么一说,欧健瞬间皮紧,又感欲哭无泪——妈呀!这地方跟原始丛林似的,跟这蹲一晚上,我不得被蚊子抬走啊!
TBC
作者有话说:
楠哥:没事,老三,蚊子不一定叮你
欧健:为啥?
楠哥:因为你没我帅
欧健:……我谢谢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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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留下欧健和黄智伟在排污渠那找线索, 罗家楠又驱车载着丁警官返回仓库。痕检员在仓库里提取到了十四枚鞋印,指纹倒是不多,感觉凶手像是戴了手套。根据鞋底花纹判断, 来自三双不同的鞋。罗家楠给祈铭打电话问死者鞋号,确认四十二码的胶底鞋来自死者。另外两双, 一个四十一,一个四十三,如此看来可能不止一个凶手,而是团伙作案。
“死者身高一米七八, 生前体重约一百五,体格强壮,尸检未在死者头部发现钝器伤,也就是说他没有预先失去反抗能力便被捆绑了,只有一个凶手的话, 比较困难。”祈铭认可罗家楠的判断,“死者左手有一道割痕, 考虑是与凶手搏斗争夺凶器时遗留。”
“嗯,知道了, 诶对,你还烧不烧?”
罗家楠正蹲在地上看杜海威取证。听他问祈铭烧不烧, 杜海威稍稍侧了下头——祈铭发烧了?早知道就不打扰对方, 直接去休息室喊周禾了。
“退到三十七度了, 没事。”祈铭声音稍稍一顿, 又想起什么似的,“对了, 刚那个谁……呃……烧麦下来找了你一趟, 我说你出外勤了, 他说再给你打电话。”
“啊?他没给我打电话。”
罗家楠说着摸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明烁的未接来电。烧麦是祈铭给明烁起的外号,因为头回见面是在食堂里,当时明烁正在吃烧麦。前几天看一视频,讲记忆力训练的,他终于知道祈铭起外号的方式源自于何——联想记忆法。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没什么重要的事吧。”
“我给他打,经侦的找我不能没事儿,先挂了啊。”
挂了祈铭的电话,罗家楠又给明烁打。那边响了七八声才接起,没容他打招呼,就听对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组的彭宁找潘欣干什么?”
罗家楠反应了一下,说:“她是我们手头一案子的关联人。”
明烁放缓了语气:“潘欣涉嫌集资诈骗,现在已经被我们经侦控制了,她的手机姚威正在取证,告诉彭宁别找她了。”
“她在你们手里?那正好,是我要找她问点东西。”
“问什么?”
“我能问什么啊?肯定是她认识的人死了呗。”
听筒里沉寂了一阵,又听明烁说:“她所牵扯的案子,涉案金额高达两亿,有数百人因此倾家荡产,罗副队,从我个人角度出发,如果只是一般的证人询问,我不建议你接触她。”
看吧看吧,罗家楠心里逼逼,人精又开始算计了。一旦案件有交叉,各家捂各家的嫌犯证人都捂得死紧。毕竟协助破案有立功之机,对未来量刑的影响不可忽略。集资诈骗,最高无期,潘欣涉案金额高达两亿,百分之百顶格判。他知道明烁打什么算盘,如果潘欣提供的信息有助于重案对凶杀案的侦破,经侦往检察院走卷时必须如实提报,那最后可能就判不了无期,这对于那些倾家荡产的受害者来说绝非好消息。说实在的,谁被骗谁不窝心啊?恨不能骗子死了才好呢。
稍作考量,他用打商量的口吻说:“明队,咱讲讲道理哈,我们这死人了,您那还没死人呢吧?凶杀案有最高优先权,这是规——”
“已经有受害者自杀了,而且不止一个,罗家楠,祈铭前天出的现场里就有一名死者是因为潘欣这案子欠下巨额债务,无力偿还才跳楼的。”明烁的态度十分强硬,“如果你们的侦破方向不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真的不建议你接触潘欣。”
罗家楠没立马接茬,明烁这番话让他想起庄羽来了。庄羽是硬茬子不好磕,有时候明烁加个更字。俩人硬的方向还不太一样,庄羽是缉毒式的底线太高,明烁则是搞金融的那套“你不能动我蛋糕”。
得不到回应,明烁继续输出:“哦对了,还有件事,祈钊是祈铭的堂弟吧?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卷这案子里了,但祈钊目前涉嫌的罪名是非吸,且没有造成重大损失,他有很大机会争取到缓刑甚至不予起诉。”
咂摸了一番明烁的话外之音,罗家楠问:“明队,您这是拿我们祈老师家亲戚跟我谈条件呢是么?”
“我没那个意思,法律也不允许我这样做。”
“呦呦呦,别提法律,俗了啊,咱就说人情。”
罗家楠听似无所谓地嗤了一声,实则准备撂重话了。上回替明烁取证,吭吭哧哧爬完通风管道回来还挨了顿批,这么大的人情换不来一次让步,他略感窝心:“那小子和祈铭就没亲情,眼里只有我们祈老师的钱,别说判他,毙了我都不心疼!”
听他开始犯浑了,明烁不准备硬碰硬,适时缓下语气:“现在是审讯潘欣的关键时刻,给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听领导安排。”
言外之意是“你去走流程,领导让我交人我就交”,罗家楠自是听得出来。大抵算明烁给他个台阶下,毕竟领导不可能偏心哪一方,至少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偏心眼。这种时候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了,然而话说回来,明烁是真精明,算准了他不能上局长那撒泼打滚的喊“案子查不下去啦!因为明队捂着关联人不让我询问”,脸呢?
“三天之后说不定案子都破了,我的速度您知道,没事儿,咱看情况,要三天还破不了,您陪我去看守所提人。”
说完就把电话给摁了。今儿必须得把话撂这,别让明烁以为搬出领导他就怂了,不用撒泼打滚他也有的是招儿折磨领导。反正重案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真到该不要脸的时候,他绝不跟自己客气。
一旁的杜海威全程跟听,虽然不是很清楚具体情况,但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等罗家楠挂了电话,他好心劝道:“罗副队,明队手里的案子都是省厅甚至部里挂牌督办的案子,不能有差池,不然他不好和上面交代。”
“您这话说的可偏心眼了啊,谁手里的案子能出差池啊?”罗家楠蹲下身,敲出根烟叼上,没点,要抽得出警戒带外头抽去,“杜科,咱说句实在的,跟明队林队他们这些人精打交道,我罗家楠不是非得耍混蛋不可,但他们那一句话说出来叠着十层隐含意思,一个不留神就被他们带沟里去了!你看今儿这事儿,明烁发现彭宁联系案件关联人却不着急打电话找我,他什么意思啊?不就是耗着我们么?能耗多久耗多久,耗到我们把这人忘了才好呢。”
“言重了罗副队,明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杜海威眉眼微弯,马力全开地和起稀泥,“虽然鉴证和经侦交集不多,但我跟明队也算有点私交,工作上他可能刻板了一些,私底下是个非常活泼大度的人,下回你跟杨队他们喝酒可以叫上明队一起交流下感情,他酒量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