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屋去,那床上原本中着三林蛊毒的,整整齐齐被人捅死在梦里,皆是胸口的致命伤。
他瞥见身后的科迦人,忽然想到什么,忍着恶心伸手扒开那处伤,又按了按。
果然......是空的。
几个人都是空的,心脏都被掏走了。
是沈水北?!
“濯濯?”他试探性的开口,那科迦人居然真有反应,身体微微一动,不过也仅止于此。
............
“濯濯,你回来了。”
天色还未破晓,清冷寒风中,一名青年坐在屋顶上。从另一头跃上一个黑影,俨然亦是松石蜜蜡包裹的严严实实。
那黑影背着沉重的箱子,伸手就要拿到面前给他看。
青年挥挥手:“背着罢,多洒些药粉,这些人太臭了。”
过了一会儿,又一黑影跃上,手中拎着极厚的包裹,可惜挤压的有些重了,血淅淅沥沥滴了一路。
青年依然是丝毫不改的招呼,连语气都诡异的一致:“濯濯,你回来了。”
第二个“濯濯”将包裹打开,里面竟是一团团脏污狰狞的心脏,第一个“濯濯”也配合打开箱子,两人将心脏一个个的种在黑色花之下。
青年坐在一旁看向朝阳即将升起的地方,似乎颇为享受,毫不在意旁边冲鼻的血腥味。又等了一会儿,天边云彩渐渐被染上金色,他终于开口:“濯濯呢?”
——他竟是将所有的黑影都称为濯濯!
两个黑影没有答话。青年唇边酒窝抿的越发深了,站起身:“他去的哪里......青山派?”
黑影动了,在前面带路。青年身形飘忽,宛如没有重量,轻飘飘从房顶刮过。
屋内,褚言还在纠结。
这个“濯濯”跟个木头似的,他是大声叫嚷把其他人喊来好,还是下死手呢......中原人太过阴险,这些人死的不明不白的,他怕杀了对方,自己反倒莫名其妙被栽赃,不下死手吧,对方武功又着实不低。
打定主意,正张口欲喊,忽听门外一个声音传来:“濯濯?”
褚言骤然闭嘴,身体绷紧。来人动作极快,上一瞬声音还在院内,下一瞬衣袂摩擦声已至房门外。
他眸光一凝,便见一名青年自门口进来。
那是个十分俊秀的青年,眉眼精致,约莫一米八的个子,穿着纯白的罩袍,隐约可见身形削瘦。
对方见到他似乎也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没想到褚少侠来的这么早,吓到了么?濯濯没来得及打扫,还望少侠不要见怪。”
有片刻间的安静。
片刻后,褚言催动金翅虫,满身戒备一字一顿:“沈、水、北?”
沈水北眼睛微弯:“正是在下。”
............
林白槎是被朋友拎起来的,醒来便惊闻屋外一片兵荒马乱,不少人连衣冠都没有整理齐,便匆匆往一个地方跑。
他慌忙穿上衣服:“怎么回事?!”
朋友催促:“哎呀你快点——听说沈水北出现了!就在盟里!”
林白槎手指一顿,什么?!
夏家小少爷过来的事,他受到盟主嘱咐并未往外说。他本人也不是多有好奇心的性子,数日前替人带了路便罢了,没有再去好奇后续,此刻突然听闻沈水北的消息,第一反应便是——夏家那个沈山南,是不是因为他?
等他拿起剑随人一同冲出门,抵达地点才知道自己来迟了。人声嘈杂,他废了老大劲才打听完整,说是夏亭公子的朋友给青山派医治的时候,碰上沈水北行凶,两人大打出手,惊动了附近的护卫。
“青山派除却最小的几个带来见世面的弟子,其他都死光了!”
“连掌门也......”
林白槎被人挤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身边人扶了他一把。
“多谢。”他忙道,站稳后定神看去,却是猛地一愣。
扶他的人眉宇间洒脱豪迈,也是一等一的样貌,举止谈吐皆暗含威势,双眸湛然若神,令人不敢逼视,显然绝非寻常人物。
只是.......过于面生,为何不曾见过?
“上面都是什么人?”男人笑问。
林白槎这才回神,捡着几个重要的介绍了。男人了然点头,向他道了谢,又笑着对着身边另一个面容严肃的同伴道:“果然是他,身上那些金片片着实晃眼,打远了就能看见。”
严肃男子道:“有他在,先生想必不会出手。”
男人笑叹,有些头疼:“我又来迟了。”
林白槎不明所以,也抬头望去,他们谈及的那个喜欢在自己身上挂金片、铃铛的褚姓少侠,正站在屋檐上与别人说着什么,远远瞧不太清,但一致捂着肩膀,想必是受了伤。
看了一会儿再回头,那两名男子竟然已经混入人群不见了。
“老子都说了,是去镇压蛊毒的,你是聋还是瞎?!”褚言脸色阴沉,开口就骂。
夏亭就在他身边,对面某个不知哪个门派的长老双目赤红道:“我等来时姓沈的贼子还毫发无损,怎么就看到人了才跑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和他密谋、故意放跑的人?!”
褚言:“你他娘的——”
夏亭扯了他一下,道:“此处不是商议之地,还是先回......”
“我看你们就是一伙的!”那人已然是恨急攻心,胡乱将炮口对准夏亭:“不然这么多门派,剑门和天龙峰的长老们都歇在庄子里,怎么就你们来的这么快?怎么就你们遇见了?!”
“就是!”
“止凉山庄必须给个交代!”
“我看不如将那个姓沈的绑起来,都是沈家的余孽,说不定沈水北还回来救他!”
“沈山南人在哪里?!不会已经跑了吧!”
......
群情激奋,已然有人拔出剑来。边澜鹤与夏亭对视一眼,夏亭方才是与夏知之一起,在书房对最后一次数据,更何况黑衣卫虽没有暗中护卫褚言,对他几分关注还是有的,自然比熟睡中的其他人来得快。却没想因为这点遭人怀疑。
夏亭拽了拽褚言,悄然借位挡住夏知之,让黑衣卫送他先离开,这局面太危险,动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小少爷刚才也看见了沈水北与褚言动手,不知为何,现下有些失神,又有一丝惶然。黑衣卫带他走时,他半点不曾犹豫,甚至有些着急的样子。
“边澜鹤,你身为盟主,青山派掌门一脉在武林盟无故枉死,你难辞其咎!”
“伙同人魔,无辜滥杀,如何对得起老盟主——”
“我看不必多说,他们一味阻拦,想必早已与龙门教勾结了!先将这几人拿下,再将那沈山南绑起来示众!我就不信沈水北不出现!”
边澜鹤也沉下脸道:“青山派为何而死,你们心里不清楚吗?姓白的当初头一个杀上参阐门,现下沈水北寻仇,你管这叫无辜?这叫枉死?你没看见沈水北杀得都是什么人?年幼的可都留着,死的哪一个手上没沾染沈家的血?!”
众人闻言哗然,剑门有长老也忍不住出口:“那都是早十年的事了,明知他如今杀心深重,边澜鹤,你在替他狡辩?!”
边澜鹤干脆也不装了,激将道:“我自然是不敢的,也素来敬剑门三分,认你们是武林名宿。但焉知你们是否真有明辨是非之能!我已寻到证据证明青山派与域外天人教合谋,鱼肉百姓、残杀同道,拿活人炼蛊,你们有时间在这里嚷嚷,难道不敢我去看?”
倒也不是没有暗自觉得边澜鹤此言有些道理,可在恨红了眼、与当年沈降有血海深仇之人面前,这话他们也不敢附和——沈水北现在好似还有些理智,是寻仇来了,谁知道他会不会疯了,突然开始滥杀无辜?
不过既然说有证据,那么或许听听也无妨.......沈水北是要杀的,但青山派也未必无辜啊!
就在微弱的同意声响起时,另一个女声适时压过了他:“诸位,迟则生变,谁知道那沈水北看咱们不动手,是不是已经放心跑了?反正先绑了他们,至于证据,什么时候看不可以?”
一句话瞬间将众人稍稍冷却的冲动又挑起。
下一刻,便有人拔剑冲上来。黑衣卫立刻迎上。
屋檐下乌泱泱的站着不少人,更有人得知消息从城内赶来,边澜鹤怕伤及无辜,那些红了眼的却不管,步步紧逼。
夏亭与他对视一眼,达成一致,便要轻功离开。冲突太过突然,他们的准备还没有完全,此时只能先撤退——
“轰——”
“轰——”
“轰——”
忽然间,三声震天巨响,其威力震得房子屋院都在摇晃,不少人站立不稳直接被震摔了,其余人都不由捂着耳朵,面露惊惶。
怎么回事?!
地震了?
巨响是从盟外传出,渐渐的,更清晰的马蹄声紧接而来。
其声势之浩大,竟似有千军万马,迈着同样的步伐与节奏,整齐划一的向着武林盟进军。
人未出现,声音已至。个人的力量在这股强悍的气息前是如此渺小,让人打心底里胆寒,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意思。
尤其以在屋顶为首的“前辈们”,极目望去,不知从何时起,自远方有大批军队汇集,正向着武林盟来了!
密密麻麻......数不尽的军队!
打头红色旗帜高昂,明晃晃一个“贺”字。
——无忧王,贺敬之!
剑门骤然转头,却见边澜鹤也是一脸吃惊,唯独夏亭似乎已然料到,虽有惊讶,实则暗含喜色。
“姓夏的果然都是好手段,”剑门长老冷声:“早就听说止凉山庄与朝廷关系甚密,你们投靠无忧王不过是与虎谋皮,还真觉得自己有活路吗!”
褚言本来也在震惊,不过他在兰州久了,好歹见过无忧王,闻言下意识就要怼回去。
结果他还没说话,身边忽然一个声音响起,不疾不徐语带笑意:“哦?是怎样的没有活路?”
这声音来的太过突然,众人皆是悚然而惊——
边澜鹤猛转身,便见这人离他不过数尺,他竟丝毫没有察觉!
剑门长老瞳孔微缩,眼角不由抽搐。
前面之人纷纷避让,那人摸着下巴走上前,好奇:“本王的名声这么差么?”
夏亭这才反应过来,躬身要拜:“止凉山庄夏亭,见过王爷!”
贺敬之一把将他拉住,一股霸道又稳重的内力吞吐,止住了他低头的趋势:“少庄主客气了,我可是诚心实意来请神机门高人的,这一路紧赶慢赶,好在似乎没有迟到。”
他又似是好奇道:“这是做什么呢?怎么没见贵山庄二少爷?”
边澜鹤自无忧王出现起就陷入了震惊的情绪之中,万没料到这位王爷如此武功,几乎已至臻境,更没料到他的同伴能玩儿这么大,直接把大商坐拥六十万兵马的统帅给请了来——所以他们拿什么请的?!真就是钱?大商要亡了吗?还是富豪的快乐我不懂??
他一边震惊着,一边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又说拿到了天人教的账册,其中有几笔逻辑对不上,定然有猫腻——比如这天人教据点劫掠的银子都会在某个固定时间消失,而其身处山林,期间经过的商队不多,定期有规律的就更是屈指可数;更巧的是有记录一笔珍贵贺礼,两个月后凭空出现在极北的北寒门,被用作了聘礼。
北寒门从哪里得来?傅风楼曾说是青山派送的,青山派呢?却是众人皆知与锦绣山庄交好——而锦绣山庄,岂不正是长期且定时会“经过”这条山道么?
林林总总,这种异常数据,或者不在定时交易日消失的钱,都被夏知之一个个揪出来,挨个深查。
一个两个是巧合,一年两年呢?三年四年呢?图表一画,这些记录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贺敬之点头:“正巧,本王也听闻过这教派,在西北烧杀掳掠,着实头疼,不如诸位一同去书房看看这些证据?”
他语气神情都是洒脱又和善的,在场却没一人敢真跟他和善——笑话,没看剑门都夹着尾巴不吱声了么,说到底就凭刚才三声震天炮,哪个门派填不平!
沈水北?贺敬之明显是给止凉山庄撑腰来了,这档口谁还敢提什么诱饵。
一些位高权重的名宿皆被迫前往书房,屋檐下聚集的侠士们也被强行遣散,各个抓心挠肺。
阿索娜其实是第一个发现无忧王的——她早年差点被长留先生削成人彘,还是贺敬之在,夏长留有所顾忌,才只让她立誓绝不主动伤人性命,后来寻了机会逃走。
夏长留当年手段实在太可怕,她行事疯癫、心思诡谲,什么都不怕,唯独想起这人时心惊胆寒,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她是真的以为夏长留不在武林盟,这人向来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没想到无忧王来了,万一夏长留听到消息偷偷过来......
当机立断,她乘着众人震惊之际悄然溜走,寻了匹马,准备去临近村镇里躲着,先看看形势再说。
跑下官道,眼前便是一个小村庄,大早上的一个人也没有。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下马。
正牵马准备“抢”个住宅,只听“咻——”地一声破空,一个东西向她飞来。
随手打落,来物应声破碎,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随意一瞥,瞥见一块指甲大小的齿轮,整个人就陡然僵住了。
“阿索娜,”身后那谪仙好听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