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沉默。
“会不会,”艾弗里扫视了一圈众人,“要杀了我们?”
其他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恐的神色:“怎么说?”
“要不,这个艾森少爷就是恶魔;要不,”艾弗里停下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们有没有发现,埃德加小少爷好像不叫了。”
“你是说,”断指男人搔搔脸,“我们被献祭了?”
帮工们突然停止了动作,各自握紧手,互相张望,最后一起看向领头的艾弗里。
断指男人又说:“很奇怪,我那天和老高壮着胆子上了几层楼,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如果所有人类都被献祭,可给我们每天放在门口那一点点口粮,谁放的?”
众人的目光狐疑着,齐刷刷望向门口。一个靠近门口的男人站起来,透过猫眼向外望,除了门外长廊暗沉的橘色灯光,什么也没看到。他低头看了眼从小窗边递进来的餐盘,拿过去给其他人。
人们仔细翻着可怜的吐司和汤,拨了拨米饭下面,拨出几条蛆。
艾弗里啐了一口,随着食物分量的减少他就意识到了,这口粮与其说是让他们填饱肚子,不如是喂养,固定的一些量,而且东西越来越敷衍,让这满满一屋子的人,都一种时间将尽的感觉,仿佛望着沙漏流下最后的一把沙。
送来的食物都是生的,从未打理过,有些鱼甚至还是活的,躯干上带着血,让人不由得疑惑,如果是人类在烹饪,在处理,会是这样的吗?
男人们抽着烟沉默,紧缩眉头。
他们这群帮工里有两个女人,其中有一个叫塔米,是来帮花园嫁接花的,来了两天,本该封禁那天走,今年二十三岁,体态丰腴,脸庞清瘦,总是扭扭捏捏,现在脸红得要命,躲在另一个女人身后。那女人宽宽胖胖,四五十岁,横脸粗眉,皱纹满面,吊着眉毛撇着嘴,看起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叫洁西卡。
洁西卡盘在椅子上抽烟,一口一口不停,拧着眉头,塔米在小心地拽洁西卡的袖子,又瞟着男人们的脸色,似乎要洁西卡说什么,但洁西卡只是沉默不语地抽烟,不耐烦地拽过自己的袖子,看了看男人们的脸色。
艾弗里要做个决定,在这里等死,照这个情况看,和爱得莱德家关系更近的、住在上面的自家佣人们、军部的人,可能都没有活着的了,看来恶魔也挑好肉吃,他们这样的,留在最后。继续呆在这里没有活路,有什么东西在屠杀,总有一天会来敲自己的门,他家里还有妻子和几个孩子,不打算死在这里。
他正要开口,洁西卡先说话了。
“听我说,”洁西卡收起长/枪烟,“我们得离开这。”
艾弗里用粗大的手扣了扣眼角:“老太婆,不用你说。”
“但我们还得分点粮食来,有些人吃不上饭。”她看了一眼艾弗里。
“口粮是放在各人门口的,我们大男人也都吃了,你们女人有什么不够的。”有个一直没说话的秃头男人看这两个女人,“你肚皮有多大?”
“不是肚皮,”洁西卡又看看塔米,“是人头数。”
男人们一愣,一起看向塔米。后者怯生生地垂下眼,不安地搓搓手,摸着手上的茧,往后退了退,站起身,掀起自己蓬松的大裙子。
人们低头看去,在裙底,窝着一个六七岁上下,大眼睛的、脏兮兮的小女孩儿,啃一块手掌心大小的硬邦邦面包,一声不响地望着他们。
“臭娘们儿!你还带了个人?”有个男人扬起声音朝她走去。
洁西卡猛地站起来挡在她们前面,也放开嗓门:“带个人怎么了?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吗你这狗杂种!还是你怕主人知道你表现不好赏不了你几个钱!你自己生不出来还不如人家生?挤挤你两个屁股蛋子去撞墙吧!”
男人被她吼得一愣,脸一阵红一阵白,扬起巴掌又在洁西卡泼辣的眼神下作罢,最后只嘟囔着:“老太婆……臭婊/子,疯狗……”
艾弗里看看她们,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连发脾气的心思都没有:“你看还有什么吃的就拿吧。”
塔米推推小女孩儿,小女孩儿伶俐地钻过去,把艾弗里身边的布包拖过来,坐在墙角掀开,扒着几块又凉又硬的火腿狼吞虎咽。
这房间渗土渗得严重,天花板也潮湿不堪,沿着墙壁滴着一些不明液体,最近越发猩红,艾弗里低头抓了一把土,土也越来越黏。他盯着塔米:“你带人来,得给我说一声,我是管这个的,出了事怎么办。”
塔米低着头不说话。
“你去人家家里帮佣,偷偷带进来一个小孩儿,很严重……”他说到这里停了,或许偷带进来小孩是不合适,但再不合适还能比主人家现在打算把他们都杀了更不合适吗。
“算了吧,”洁西卡试图调停,“要是平时肯定是她的不对,但现在就先不说这些了。咱们反正来了住的也是一楼的偏角,就不操富贵心了,无非就是多了一张嘴。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我们怎么出去,照现在这么个法子,总有一天轮到我们。”
艾弗里挥挥手,男人们聚到他身边,最年轻的安东尼挤不进里面,扒在最外层往里看。艾弗里摸了摸自己脏兮兮的卷发,用沾满泥的手指挠了挠下巴:“得出去。比尔,你是锁匠,带着几个小伙子从前门走。”
比尔看他:“他们家门很多,大门就有四个,前门、后门还有两个侧门。”
“那就都去看看。”艾弗里站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去,马脸,你带上你手下的泥匠一起来,你们力气大,出了事好应对。”
马脸也跟着站起来:“你还是先别去,如果上面有什么事,下来什么东西,你留着好照应,不然剩下这些毛都没张齐的和几个女人,出事就没救了。”
艾弗里想想也是,就决定先让马脸先过去。他伸手去拉门,摸到一手蜘蛛丝,他甩甩手,拉开门张望了一眼,走廊除了越发阴森,还有遥远的滴水声传来。所幸人多,倒也不是那么可怕。
马脸戴上帽子,叫上七八个小伙,跟艾弗里道别,便轻声轻脚底贴着墙壁走了出去,准备先去院子正门。
艾弗里远远望着他们从房子里溜出去,心里总有些不详的念头。他望着走廊里深处,总觉得有些什么看不清的东西在动,便马上返回房间,锁上了门。
剩下的几个人,除了艾弗里还算健壮,不然就是像安东尼这样十六七的小伙子,不然就是像断指这样年纪又大,又多少带点行动不便的人,再不然就是女人,看来现在除了等,也没什么好办法。
艾弗里看着蜡烛的光,总觉得喉咙堵。
不一会儿,有人在敲门,节奏很轻,咚咚咚——停——咚咚咚。
艾弗里想也没想起身应门,安东尼突然拉住他:“马脸敲门是砸的,声音很大,不是这样敲的。”
“不一定是马脸,好几个人出去了。”有人提醒。
艾弗里站在门口,朝外问:“马脸?”
外面不出声,也没有敲门声了。
几人面面相觑,顿起一身冷汗。艾弗里思来想去,把蜡烛抽出来用蜡液黏在桌面上,把烛架拿在手里做防御工具,又示意洁西卡和塔米去角落里。
安东尼也紧张兮兮地跟在艾弗里身边,他同乡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儿倒是显得很兴奋:“这地方住得比我家强多了,给我们住得都这么好,楼上得是什么样啊,对吧安东尼?”
安东尼没理他。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夺命一样的拍门声,还伴随着谁惊慌失措的呼喊:“开门!!救命!!求求……”
艾弗里慌张地拉开门,外面的男人手忙脚乱地扑进来,在地上爬,转头看他们,脸上写满了黑色的字:“外面有东西……有东西……”
“有什么?你们开门了吗?”艾弗里急忙蹲下来问。
“没有没有刚一出门就……”黑色的字密密麻麻地往他嘴里爬,眼睛里冒出蜈蚣,他哀嚎一声翻身往前爬,试图爬进屋子,都摸到了安东尼的鞋,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拽住了男人的脚腕,又把他一把拉了出去,艾弗里赶忙跟着追出去,最后一眼就看见男人被看不见的东西拖在地上,发出一阵哀嚎,地面留下一道血,以非人类的速度消失在走廊尽头。
安东尼跟着跑出来,两人都吓得站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等反应过来,再四下一看,走廊里的蛛网已经遍布墙面,出于某种压迫感,两人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抬头看,看见天花板上有一面镜子,镜子倒影里,他们背上趴着一个长脸女人。安东尼下意识地就要尖叫,艾弗里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这时,安东尼那个同乡也跟出来,问道:“怎么了!”
一瞬间,趴在他们背上的女人四肢张开朝他扑去,一口张开,如同太阳花一样亮出密密麻麻的针锥一样的牙,咬下他的脸,趁这个机会,艾弗里一把拉过失神的安东尼,冲回房间,锁上了门。
安东尼已经吓得泪流满面,躺在地上咬着手,艾弗里的手也一阵阵发颤。
其他人看向他们,艾弗里坐在地上,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终于,断指问他:“是什么?”
“不知道,不止一个。”艾弗里回答,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失神地看着其他人,“有没有十字架?”
断指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塔米也拿出一个,还有几个老人,身上也有。
艾弗里在地上颓然地坐了一会儿,才撑着墙站起来:“听我说,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你看看房间四角。”他看着那些仰仗他的目光,“我们得冲出去。”
断指犹豫起来:“他们连门都去不到……”
“不是去外面,”艾弗里说,“是去上面。”他说到这里自己干咽了一下,“去最上面,那个艾森少爷在的房间,这些东西,是他带来的吧。杀了他,我们就没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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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圣子恶童-5
举着十字架,艾弗里顶在前面,率先拉开了门。
门外除了生长的蛛网,地面上流动的蜡油,没有其他的东西。剩下的人呈圆圈状排站,小女孩儿站在最中间,现在还在吃东西,众人拿着能拿的一切东西,西餐刀叉、烛架、门锁、盘子、托盘、凳子腿、桌板,从房间里冲出来。
却没看到以为盘旋在外面的东西,众人愣了一下,艾弗里叫他们:“不要呆着,走!”
安东尼不太健壮,跟在艾弗里身边,强一点的跟在弱一点的身边,大家相互有个照应。
房子里总是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嚎叫,从这间房子向走廊楼梯移动的过程中,艾弗里打头阵,他的脚步一点点往前迈,其他人跟着他。身手好一点的一个独眼是背对着众人站的,望向前进的后门,这让他更紧张,手心一层层出汗。
艾弗里不转头,轻声问中间的小女孩儿:“喂,小鬼,还是九个人吗?”
“算上你,是的啊。”
艾弗里朝前走,听见安东尼的呼吸声越来越大,出声提醒他,安东尼压着声音说:“我也不想,但是很热啊。”
经过的那些房间,有些是虚掩着门的,有可能是当时离开的人忘记关,也有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艾弗里经过的时候,克制自己,千万不要往里看,他伸出手犹豫一下要不要把门关上,否则可能冲出什么东西伤害到后面根本没看到这里的人,但又怕弄出响动惊动什么,最终还是作罢。
烛火堪堪照亮前方,艾弗里走着走着就一阵酥麻,但他不敢回头,只能继续迈步,又问:“都在吗?”
后面人回答:“在。”
他问小女孩:“人齐吗?”
小女孩说:“齐。”
他经过某扇门,看见里面窜过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那东西猛地跑出来,从他脚边冲过去,艾弗里抬起的脚刚要落下来,就觉得不对劲,他的脚停在半空中,不一会儿,果然看见脚下发热的地方有一个灰色的东西,是安东尼同乡的人脸裹在一只狗上,正在和他对视。他被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脚越过这东西,放在前面,说:“各位注意脚下,不要看,不要叫。”
安东尼问:“为什么?怎么了?”
艾弗里说:“听我的,不要问了。”
于是他往前走,他听着后面人零散的脚步声,以及塔米的抽气声,心刚有些放下,就听见吧唧一声,有人踩到了那东西。艾弗里一惊,停下了脚步,那人在说:“什么……”然后低头去看,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整条走廊像是活了过来,他们脚下的地面一百八十度旋转,艾弗里被转回来,脸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这时他发现,地上的血泥里,有个人的脚印自始至终只有一只脚,他猛地转头,看见独眼两条腿被拉扯开,一只脚还踩在地上,另一条腿被拉起来吊在天花板,身体横着,双手被缝在墙上,舌头已经被割掉,只有满脸泪水,刚在一路都是被操纵着过来。
艾弗里刚想伸手给他一刀,但一回头,有什么东西冲过来,两脚一边一跨,大步踩过来,看不见东西,只能看见地上的脚印一步一步追过来。
来不及多想,他一把抱起小女孩,朝着所有人喊:“跑啊!”
顾不得队形了,所有人撒开脚跑,塔米使劲拽着洁西卡往前跑,安东尼早已经吓得如离弦的箭冲在了最前面。有男人嫌塔米挡路,一把把她们俩推在地上,塔米一看会被落在最后,发了疯地往前拽,死死地拉住一个男人的裤脚,接着双臂一搂把男人拖倒在地,男人转过身使劲拿脚踹她的脸,趁这个时候洁西卡扑上去,压住男人的头,塔米两臂一松站起来,被洁西卡伸手一拉,两人抛下这个男人,让这个男人成为最后,两人得以顺利向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