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人却也无需秦红药再去寻找,见一击不中,军阵中便蹭蹭的窜出几人,只见一阵残影闪过,面前便已悠悠地立了四个一模一样的身影。
秦红药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她怒极时总要露出笑来,只是那笑是让烈日都会冻结的狠毒。
“原来不是没有消息传来,而是传信的人都去见了阎王,是么。”
鬼魅魍魉四大法王依旧像往常般黑口黑面,只是如今他们站在了秦红药的对面,再不是忠心的护卫,而是化成索命的厉鬼。
一人悠悠地出了口气,表情诡异的生动起来,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其实你早就该死了,我们为你设下的圈套数不胜数。”
另一人接口道:“只怪金铁衣实在是个废物。”
又有一人叹道:“本以为陈玄公那厮不会让主上失望,可惜了主上予他的精兵强将。”
最后一人摇头道:“非也,若非黄山一战除掉了最棘手的人,我们如今怎会这般顺利。”
随着他们一字一句,秦红药握剑的手渐渐缩紧,骨节阵阵爆响。他们四人是哥哥执掌修罗教时招来的能人异士,相识整整十年,却不曾想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受命而来,心怀鬼胎。
他们的主上是谁已经显而易见,能从他们兄妹二人一踏入中原就开始布下天罗大网,能借着自己的手找到他们追杀多年,流落江湖的当今长公主,能冷眼旁观自己替他灭掉远在边关反对他的将领军队,便只有那么一人。不论是金铁衣,还是陈玄公,都是听命于他,不论是在烈焰堂还是黄山,每一次的穷途末路生死危机都是他亲手策划。
他却从未露过面,甚至从未亲自动手,就已经让哥哥惨死在黄山之上,而她和萧白玉也是几经濒死。
恍若一盆冰水兜头泼来,让秦红药在炎炎烈日下全身湿透,冷汗沥沥。过往的一些场景如电石火光般闪过,那些她以为只是为了让自己更像是叛变出修罗教所设计的追杀,亦或是几次她分明带了手下,却还是单枪匹马的陷入困境,原来都是早有预谋就是要置她于死地的。
原来不管是哥哥还是她自己,都太低估他们真正的对手——把控中原朝政数十年的谦王。
可即使再怎么心神巨震,秦红药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位置,她不能乱,她还统领着数万金军。倘若此次邺城不破,士气大落不说,她也再没有脸面和资格统帅全军,坐稳帝位了。
秦红药一震剑身,黄巢剑鸣声阵阵,她冷笑道:“既然你们所谓的圈套无一成功,此次又能如何?你们四人不过也是将死的废物罢了。”
鬼魅魍魉四人眼中的神色一模一样,甚至连语气都分毫不差,齐声说来就像只有一个人站在面前:“我们迟迟不动你,只因你身旁还有个夜决沉,他确是个奇人,武功那般深不可测,他的天魔解体大法无人能抗衡,连主上都觉得一筹莫展。”
他们四人瞧着秦红药,好像是能从她毫无表情的面上摸到她心中的滔天怒火和恐惧的胆战心惊,笃定道:“天魔解体大法乃金国不传之秘,只能太子习得。而你,定是还不会这一招罢,否则打个邺城怎会如此艰难。”
半空中风势突然猛烈起来,漫地黄沙卷在风中犹如尖锐刀锋,鬼魅魍魉四人的衣料几乎立即就有了破口。秦红药周身都被风沙笼罩,已经看不清她面目,可那狠厉的声音依旧听得一清二楚:“即使哥哥不在,我一人也足以带大金国所向披靡,而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四人对视一眼,他们已同秦红药相处太长时间,深知她的强处也正是她的弱点。魅法王故技重施,他漆黑的袖子一挥,断肠草毒浓成了一道雾,登时劈开风沙,眼瞧着就要笼罩在金军大阵上。
秦红药一闻就知道,他们又想用那招以毒攻毒,当年在洛阳的客栈里她就吃过亏。他们用的招数还是一成不变,可她却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年的武功,现下在她十成的万毒冰火攻面前,他的看家本领都成了不入流的伎俩。
秦红药强压许久的怒火终于随着内力一起狂涌而出,她功力全开,周遭风沙飞卷地更是狂乱,将那道试图扩散的毒雾牢牢的卷在风沙中。
鬼魅魍魉四人来不及讶异,就被自己放出的毒刮了个透顶,可他们四人也远非等闲之辈,双脚一踏便从毒雾中腾身而起。四人右手一翻,各自拿出自己的看家兵刃,鬼法王手带拳套,拳套上精铁的倒刺根根直立,在空中一挥便携带万钧之势,另外三人也各持枪剑,喊声如雷,刹那就奔近身来。
面对他们四人,秦红药甚至都不想脏了自己的黄巢剑,她反手插剑回鞘,身子一斜,先是避过了那威风凛凛的一拳,跟着双腕翻转,一手抓住了一人的枪头,一手夹住了刺来的利剑。分明都不是普通兵刃,可在秦红药几根纤细的指头下,都似是被铅浇筑在了那里,丝毫都动弹不得。
秦红药振臂回夺,哪怕那两人内功深厚,也决计扛不住她的十成功力,登时手臂一酸,兵器脱手而出。她也懒得调转兵器,双臂就势送出,当当两声闷响,剑柄枪柄重重撞在两人胸口,纵使都有不俗的内力护体,两人依旧被她强悍的内力震得口吐鲜血。
四人一惊之下急撤回身,都阴晴不定的觑着秦红药,想不通她的武功为何同之前展露过的有了天差地别。四人不知,她陪萧白玉走长白山时,万毒冰火功就已经大成,甚至还阴错阳差的习得了移天换日诀,正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金国不传之秘!
秦红药又怎会给他们退路,她飞身而上,雷霆般的掌势又起。
却听鬼法王大声喝道:“休得放肆,金国虎符都已落入我等之手,金国太宗失了虎符,还有何面目领军,还不快束手就擒!”
他这一声刻意混入了内力,蜂拥在城墙下的金军士兵都听得一清二楚,全军登时一片哗然。军队失了统率全军的虎符犹如阵前大帅被人一刀斩首,一时间人心涣散,都不肯再冒着箭雨冲上城了。
秦红药掌势一顿,下意识的回头望向金军大营,她将一半的虎符赐予都元帅领军,另一半正藏与大营之中。
而萧白玉还正独自处于大营之中!
触目所及皆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天的那边阳光泛着金色,格外的刺眼。秦红药一眨眼,再出手时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五指精准的叩在鬼法王的脖上,她看着那十年前的就相熟的面庞,手指毫不留情的一错,骨骼碎裂的声音异常清脆。
秦红药提着他的尸身向下一甩,正落于金兵阵中,她喉头干涩,又不得不装成镇定的模样道:“贼人胡言乱语,孤已将他立斩于阵前,全军听令,继续攻城!”
剩余的魅魍魉三人惊怒地立于半空中,谁也没看清自家兄弟是如何忽然毙命,只知秦红药早已不能和他们印象中的同日而语。只是他们接了命令,必要将金军再拖住片刻,纵使性命不保,也定要开口扰乱她心。
“秦红药,你当真不管金军大营了么!主上派去的人可是当今国师,武功早在我等之上,你后方怕不是早就片甲不留,更何况,你莫忘了你藏在营里的……”
他们确实是在秦红药身边久了,深知什么才是她的软肋,秦红药一言不发,身影如同鬼魅,她指上不染鲜血,那三人连最后一口气还尚未吐出,就猛地一齐坠下,摔在血泥漫地的旷野中,都成了死物。
秦红药杀掉三人后却许久没有动作,她怔在空中半晌,又想回头看看远在后方的金兵大营,头刚转了一点,就被她生生忍住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城墙下前仆后继的金国大军,从邺城上齐发的万箭都成了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任谁踏进去都要被戳成个筛子。可金兵就顶着同伴的尸首硬是接近了城墙,虽然就差最后几丈,但那几丈也是最难的过程。
她看得出那四人突然跳反,除了他们太低估自己,也是因为想再拖延一点时间。她也知道若是现在收兵,下一次再来攻打邺城,等待她的就是谦王真正的实力。
身为金军主将,她如何能临阵脱逃,可身为秦红药,她却恨不得立刻飞回大营,看看那人是否平安无事。秦红药感觉身体好像被撕成了两半,可她却哪一半都抓不住。
第113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肆)
远在十几里外的厮杀喊叫声远不能传到金兵大营中,主帐早已被刀气剑气划得破破烂烂,国师也没理节节碎裂的长剑,只上下打量着萧白玉手中的古刀,口中啧啧称奇,全不似他这般年纪应该有的神态。
萧白玉横刀在胸,不做言语,也在细致观察她的对手。方才她并未动武,只凭神兵之利震碎了他的长剑。但看来他也只是随手一挡,尚不能摸清他的武功底细。
国师的目光从刀刃移到她脸上,又唉声叹气了起来,不迭地叹道:“可惜可惜,如此神兵,如此美人……”
他夸张造作的口吻让萧白玉不适的皱了皱眉,不去理会他意味不明的惋惜,只沉声道:“把虎符交出来。”
国师哼哼地笑了两声,他身子一晃,不知怎么地就从萧白玉身边挤过,半步踏出了帐外。萧白玉自是全神戒备,见他脚步欲动立时也跟着挡了过来,刀刃一斜,明晃晃的刀锋直冲他面庞,硬是将他踏出的一步拦了回去。
国师本就不欲离去,这一步原是虚招,存心戏弄她一番。被拦回也是意料之中,倘若连这步都拦不下,那王爷命他千里迢迢来此可真是杀鸡用牛刀,以狮子来搏兔了。
他也不躲迎面来的刀锋,双指迎刃而上,两指在刃上连弹几下。阎泣刀立时巨震起来,酸麻感自指尖一路传到手肘,断过骨的手腕疼痛难当,刀柄差一点就要脱手而出。
萧白玉握紧刀柄,内力勃然而起,体内经脉立时就有些隐隐作痛。她如今内伤虽算不得大病垂危,到底也是积郁多时,伤了元气,纵使秦红药已经不眠不休的为她疗养了几日,终归还是不应动武的。
可她再不能隐忍不发,眼前之人远非善类软茬,前方战况激烈时潜入大营,绝不只是偷走一枚虎符了事,更何况虎符对统军来说意义非凡,如何也不能让他得逞。
点玉镶金的帅帐登时就被内力鼓动地摇晃了起来,气血翻涌的激烈了些,萧白玉脸上都蒙了一层红晕。阎泣刀浸了内力,刀面暗纹浮动起来,隐隐有腾跃之势。
国师见状微微笑着,随手从腰间摸出一把钢针来,三枚钢针夹在四指缝中,钢针铿锵一声击打在刀背上。这一招看似轻巧,蕴藏的力道却足以撼动石狮,他想如此一挡这招便是化解了,也不下杀手,还想更多戏谑她一番。
却不曾想刀势没有分毫停顿,萧白玉手腕一翻,刀刃横削而过,三枚钢针齐齐从中裂开,紧接着便挥向他颈侧。
国师急退几步,被逼到了大帐死角中,眼看着刀锋迎面而来,他终于沉下脸来,一柄短小精悍的钢刺霎时出现在他手中。两人转眼间就在帐中过了十几招,大帐再也撑不住两人的内力激荡,啪啪几声闷响,整个大帐兜头罩下。
几声布料清脆的碎裂声后,两人同时腾身而起,不远不近地落在了两边。国师脸上再不见笑,他摸了摸脸颊,拿下一看,指腹上有明显的血迹,原来脸上早已被刀气划了一道口子。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未曾再受过伤,不料今日却伤在一女子手中,他觉得可笑,又兴趣盎然,也不管萧白玉尚在对面,便自顾自的仰头大笑了起来。
萧白玉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胸口胀痛愈发明显,一动内力便又积了些瘀血。她清楚若是先将淤血吐出,自己会好受很多,可这会儿她并不愿露怯,方才交手时自己虽只用了几层内力,但对方明显也是深藏不漏,各自尚未讨得便宜,如此还能让他有些忌惮。倘若让他知晓自己受过内伤,不知会显露出怎样的本领来。
若是萧白玉在全盛时期,天底下她倒也不用惧怕什么,只是情势如此,她想着且先把他手中虎符夺下,将人赶走,待红药得胜归来,自是一切平安。
国师笑罢,再一次郑重地打量了一番面前女子,眼中没了戏谑,倒有几分怀疑。他不急动手,先问道:“我瞧你武功路数有些眼熟,如此周正,不似异域,你莫不是中原人士?”
萧白玉以为他又要袭来,早已举刀在前,却不想他忽然问到自己出身。她无法回答,甚至想躲开他的注视。
国师瞧她反应便知自己说中了,他把玩着手中的钢刺,闲散地仿佛他并非身处敌军大营,而是正在自家庭院里谈天说地。
“如此武功助金伐城,实乃金军大幸,想来中原如今的一番生灵涂炭也有你的一份功劳罢?”
这话就像一记重锤砸来,敲中了萧白玉心中最脆弱的部分,蓦地就有一块塌陷了下去,压抑许久的愧疚,苦痛和挣扎排山倒海般袭来,让她好不容易稳下的气血狂乱的翻涌而上。一口淤血不偏不倚的溅在衣襟上,登时绽出一朵血花。
她听到国师带着笑咦了一声,更是淡定自若的关怀道:“方才我下手还是太重了么?”
萧白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灌满鼻腔,她抬手擦掉了唇边的血迹,淤血吐了出来确实让她觉得畅快了些。在抬眼时眸中已经藏了恨,直直的盯着对面的男子,冷声道:“你是谦王的人。”
国师挑了挑眉,没有反驳,便又听她一字一句道:“谦王同我的血海深仇,我定是要将他千刀万剐,你有何面目去说中原的生灵涂炭,若不是谦王迟迟不肯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