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红药闻言惊诧地抬起头,虎符难道不是白玉夺回的么,但明明已经从她身上找到了啊。
萧白玉对上她惊疑的眼神,还以为她根本没有察觉这回事,更加急道:“虎符被谦王派来的人夺走,我一路追他到峡谷中,但他借着伏兵脱身,还说要将大营中的守兵都引去峡谷,莫非守兵都……”
“莫要担心,大营一切安好,虎符也已寻回。”秦红药见她激动,忙让她安下心来,只是听她如此一说,就更加让人困惑不解。再联想到姜流霜所言,白玉能催动阎泣刀后还平安活下,虎符失而复返,大营安然无恙,难道当真有人相助?
可如今又怎会有他人相助,还躲躲藏藏不肯明面示人,秦红药不愿让萧白玉知晓她心中所忧,又不想让她担心,便扯了两句搪塞过去。可萧白玉到底聪慧,又对她了如指掌,一眼便瞧出了她的忧心忡忡,眉头不自觉便皱了起来。
萧白玉面色本就苍白如雪,两弯细眉一蹙,就像寒风里撑起的冬梅,孤美的令人心疼。秦红药心口极酸,最了解她的永远是白玉,为她出生入死的也只有白玉,可如此美好的人,自己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次又一次的受伤,多么无用,多么残酷。
秦红药忽然有了种冲动,想将一切一切发生的或即将到来的事都一股脑的告诉她,告诉她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她。告诉她步步逼近的大战是何等凶险万分,害怕她再受一点伤害,更害怕自己再度面临选择的时候,不能义无反顾的冲到她身边。
她想将这几日沉沉压在心头的悔恨,担忧甚至是恐惧都告诉萧白玉,她的白玉一定会用最包容的姿态拥她入怀,抚去她心上所有的褶皱,再用一贯坚定的语气说,我们生死与共,一往无前。
秦红药沉默地挣扎,萧白玉也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中只容得下她一人,相握的手也已最缠绵的姿势扣在一起,掌心的温度脉脉流动。
秦红药一口气已提到喉口,门外忽然传来慌乱的捶打声,柔情笼罩下的迷雾猛地散开,她刹那间意识到自己已做好的打算,满腔的衷情随着那一口气永远吞咽了下去。
她不能再将萧白玉置于生死悬崖的边缘,永不。
萧白玉望了眼砰砰作响的木门,又看了眼不打算再开口的秦红药,神情渐渐淡了下去。
秦红药整衣下地,又将萧白玉腿上滑下的薄被盖好,才清了清嗓子,唤了声:“进来。”
萧白玉不料推门而入的竟是姜潭月,眼中刚泛起一抹喜色,可瞧见她一脸悲戚欲绝的模样,靠在床头的脊背立时挺直了起来。
姜潭月直冲到床边,还没张口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抽噎道:“玉姐姐,玉姐姐……”
不安已经堆满了心头,萧白玉强打起精神,尽量温声道:“莫急,慢慢说。”
一时受到的冲击太大,姜潭月抽搭了几声也没说出话来,好一会儿才挤出自己的声音:“堂姐刚刚告诉我,孟前辈来信说忽然病重,急着,急着要寻你回去……怎么会这样啊玉姐姐,我和堂姐明明刚走了半月……”
萧白玉一愣,猛地伸手拽住姜潭月的衣袖,她再怎么虚弱力气也不可小觑,姜潭月被她拽的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扑在她身上。
秦红药一晃身接住了她,没让她碰到萧白玉受了伤的地方,可萧白玉攥着衣袖的手越来越紧,姜潭月也哭的不能自已,腿直往下软去。
秦红药一手接着姜潭月,一手去扶萧白玉用力到发抖的手腕,握住后慢慢的用力,试图让她放松下来。可那抖动明显不受她控制,秦红药轻声安抚道:“白玉,先不要太担心,潭月和流霜都是妙手回春的神医,只要她们赶回去,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白玉嘴唇微动,却像失语般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着眼前的两人,目光又像不认识她们似的一片茫然。
良久室内除了姜潭月断续的抽噎外不闻一声,直到姜流霜踏入房中,她手中还提了两个包裹,她瞥了眼僵持的三人,不耐烦道:“哪还有时间在这哭哭啼啼,潭月过来,我们回九华山。”
姜潭月忙应了一声,擦干眼泪,可她却直不起身来,因为萧白玉的手依旧死死拽着她的衣袖,布料上已有了明显的破口。
姜流霜咳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着秦红药,道:“我们这就准备走了,她身子还没大好,不如就我俩……”
“我也去。”萧白玉唇瓣一碰,话就脱口而出,她一点点松开用力过度的手指,挣开了秦红药的手,撑起身子准备下床。
秦红药没去拦她,还扶着她站了起来,见她好像能自己站稳,扶在她臂弯的手缓缓滑了下来。
萧白玉闭目缓了一会儿,她表情纹丝不动,再睁眼时她脸上已不见茫然也不见焦急,好像完全镇定了下来。她环顾三人,目光最后停在秦红药的身上,声音放的很轻:“红药,你知道我必须回去。”
秦红药目光偏了一下,没再转回去,只点了点头道:“我明白,我去给你准备一下行囊。”
萧白玉凝眸不动,却没有等到秦红药再看向她,半晌后她微微一叹,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她问的是我们,眼里却只看着那一个人。秦红药强忍着转头的冲动,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脱口就问道:“流霜?”
姜流霜看了一个来回,已在心里叹了十口气,无奈道:“马上。”
秦红药又点了点头,像个稻草人般重复了一遍:“我去给你准备行囊。”
她抬步欲走,却总能感觉到萧白玉的目光扎在她背上,好像寒针穿骨,让她背后冷汗沥沥。秦红药咬了咬牙,终于转过头来,伸手去碰萧白玉垂在身边的手背。
一碰才发觉她肌肤冰冷,秦红药抓紧了她的手,终是忍不住心疼道:“白玉,有她们二人在,不会有任何事的。你回九华山后……”
“红药。”萧白玉打断了她,如练的目光静静地凝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一人要万事小心。”
秦红药齿关都咬的有些疼,她无法坚持更久,匆匆的松开握她的手,几步便踏出房去。
萧白玉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竟勾了勾嘴角,再无他话。
一直到三人坐上了秦红药备好的马车,被她亲自护送出城后,萧白玉就一直闭目靠在车壁上,身子随着颠簸摇摇晃晃,似是已经睡去。
不知不觉已走过十里地,姜潭月抱膝坐在车上,偶尔还会坠下一滴泪,她在九华山上已住了数月,早已将孟湘视作自己的婆婆。陡然听闻她病重,即便自己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依旧会担心不已。
姜流霜欲要安慰自己的堂妹,可她却无法开口,斟酌半天也只能长叹息一声,便由她去了。
可这一声叹息似是吵醒了萧白玉,她抬起眼,眼中却是一片清明。她浮起笑来,云淡风轻地说道:“潭月,莫要哭了,这一路应是会经过不少山水,正巧可以游玩一番。”
姜潭月猛地抬起头,姜流霜也是一皱眉,两人一同惊诧地看向她。
“玉姐姐,你在说什么……孟前辈她……”
萧白玉脸上看不出别样的神情,笑意似是凝固在她嘴角,不起也不落:“孟前辈一切安好,不是么,流霜。”
姜流霜怔了片刻,才重重的向后一仰,脊背砰的一声撞在车壁上,她揉着自己的额角,有气无力道:“你早就……你怎么知道的?”
萧白玉随手掀开车窗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葱葱树木,漫不经心的回道:“红药扶我下床的时候。”
她一开始当真被吓到了,只是在她要下床的时候,红药伸来的手却并非是要将她按回去,反而是扶她站起来。就是那一刻,她再清楚不过秦红药是多么急切的想让她走。
她知道姜流霜没有听懂,也不打算再解释,这都是解释不清的。要她怎么去解释,当听闻这个消息的瞬间,她想到的是红药定不会让她拖着虚弱的身子离开,也不会允许她在战火交锋的关头回到中原,这些她和秦红药在经年累月中堆积起的默契。
姜流霜摇了摇头,有些想笑,秦红药瞒着堂妹和萧白玉想出的谋划,竟然在刚一开始就被识破了。但她又有些不解,迟疑地问道:“既然知道,那你为何还……”
她没有说完,萧白玉又怎能不懂,倒也没什么可遮掩的,反正她也远离了邺城,远离了秦红药。
“她不愿我留下。”
姜潭月听到这里,懵懂的意识到来龙去脉,便生怕她误解了秦红药,急道:“玉姐姐你不要多想,秦姐姐只是……”
“只是想我平安无事。”萧白玉自顾自的点了点头,窗外飞闪而过的木林让她眼花缭乱,视线渐渐都模糊了起来,可她双眼依旧盯着窗外,眨也不眨。她嘴里无意识说出的话更像是给自己听:“这些我都知道啊,可这一天,她不再选择我的这一天,不管我多么不情愿,终究还是来了。”
而这一天,是在自己背弃所有,再无回头之路的时候,来了。
第116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柒)
直到姜潭月坐在一家小酒馆中,她才意识到玉姐姐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她当真不急着回九华山,也压根不再去想邺城,像真的远离了俗世。马车避开了官路大道,一路走走停停,到了一隅偏僻的小镇上时,她听见萧白玉轻笑了一声道:“这里倒是不错。”
姜潭月坐在马车里左右打量着小镇,来往之人俱是横剑跨刀的大汉,看来虽有些粗野,但确实比之前路过的城镇都要祥和,许是因为此地皆是学武之人,便不像平民百姓那样只能四散奔逃。
进了酒馆才发现坐镇柜台的竟是位老板娘,为人爽利干脆,见客来也不多废话,只点了点身后一串的木牌道:“价钱在这,想要什么自己拿,银子放台上。”
姜流霜扫了一眼老板娘,脸上风霜痕迹颇多,看不出年纪,双手有明显的的老茧,多位于虎口处,看来也是个练家子。想来也是,没点本领怎会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安稳经营一家酒馆。
她们三人都不喜饮酒,姜流霜便从排列整齐的酒樽中挑了壶米酒,将碎银丢在柜台上后,又拿了几叠小菜坐回桌旁。馆中只有她们一桌,倒也说不上饿,既然萧白玉有兴致游山玩水,她们自然很乐意奉陪,怎么也比萧白玉把自己关在九华山里好上百倍。
本来姜流霜是担心了一路,生怕萧白玉又变回几月前的活死人模样,能活生生把人气出病来。她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看向姜潭月时,见堂妹也是一脸欲说还休的忧愁,两人都担心到一块去了。
可不管两人怎么明里暗里地去瞥萧白玉,都不见她面上露出一丝惆怅,哪怕说出“再怎么不情愿”这种话时,她始终是带着清浅的笑。姜流霜看不透她,却见堂妹脸上依旧是湿漉漉的一片,忍不住掏出手帕塞进她手里。
姜潭月像是习惯性地拍了拍她手背,拿起手帕擦净了脸上的泪痕,手帕没还回去,顺手就塞进了衣袖里。
萧白玉靠在窗边看这一幕,盛夏熏热的风灌进小窗中,带进了雾一般的尘土,她的声音便也蒙了层尘埃:“看来你们是说开了。”
姜潭月双眼一亮,刚要说些什么,却意识到此刻的场景并不适宜大谈特谈这些事,只吞吞吐吐地应了一声。
姜流霜倒是肉眼可见的红了脸,她干咳一声别过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哪怕等到上了酒桌开始动筷时,姜流霜还是觉得别扭,姜潭月知她堂姐面皮太薄,纵使外面再怎么我行我素,还是容易害羞的紧。若她们还在九华山上,她早就会打趣堂姐几句,只是挂记着玉姐姐尚在一旁,便只咬着筷子一言不发。
萧白玉怎会看不出她的女儿心思,提壶给自己斟了杯米酒,笑的通透:“不必顾忌我,你们二人自便就是了。”
姜流霜受不了地把萧白玉手中的酒壶夺下,连她的酒杯也一并顺了过来,一口饮了才提高声音道:“你还喝什么酒,又忘了自己才刚昏睡十天了是吧。”
看她故意转移了话题,萧白玉也不怪她鲁莽,只伸手再去拿酒壶。姜流霜眼疾手快的拿起酒壶一躲,让她拿了个空。
萧白玉瞧她严防死守的样子,一时失笑道:“米酒罢了,坐在酒馆里不饮一杯岂不砸了人家招牌。” WWw.5Wx.ORG
姜流霜已与她相熟一年有余,也一同经历了不少风雨,虽说她明了萧白玉不是会借酒消愁之人,但也不信她当真如此无动于衷。她看不下去萧白玉将什么都压在心里,悲也好愁也罢,若只用云淡风轻来掩饰只会将她自己压得一天比一天喘不过气来。
难道她们二人此时还算不得萧白玉的挚友么?
姜流霜干脆把话挑明了说道:“不说我应了红药的嘱托,就你我相识至今,我也要保你安康。酒你就别想了,等你养足三月后要我和潭月陪你喝多少都奉陪。”
即使萧白玉听到红药两字,却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无奈地摇了摇头,拾筷去捡小菜。
却不想姜流霜仍有后话道:“红药此番抉择我不知对错,无人比你更了解她,但若是连我都能看出她的心之所向,你自然更加明白她意欲如何。”
萧白玉手中的木筷顿在空中,筷间晶莹剔透的山笋摇摇欲坠,她清亮的眸子看过姜流霜的一脸沉重,又扫过姜潭月的眉间忧色,倒有些不忍让她们如此担心。
筷子轻轻磕在盘边,随之而来的是她的一声轻叹,萧白玉不再笑,垂眼道:“即使红药不与我明说,我也从不怀疑她的情,也并非不能理解她的良苦用心,更不曾后悔过迄今为止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