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逃了出来,埃比尼泽元气大伤,更不提在洞穴出口守着的那些驱魔神父们,于是他只能东奔西逃,堪堪躲过背后的子弹和弓箭,拖着残破的身体融入城市的夜色里。
他撑不住人形,变成一只垂死的小黑猫。
世上最惨的撒旦就是他,下午登基晚上死。
他躺在垃圾箱边舔屋檐上落下的积水,伤口一阵阵抽疼,作为一只不怎么坚强的高阶恶魔,他很丢人地开始哭,哭他将死的可怜宿命,哭他狠心要回灵魂增进力量,攀上巅峰也没有用。
“你怎么了呢?”
他转着脑袋去看,有个放学回家的小男孩,戴着一顶黄色的幼儿园小朋友常戴那种帽子,膝盖上贴了一个创可贴,蓝色的书包上超人的吊坠晃来晃去,半蹲着眨巴眼睛看过来。
小男孩儿蹲下来,摸摸他的脑壳:“小猫,你受伤了。”
埃比尼泽立刻百转千回地喵了一声,熟练地蹭小男孩儿的手,小男孩儿笑嘻嘻地躲开,动作轻柔地抱起他:“那我带你去看看吧。”
小男孩儿刚把他抱起来走出巷口,戴同款帽子的其他男孩儿们正好走过来,围着他一通闹,讲话也不好听,还粗鲁地揉他、拽他,戳他的伤口,一点都不招人喜欢,埃比尼泽呲着牙,凶狠地喵了一声,吓了他们一跳。
这可把他们气坏了,捡起石头就开始砸,先是小石子,再是大石块,小男孩儿伸手遮住他脑袋,被扔过来的石子狠狠地划出一个伤口,血滴在埃比尼泽的脸上,他舔了一口,眼睛发了一瞬的红。
其他人的攻势并未减弱,小男孩儿急得乱窜,自己的手臂被掐得一片红紫,好不容易才从几人的包围圈中冲出来,抱着猫一路狂奔,在诊所关门的前一刻送了进去。
埃比尼泽坐在椅子上伸出猫爪让人类给他包扎,眼睛直往小男孩儿身上看,小男孩儿托着下巴等,手臂上的红印紫色更加明显,怕是要淤血。
刚包扎完,埃比尼泽就迫不及待地沿着桌子爬到小男孩儿身上去,缩进他的怀里不出来,嗅着他身上清新的香气,再弱弱地喵几声。
“可是我不能把他带回家,”小男孩儿回答医生,“我还没跟家里人说。能先放这里吗?我问过再告诉您。”
于是埃比尼泽被留在了一个小笼子里。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束手就擒的人。
在小男孩儿背着书包跳出去的时候,他也跟了出去。
他每天跟着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叫詹森·克拉克,住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他有一个去世的姐姐,从没见过她。他学习一般,有两三个好朋友,在学象棋,学得不好,喜欢吃甜的东西,笑起来像雨后的百合花一样。
埃比尼泽一开始跟着他的时候,离他一条街,后来离他两三步,再后来冠冕堂皇地出现在他面前,他只会惊喜地拍手,说猫咪真聪明。埃比尼泽一开始以为这样就可以,但是詹森的家里人送给他一只小狗当生日礼物,自此詹森有了宠物,而埃比尼泽只是一只流浪猫。
埃比尼泽应该走了,他还有事业要完成,大好河山等他战斗,他是新撒旦,万千信徒想来朝拜,一天至少有十几个毁灭天堂和人类的计划等他审阅,还有很多邪恶阴谋等他筹划,很多厄瑞波斯准备杀他。
事业型恶魔埃比尼泽现在每天在嫉妒一条狗。
这或许就是拿回灵魂的后果,软弱、卑微、爱和愉快,太多感情,就太多债。
埃比尼泽在他家门口打转,几乎都成了习惯,直到看见他们家人开始收拾大大小小的行李。詹森抱着猫咪,亲亲他的脑壳,跟他说,要搬去很远的地方了,坐飞机哦。
埃比尼泽晚上又躲在垃圾桶边哭泣,哭完以后突然意识到,他现在恢复了,可以不当猫了。
说干就干。
当晚埃比尼泽走进他家,杀了他的狗,控制了他的父母,告诉他,现在我要带你们去个地方,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埃比尼泽伸手去拉詹森的手,注意到他惊惧愤怒的双眼,以及随着而来恶狠狠的一拳。
那时候的眼神,就像现在一样。
埃比尼泽颤抖着从角落里望向众人,鲁基乌斯也想起了自己是谁,几乎站不稳,倚靠在了墙上,他和埃比尼泽对视了一眼,哀嚎着抱住自己的头蹲了下来。
詹森这么多年,没有一秒忘记自己是谁,自然也没有一秒把自己当成埃比尼泽的弟弟。
撒旦站起来,看了一眼百无聊赖的厄瑞波斯,朝詹森走了一步,却突然听到一阵撞击声,是克拉克夫人倒地的声音。
她双手不可置信地捂住嘴边,满眼泪水:“你……”她的丈夫在一旁扶着她,陪着一起蹲下来,詹森赶忙跑过去。
撒旦站着没有动,低着头苦笑了一声。
“天使,你背叛使命,与恶魔同流合污,会有天使替我杀你。”艾森看向埃比尼泽,“你嘛,我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
“那你还等什么?”埃比尼泽对着艾森笑笑,“我是你的了。”
艾森轻蔑地撇撇嘴:“不要把自己说得那么重要,好像我一定要把你怎么样。”说完他想起什么,“有了。你来决定吧。”他指着詹森,“如果你要他活着,那我让他抹去他囚禁你们的记忆,你们继续一家人生活;如果你要他死,那我现在就杀了他。”
埃比尼泽脸色突变,死死盯着艾森:“你不用杀人诛心。”
艾森无辜地摊摊手:“怎么这样讲我啦,我这是给大家一个选择啊,”他转头看安德烈,“对不对?我可是好孩子。”
安德烈没表示,他觉得虽然别人看不出来,但艾森现在心情不是很好。
被点名的詹森默默地站起来,仍旧拉着妈妈的手。
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埃比尼泽:“我有个姐姐。”
埃比尼泽转开眼神,不去看他,语气淡淡的:“……我早该知道。你毕竟不会撒谎骗我。”
“也不是,”詹森坦诚地说,“我也是骗过你的,骗你上钩的时候。”
“骗就骗了吧。”埃比尼泽想他没什么不能原谅詹森的,但詹森不会原谅他。尽管如此,他还是想问,“你在我身边,有没有……开心过?”
詹森久久地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然后詹森转过头看艾森:“我选……”
“等一下!”鲁基乌斯猛地站起来,他朝两人走过来,挡在埃比尼泽身前,怒视着詹森,“你不能杀他,你不能这么做,他是真心的,他应当有一个改正的机会!”
埃比尼泽无奈地拍拍鲁基乌斯的肩:“算了……”
但鲁基乌斯很坚持:“这不公平,不公平!他创造这个生活给你们,你们再也不会沉浸在失去谁的痛苦里,你看看你们家现在多么有钱,你想要什么得不到?!他连自己的记忆都一起放弃,这么多年你们朝夕相伴,你怎么能无情无义一句话让他去死?!”
埃比尼泽拉住鲁基乌斯:“说了你少管!”
詹森·克拉克看向艾森:“我选第二种,我要我和家人回家,我们要记得我的姐姐。”他又转头看埃比尼泽,声音轻轻地,“我也会记得你。抱歉,但你不能把人的回忆夺走。我们爱她。”
埃比尼泽对着詹森扬起笑脸:“永别啦,小男孩。”
只有鲁基乌斯还在愤怒地阻止这一切,他不同意,这一切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大家都满意的方式。埃比尼泽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向任何人冲去,伸出手抱了抱他,告诉他,鲁基乌斯,这是灵魂的代价。
艾森说:“埃比尼泽·皮加费塔·霍尔特,去死。”
***
“你怎么不进去?”
洛斯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了很久不见的妖精,扔掉烟上去拍拍他:“我老板在,不想跟他叙旧,你他妈去哪儿了?”
“……”洛斯犹豫着不开口。
“什么?我也不能说?”
“可以是可以。”洛斯搔了搔脸,“但你要保证不告诉别人。”
洛斯点头:“这你放心,我这人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诚实善良。”
“你还记得之前你们去找女巫的那个地方吗?”
“记得啊,怎么了?”
“你知道传说中有个厄瑞波斯的坟墓吗?就是他不能去的禁忌之地。”
“那是传说吧。”
妖精神秘兮兮地凑近他:“不是传说,女巫们也在找,因为她们跟艾森有仇,打算把他引起那里。不过本来一直没找到,但是……”
数到这里妖精突然停了,急得洛斯连忙问:“但是什么?”
“但是你得亲我一下。”
“哈??”
妖精指指自己的嘴。
“你他妈有病吧?”洛斯离他两步远,“世上怎么这么多同性恋,我早说过,同性恋就应该……”
妖精转过身低着头踢石子:“那算了,我只跟贝莱说,贝莱才不会嫌弃我。”
洛斯开始翻白眼:“你有病吧我真的说,别惦记你那死多少年的前男友了,真受不了……”他捋起袖子,“亲个嘴有什么的,我跟三界群P的时候你还在搞1v1呢,来,我看看。”
他走过去捏着妖精的脸,吧嗒响亮地在嘴上亲了一口,没想到这小子还伸舌头,舔了舔牙才放开手。
洛斯意犹未尽,想起自己很久没有双人运动,又想起别人的ED治疗,摸着自己的下巴,转头问妖精:“哎,你想不想多人运动,我去叫上安德烈,那小子……”洛斯下流地吹了声口哨,手不明不白地画了个弧线,“绝对很……”
“为什么不叫上艾森?”
“你有话说话,不要太过分。”洛斯正经起来,“现在,说吧。”
“据女巫们说,上次咱们待的地方,其实就是和那个‘厄瑞波斯坟墓’有联结的,只是她们还没有找到通道。”
洛斯若有所思地眯着眼看远处:“她们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他又问,“艾森让你去找这个吗?”
“他只是让我确认一下,他要躲着走。”
洛斯冷笑一声,撇了撇嘴:“既然这样,”他揽住妖精,“帮你亲爱的贝莱一个忙。”
“……”
“不要告诉他,就跟艾森说你什么也没发现。”
妖精有点担心:“这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叫你去就去,有什么事我来处理。”洛斯拍自己的胸脯打包票。
妖精听话地点了点头。
***
艾森和安德烈根本没有关注周围发生的事,他们俩在看艾森的头们。
艾森突发奇想:“我想给我自己装个机械眼,能嘶——射出激光的那种。”
安德烈严肃否定:“不行。影响脸。”
“那你给我挖一个回来。”
安德烈掏出小刀朝头们走去。
艾森小跑着跟上:“看看这个,这个新鲜……看看那个,那个眼珠子大……”
仿佛在买西瓜一样。
等他们选完要去做手术的时候,艾森走过来把手臂搭在鲁基乌斯肩膀,稍微弯了下腰:“鲁基乌斯,你的全名我就不问了,天使们跟我交情还算不错,你们之间自己的事,我就留给你们自己处理。”
他和鲁基乌斯转过头,有一片耀眼的白光翩然而至,光下露出一只脚,稳稳地踩在地上,接着光芒散去,那巨大的翅膀横亘房间。天使落地而盔甲生,头盔遮住双眼,露一张红唇,卷发垂在肩头,长矛拿在手中,他身量颇高,站姿笔直。
天使走过来,吻了吻艾森的手。
“你叫什么?”
“莱万德卡。”
艾森说:“这里交给你了。”
莱万德卡站起身,点了点头。艾森转身去找安德烈,拉上人就走。洛斯这会儿和妖精走了进来,照艾森的指示破坏掉这地方,送克拉克一家回去。
莱万德卡看着人们散去,又看向鲁基乌斯:“我们换个地方吧。”
鲁基乌斯这次把眼神从地上的灰烬抬起来,苦笑了一下:“是你啊莱万德卡,送来一个战斗天使杀我,真是给我面子。”
莱万德卡先走一步,转身看他:“清除一个能天使,不是件简单的工作。”
“你们总是这样,把一切都说的简简单单,冷冷淡淡。”鲁基乌斯跟着走过去,“父亲怎么样?你还是没有能见到他吗?”
莱万德卡没有说话。
“我在的时候就总是见不到他,只能听说关于他的教令——做这个,做那个,不要做这个,不要做那个。但我那时候很满意,纯粹、坚定,有信仰,我是他选出的部队。”他们走上楼梯,向屋外走去,街道景色退去,他们逐渐走在一处旷地里,“你要带我去哪里死?我想死在高山上。”
莱万德卡不说话。
“我以前也像你一样安静,一往无前,我是出众的猎手,所以被派来杀撒旦。”鲁基乌斯继续说,“那时候我的世界好单纯,错就是错,对就是对,邪恶就是邪恶。我相信我是被爱和光辉征召的战士,我的本性就是父的本性,我的愿望就是父的愿望……”
莱万德卡停下脚步,打断他:“到了。”
鲁基乌斯抬起头望了望雪白教堂高顶上的十字架,讥笑了一下:“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死?”
“这是父在人间的安身所。”
“安身所?人类的教堂?”鲁基乌斯面容浮现出一丝恶毒,“他抛弃我们的圣殿,与我们千百年不相见,就为了来人间这种凋破的小地方栖身?现在连我们都要来给他们添一把香火?谁说的?谁规定的?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