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灵异] 纯爱派—— by作者:予春焱 完结
[db:作者]  发于:2023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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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人望了一眼,转身向暗巷走去。如果不愿回去,那要去哪里看火星爆炸呢?他想挑个好一点的地方,最好能看见爆炸时碎裂的天空,想必会像星星一样,他很久没见过星星了。
  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后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一个沙哑粗粝的声音。
  “你很难找啊,费恩。”
  费恩仿佛一步迈入冰窖,这声音钉得他一动不能动,他没有转头,没有继续往前走,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穹。
  米嘉一把把他拽回来:“但还是找到了。”
  米嘉的脸通红,手轻微发抖,死死地拽住费恩的肩膀,表情说不清是在咬牙切齿还是在笑:“你又要逃到哪里?”
  费恩没有回答。
  “我们找了你很久。在……”
  “我不想听了。”费恩打断他,抬起头看着他,表情轻松愉悦,“一切都要结束了。”
  费恩越是轻松愉悦,米嘉越是怒气冲冲。
  “结束什么?你要干什么?”
  费恩突然笑起来,他很久都没有觉得如此放松:“我要告诉你,你一直不想知道的事。关于那个警察,还有安德烈……”
  米嘉怒目圆睁:“闭上你的嘴!现在跟我走,我们回去等星舰,什么都会和以前一样。”
  “不会的,因为我不是你们要求我成为的人。”费恩温柔地看着他,因为周遭尽是绝望的宣泄,才让他觉得如此亲切,“我要告诉你,我要说出来,我从来都是,以前是,现在是。在我的人生中,我从未如此轻松,这就是我,这是我的一部分,我咽这个秘密太久了,它像一把刀日夜住在我的胃里,它迫使我做下贱的事,又迫使我装正经的人,它反复折磨我,让我讨厌我自己,只在靠近你们的时候,它才具有威力。”
  米嘉一字一句地说:“我最后警告你一遍,闭上嘴,没有人要听,因为那是谎话,因为你不是,因为没有这把狗屁‘刀’。”
  费恩伸手握住米嘉的手,他的眼睛微微泛红,面容红润,眼底一片光彩,某种压倒一切的快乐充满了他的心:“起码在最后,请让我说吧,请听听我说吧,我们同甘共苦,生死同命,我自问对你们剖心剖腹,把命都给你们,那在最后就让我说这一句吧。”
  米嘉突然沉默了。
  费恩流下一滴眼泪,他微笑地看着面前沉默的男人:“米嘉,我是同……”
  然后米嘉一刀划上了他的脖子。
  米嘉轻柔地扶着他的脑后,面无表情望着他痛苦惊讶的脸,缓缓地陪着他坠在地上,跪坐着,用手温柔地一下一下拨开他额头的乱发,整理干净,擦掉他脸上的汗,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任凭那不可置信的、绝望的眼睛看过来,然后回答他:“不,你不是。”
  费恩挣扎着要发声,三十多年了,他实在是想说出口,他伸手抓住米嘉的衣领,但惶惶然用不上力,他的眼睛逐渐变得凶狠,怨毒,最后开始暗淡,期间米嘉抚摸他的脸和手臂,像抱着一只布娃娃,嘴里在重复着无意义的“不是”。
  费恩很快死去了。
  血浇了米嘉一身,米嘉坐在血泊里,手下还在整理一个死人的面容,好似怕这碎发挡住一个死去的人的视线。
  血接着便不再流了,死人的四肢僵硬如同过干的面包棍,他们小时候,很穷的时候,费恩常常给他们准备这样的食物,总是把最差的留给自己。
  米嘉先是手开始发抖,接着腹部开始抽痛,他控制不住地痉挛,觉得五脏六腑在蒸发,他的腰侧开始往里塌陷,头发开始掉落,脊背鼓起,身上的肉开始往下掉,舌头在嘴里化成水,米嘉蜷缩在地上,意识逐渐散去,他望着城市里漫天的火和呼喊,最后的念头是,这所有在怒吼的人都不及他的愤怒和痛苦,因为只有他变成了病人。
  失去意识的米嘉是火星上最后一个病人。
  它身条细瘦拉长,像一只融化的塑料袋,只剩骨架和不似人脸的人脸,四肢并用地冲出巷子,朝着火光扑去。
  带起一阵风,荡过从巷口路过的芙里佳和扎克。
  两人突地转身,望着火光和空荡荡的街道。
  “刚才是不是有一阵风?”
  “可能吧。”芙里佳转回头,朝前走。
  ***
  巴伦是星球上唯一一个没有听到撤离消息的人,他远远地听见城镇里的通知声,如果他仔细听,他其实可以听清,但他实在无法专心。
  他仍旧瘫坐在地上,艾森和安德烈已经离开,女巫已经离开,崖下的人们也已经散去,人们都走了,山崖的风已经听得到响声,巴伦仍旧坐在地上。
  因为他刚才一直在想,为什么母亲不告诉他,这里是哪里,月亮不是月亮呢。
  现在他觉得好像想到了答案,因为母亲虽然总是看起来对他充满希望,鼓励他出人头地,但实际上,她从来不觉得他做得到,离得开,所以不必知道真相。
  其实从父亲被离婚,母亲住进病院的时候开始,巴伦就隐隐约约地知道自己再难翻身了,他无法在这里正常地生存下去,他的父母拖累了他,耽误了他,他不能像同龄人一样专心地从人群中靠智力测验杀出重围,但这残酷的竞争后便是往后人生的分水岭。
  在他母亲还未失智时,她是喜欢读书的,她有一本从外面偷带进来的《红与黑》,她说她当时来不及,随手拿了一本,就是这一本。于是巴伦听这本书听了很久,她母亲会用法语读给他听,又翻译成英语给他听,在漫长的地下室时光里,巴伦只读过这一本书,可以背诵这本书的每句话,他总是用偷偷上去捡来的旧笔,在地下室的墙壁上到处默写,尽管他从未理解过。
  直到他看到太阳。
  几乎是一瞬间他就知道太阳不属于他了,这个事实真的很好笑,所以当时他笑个不停。
  生活急转直下,并不因为他看到太阳变得更好,他要承受父亲的怒气和母亲的崩溃,他没有理想和期望,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却总是拿他母亲的一点点好转给他看,好像这样能够让他开心,这点好转在崩塌的生活面前连个屁都不是。他们过得太好了,他们过得太顺利了,他们为这世界一点小小的美丽感动,他们看到顽强生活的象征都会洒泪,感叹人的勇气,但其实不怎么吃苦,他们是类似于“审美”一样地审视他人抗争的姿态,从中获取自我满足、总结人生经验。
  痛苦来自于,巴伦觉得,他们过得太好了,这一切都不公平。一开始,他看到别人笑得很开心会很难受,想如果自己死掉就好了,如果自己从未出生过就好了,然后去病床前给他妈妈擦屎,然后再回家给他爸爸做饭,如无意外,会挨一顿打。对痛感模糊以后他对其他的感觉也模糊了,看到别人的笑容,他想把他们都杀了。
  一切都过于沉重,如无意外,他将在即将到来的测验中被淘汰,扔到垃圾场。他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因为他无心专注任何事,他似乎被锁在迷宫,他觉得不自由。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其实巴伦现在回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确定这件事是否真正发生,但应该是发生了的,只是他记得不够清楚。
  那天他给妈妈喂了饭,擦了身体,梳了头发,然后放她躺在床上,她还是那副老样子,什么也记不得,眼睛茫茫然盯着天花板,口水流到脖子上,明明刚刚擦过,可还是流到了脖子上,她好老啊,巴伦蜷缩在小椅子上看她,她生我只是为了让我照顾她,不然她会一个人凄惨地死去。
  他记不太清母亲念书的语调,也记不太清她带他出来看月亮时牵他手的温度,记不得她会说哪些语言,反正她现在只是僵尸。
  人们说,父母抚养了孩子,为报此恩,子女应当尽孝。
  这可真是屁话。父母抚养孩子,抚养一个可预见会逐渐成长的、良性发展的未来,就像是“努力就有回报”这一定理,子女赡养父母,是注定奉献给一个逐渐衰弱、不会变好的、带不来任何正效益的……东西。从人性本能上来讲,从事后者,代表着子女在灵魂上是比父母要更高贵的,因为这样的付出纯粹就是在奉献。
  巴伦死气沉沉地站起来给她擦脖子。
  然后她突然伸出骨瘦嶙峋的手抓住了巴伦的手腕,她的眼睛迸发出一种狂热的、回光返照似的光芒,她说:“你在做什么?你在浪费你的生命。滚开!去外面,去远处,去做我做不到的事,去完成我的愿望。你是自由的,你是前程远大的,不要输在这里。”
  巴伦突然回忆起,母亲其实喜欢这样遣词造句地讲话。她也是如此告诉他,父亲在楼上和婊/子做/爱,霸占了他们的房间,抢走了他们的生活,这世间的一切都令人厌恶,你也令人厌恶,我有好多怨恨,快要把我吃掉了。巴伦也回忆起,他听过的《红与黑》都是母亲讲给他的版本,他在地下室写满墙壁的那句话,母亲说是《红与黑》里的,那里有这么一段话吗?——“所有的不公都在我身上,人生别无选择。你得杀了他。你得杀了他。你得杀了他。你得杀了他。你得杀了他。”
  这一切,他为什么之前要忘记呢?
  他只记得夜晚的路灯、天上的月亮、母亲牵他的手,为什么偏偏忘记她在月亮下咬牙切齿的咒骂,和痛苦扭曲的脸呢。
  他愣在原地,母亲又偏过头流口水,咿咿呀呀地哼唧,又像个残障一样吧嗒嘴,巴伦刚擦干净的她的脖子又一片脏。
  巴伦看着她,直到她入睡,才回家去。
  于是他没有给父亲做饭。
  父亲问他去哪,做什么,为什么不做饭,但并没有听他的回答。父亲喝了太多酒,自顾自地问,又摔又砸,拽他的头发,把他甩在墙壁上,扇他的脸,踹他的头,拖着他的脚拖到门口叫他既然不想回家就滚出去,把能抓到的一切扔到他身上,说要拿刀杀了他,巴伦推开门,爬出去,父亲拿着刀赶过来,又被那些惊动的邻居拉回去。
  一个热闹的夜晚。
  周遭乱哄哄,巴伦躺在地上望月亮。
  他想杀了母亲的主治医生,那个男的过得很好,他叫乔治,乔治父亲是白塔的,母亲是银塔的,妻子也很漂亮,工作也清闲。好想杀了乔治。
  嘿嘿,好想杀了他。
  哈哈,好想杀了他。
  巴伦在地上笑出声,他的父亲把刀向他扔过来,周围人一片惊呼,刀砸在他脸旁边,没能砍死他,巴伦目光炯炯,他想,你看,这是天意。
  于是他先骗杀了他爸,又闷杀了他妈。
  那天在下雨。巴伦记得很清楚,他捂死她的时候背后打过一声雷,仿佛在给他鼓劲,于是他镇定地做到最后一秒,然后才拿开枕头,用手把她那一直以来都苦兮兮的、凄惨愁苦的脸扯成个笑脸,用胶带固定好,才从病房离开。
  他推开乔治的门,正好看见乔治摘了眼镜在哭泣,看到他进来又惊讶又有点气恼。巴伦看见乔治桌面上那份给他女儿下的《病危通知书》,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他没听乔治如何咒骂他,也没理会路上任何问他妈妈怎么样的人。
  他走进大雨里。
  瓢泼大雨浇在他身上,哗啦的雨声压过身后响起的嘈杂,人们发现他母亲的死,拉响了警报,巴伦在雨里奔跑。
  他疯狂地跑,追他的人越来越少,本质上他和母亲都一样,是无人问津的野草,对谁都不重要,等他跑到垃圾场时,身后空无一人。
  巴伦抬着头看这肮脏丑陋的门牌,高耸的铁门和残破的字母。雨把铁门上的锈斑冲刷下来,苦味的水落在他的嘴里。
  门口有个男人,举着伞,本正准备进去,但是注意到了跑过来的巴伦,便转身看他。男人戴着圆礼帽,穿着高领毛衣,围着一条黑色的围巾,挡住了脸,巴伦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富贵的味道,隔着雨幕也飘飘摇摇地散过来。
  男人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巴伦,走近他,跟他说:“你像条狗一样。”
  巴伦想杀了他,什么也不为,这个念头很强烈,完全只是因为这个男人看起来很有钱而已。巴伦觉得自己要死了,犯了罪可能要死了,死之前想做点什么,否则他死之后,就会像一个走投无路的穷小子受生活的折磨杀了父母,又在垃圾场自杀,是个令人扼腕的悲剧。可如果杀了这个男人就不一样了,杀了他,巴伦的故事就会从“残忍和令人作呕”变成“凶恨而令人恐惧”,杀一个过得很好的人,杀一个没有任何错误的不相干的人,大家才会知道他有多么愤怒。
  但男人说:“我得给你份工作,你就待在这里吧。”
  巴伦抬起眼看他,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垃圾场没有人来,你是安全的。”
  巴伦舔了舔嘴唇,只有苦涩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一股下水道的味道。
  后来他在这里活下来,和老头儿一起打点着这个地方,他在这里捞了很多钱,读了很多书,长了很多本事,懂得了很多道理。老头儿和那男人从未一起出现过,但巴伦从来不过问。他手上有几十个白塔人欠他的人情,他已经靠这些抹掉了自己在这里的一切记录,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新的姓氏,他见过高贵人士的另一面,那些下流龌龊、怯懦无奈的另一面安抚了巴伦强烈的狂躁、偏激和嫉妒,他逐渐平静,逐渐接受这里的规则——因为他能得到好处。只是在看到那些更高高在上,或者更心底纯粹的人时,会唤起他深埋的一些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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