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米边跑边回头看,看到男人刚翻过身,就被什么东西一脚踩在脸上,踩成一摊烂泥,血量巨大,浇在墙上,一片猩红。塔米当即崩溃,她脚一软瘫坐在地上,哭喊起来,跪在原地喃喃自语,推搡着洁西卡,说什么也不跑了,说什么杀了人,杀了人……
洁西卡气急,抬手给了她响亮的一巴掌,又大声地叫艾弗里。跑在稍靠前的艾弗里回头一看,看见塔米已经放弃,情急之下掐了一把怀里的小女孩儿,女孩儿哇地一声尖叫起来,高声大喊:“妈妈!!”
塔米一惊,这才算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艾弗里还抱着女儿在往前跑,立刻跳起来,一边高喊一边往前追去,洁西卡也紧跟着上去。
有人把路上碰到的酒架,木架统统拨倒,试图阻挡后面追来的东西。除去跑在最靠前的安东尼和艾弗里,其他人在走廊里竟不相上下。断指年龄大了,已经跑不动了,他迈出这一步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像风箱一样地喘着气,塔米和洁西卡看都不看他,甩开步子继续跑,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犹豫了一下,转了回身,伸手拉了他一把。没想到断指反手一拽,把年轻人拽倒在地,自己倒灵活地翻起身跑掉了,头也没转,只听见男孩儿的尖叫响了一瞬,又在下一瞬截停。
终于到了楼梯楼,安东尼一步迈出红地毯的边缘,那种铺天盖地的追击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他仿佛被从真空中放出来,栽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
紧随其后的艾弗里也扑了过来,把女孩儿放在地上,仰面躺着,眼前一片金星。
后面的人显然有些跟不上,因为红毯似乎在向后拉,几人只剩最后几步,却无论如何跑不向前。
艾弗里反应很快,猛地起身,看见剩下的人齐齐向他伸出手,有关系交好的断指和其他几个弟兄,有自己的妻弟,有素未谋面的塔米,和曾经的姘头洁西卡。
艾弗里下意识地向妻弟伸出手,却突然想起了他知道自己和洁西卡的事,竟然犹豫了一下,这时塔米以为自己肯定要死,望着自己的女儿声嘶力竭地大喊了一声:“贝拉!!”
艾弗里突然想,这个小孩儿原来叫贝拉啊……
已经没有时间去思考,完全是下意识,艾弗里拉住了塔米,把她一把拉了过来,而后面的安东尼才刚刚赶来,向其他人伸出手,但红毯的退缩突然停了,接着有什么看不见的、幕一样的东西,咔嚓一声沿着红毯边缘,切断了尚在挣扎的人,安东尼握住了一只手,但拉过来的只有上半身,和未合眼的头颅。安东尼尖叫一声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瑟瑟缩缩地蹲在地上,捂着头痛哭起来。
幸存的四个人,艾弗里、塔米、贝拉和安东尼,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安东尼自己抱着自己贴着墙边,塔米紧紧抱住贝拉,艾弗里面如死灰地摸出一支烟,用颤抖的手点燃,又放进颤抖的嘴唇间。
“要上楼了。”
艾弗里抽完两支烟,才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安东尼已经僵坐了很久,听到声音只是扶着墙站起来,又拉了一把塔米母女,四人望了一眼以往金碧辉煌的楼梯,现在看去只有一片破旧,巨大的露天玻璃没有洒下一丝光,只有烛火在摇曳。
四人颤颤巍巍地迈出第一步,后面几步才稍微好了一些。脚步声在房子里嘎吱作响,回声敲击着四人的神经。
“去哪一层?”
安东尼问艾弗里,他们停在二楼走廊的入口,这一层黑黢黢,没有烛火,什么也看不到,安东尼不确定是不是要走进去。
塔米却回答他:“三楼。”
两个男人看着她,她解释道:“我之前给小夫人剪花,那天女管家不在,是我送上来的。小夫人在三楼,我猜……艾森少爷也不会太远。”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基本认同这个想法,照他们的猜测,艾森即便不在三楼,也只会在更高的楼层。
于是他们不打算进二楼,直接上三楼。
这时,二楼走廊里,突然一盏盏顶灯依次从远处亮起,直接逼到眼前,灯一打开,几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灯光下,每个房间门口,都吊着一个人,一层全是交了械的军部人和一些佣人,除了脸是僵硬青紫的,身体被裹在黑色的茧里,地面不见一点影子。但灯光猛地一闪,茧壳突然变成红色,地面流出一滩血,当灯光再次打亮,茧全都消失不见。
几人愣在原地,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拔腿就要走,这时远远看见走廊尽头一个顶着天花板的高大宽阔的身影,肩膀碰到顶,腰弯着,脸上没有眼睛,红舌垂到地上,他们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就僵直在原地,只听见一声钟响,灯光一灭,再亮,那家伙不见了,手脚刚有热气,灯再一灭一亮,那家伙竟在短短一秒前进了几米。
塔米率先反应过来,在下一次灯灭时用力踹了一脚艾弗里,艾弗里猛地摔倒在地,一把拉住安东尼,几人慌忙窜逃,背后那个东西在灯光闪烁中越逼越近,安东尼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准备转回头看一眼,但冥冥中有种预感,他的生存本能告诉他,做什么都可以,千万不要回头。
艾弗里脑袋上冷汗一层层往外冒,他也不知道甩掉了没有,在楼梯拐角处准备回头,安东尼心下一凉,急忙伸手去拉他,但只看见艾弗里将要转过去的侧脸,安东尼已然来不及出声提醒,猛地甩头,自己先转回了头。
正对上一张肮脏丑陋的、巨大的脸。
安东尼突然很疑惑,他从来没有想要当英雄,为什么刚才要救艾弗里?是不是因为艾弗里分工钱的时候多给了自己一些补贴?是不是艾弗里帮他不厌其烦地往家里寄信?是不是艾弗里刚刚救过他?
他已经不知道了,他在某个时刻居然凭借下意识的反应,做出了这样的举动。想到了这个,他对着那张丑脸笑了一下:“老子是英……”
他话没有说完,便被猛地拖倒,一路拖进黑暗,艾弗里哀嚎一声,跟着去抓,被带得翻滚下楼梯,但什么也没抓到,摔下几层台阶,被赶过来的塔米和贝拉一把拉住。
只剩他们三个人了。
三人坐在三楼的入口,沉默着垂着头,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太多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还来不及反刍这其中的痛苦,现在他们如同三个死人,躲避着恐惧的殴打,没有多余的情绪做出任何反应。
艾弗里突然转过头说:“不可笑吗?明知道艾森那个狗东西最可能在这里,我们还送上门?当初是谁想的这个主意。”
塔米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站起来:“走吧,别说那么多了。”
“走去哪儿?!说什么?!我现在觉得这条路走错了,就他妈不该来!”艾弗里激动地高喊,扇起自己的头,巨大的精神压力折磨着他,他开始怀疑一切。
贝拉紧紧拉住妈妈的衣角,躲在她身后,塔米平静地看着艾弗里捶打自己的头,又向墙上撞去,在地上干嚎,滚在一摊血里。
塔米低下头,拉住贝拉的手,两人继续向三楼走去。
三楼的设计不太一样,从楼梯进去首先是一个花园,穿过花园才是房间,而且房间还呈扇形分布,为了每一个都能看到海。
这就方便了塔米,她刚穿过花园,一眼就看到了艾森的房间,因为他的房间,没有关门,也没有关灯,白色的灯光透出来,在门口洒出一片白,廊厅仍旧是一片蜡烛的海洋。
塔米凭直觉也知道那是艾森的房间,疾步走去,心里积攒的一切情绪此时此刻都汇聚在心头。她经过其他房间时,发现那些房间上了更多的锁,尤其是小夫人那一间,门上挂了三把锁。
她终于来到房门口,往里一看,艾森正坐在房屋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手臂搭在椅靠,半侧着,望着房间一角,没有什么表情。他周围没有其他任何家具,他只是平静地、独自坐在这里,周遭的一切乌脏都绕他而去,他的房间一切正常。
塔米只是远远望见过艾森的背影,这次才是正脸看到他,心里一惊,因为艾森太年轻了,根本就还是个小孩子。而艾森没有在看她,反而皱着眉看贝拉。
“这里还有个孩子?”
说着才抬起头看塔米,表情逐渐回归平静:“找我吗,塔米?”
塔米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旋即一想那有什么重要的,便摇摇头,举起手里尖锐的烛架,一步步逼近他,“放我们走!让我们走!”
艾森看了一眼烛架,塔米突然听见一阵凶狠的狗叫在很近的地方响起,这声音相当恐怖,仿佛空谷鬼叫,甚至伴着一种莫名的冷风,她一个激灵,差点跌倒。艾森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狗叫突然停止。
艾森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要去哪儿?”
“离开这里。”
艾森挠了挠脸:“我不觉得这能实现。”
这关头,门口传来一声大喊:“狗崽子!我杀了你!!”
艾森侧过身子看,艾弗里疯狂地冲过来,拿了一把不知道哪里捡来的斧头朝艾森头上劈来,但远未到艾森身边,就被什么东西一口咬掉了手臂,接着便拖着艾弗里向外跑。
这距离如此之近,溅出的血喷在了塔米脸上,艾弗里手里的斧头掉在了地上。
塔米眼睛一红,捡起斧头就跟了出去:“放开他!我跟你拼了!”
艾森也站起来跟了过去,站在门口向外望。
那咬住艾弗里并拖走的东西停止了,艾弗里抱着受伤的手臂躺在血堆里,塔米扑过去撕下裙子给他缠到手臂上。
她看了一眼艾森,突然想到,如果是楼下那些东西,刚才这一下艾弗里一定有去无回,可是这个艾森在,似乎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于是她带着女儿给艾弗里做了简单的包扎,便起身冲到艾森身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附身用手掌摩擦他的鞋面:“神的孩子,求您解放我们……”
艾森向后退了一步。
塔米抬起头:“你不想杀我们的吧?你是人吧?为什么要和它们做同样的事?”
她清澈干净的目光直望到艾森的眼底,与其说在祈求,不如说在质问。
艾森看着她:“我做了个选择,没有选你们而已。”
“为了救埃德加小少爷吗?”
艾森默认。
“要献祭我们吗?”
艾森没有说话。
塔米站起来:“要是管用,他为什么还在嚎叫?”
艾森回答说:“因为还没有杀完。”
塔米直勾勾地盯着艾森的眼睛,在那森林一样幽深的眼眸中没有望到一点慈悲和愧疚,她终于绷不住伸出颤抖的手拉住艾森的手臂:“为什么呢?为什么因为要救你的家人,我们这么多人就要去死呢?……这不公平……”
艾森低头看着她。
“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啊……”塔米不停地吻他的手,希望在他眼里看到一些怜悯,“为什么要死呀?”
艾森叹口气:“什么都没做错却要死的人太多了。”
塔米手一颤,比委屈求全更大的愤怒终于漫了上来。
“他的命比我们的都贵重吗?!”塔米抬起头,瞪着红通通的眼,“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叫他去死啊!他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啊!我管他是不是天才,是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叫他去死啊!他妈的叫他去死啊!”她拽着艾森的衣服晃,声嘶力竭地吼,“你们什么都有了啊,现在连我们的命都要收走吗!你们都去死吧!我诅咒你们!去死啊!去死!让那个孩子先去死!那个杂种、贱货、狗东西!埃德加!去死!去死!”
艾森握住她的手:“不是他,是我。决定是我做的。”
塔米听不进去,只是重复地发泄,朝艾森狠狠地吐了一口痰,吐在了衣领。
艾森讲:“我不想失去我的港口。”
这种感慨跟塔米有什么关系?“操/你妈啊!滚啊!去死吧!”
艾森疲惫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没有选吗?你也选了吧。”
塔米猛地一愣:“……什么?”
“为什么要让卡尔死?”
“谁是卡尔?”
“被你抓住,留下来的男人。”艾森说,“他还有个女儿在家里等他,和你女儿差不多大,为什么那个时候要把他留下来,你恨他吗?你跟他有过节吗?”
塔米僵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艾森越过她望向后面的艾弗里:“艾弗里,为什么不救萨姆呢?他是你妻子的弟弟,当年你儿子发烧,不是他把孩子背去医院,你儿子已经死了吧?为什么不救他,他向你求救了吧。”
艾弗里的眼眶突然一下充满泪水,接着大声喊:“放你妈的屁!如果不是你搞鬼,我们何必搞成这样?!你他妈现在还想怪我头上!”
塔米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心态,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自语,男人被踩死的画面不停地在她眼前重复,她总觉得在稀巴烂的肉泥里可以看到他的脸。塔米抓着自己的头发突然嚎哭起来,捂住脸蜷起腿,疯狂地甩着头。
贝拉一看高声喊着妈妈冲了过来,猛地一脚踹在艾森腿肚上,又一口狠狠地咬在艾森的手上,死死地咬着,几乎要咬下一块肉。
艾森低下头,看到的是贝拉年轻却愤恨的眼。他捏住贝拉的脸,强迫她松开口,把自己的手抽离。
“走远点,小鬼。”
但贝拉的眼睛红得如同在烧火,几乎蒸干了泪水,艾森从未讲过如此愤恨的眼,怎么会如此恨?贝拉刚被推开,接着一口又咬了上来,仿佛一条不折不挠的杀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