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赶了两日的路,在周忍冬以为自己的命就要交代在这辆马车上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周忍冬被绑住手脚,脑袋浑浑噩噩的,并不知道他们把自己带到哪儿,只听到外头的声音热闹,好像是在大街上。
他被蒙了面,拽下车,从后门进了一家客栈。
“国师身体如何了?”
领头的人见到接头人,一脸急切问。
周忍冬努力保持清醒,竖起耳朵偷听,试图分析绑匪的目的。
“不是很好。”那人叹了一声,摇头,“昨晚又晕了,但愿夏朝的神医,真的能救国师。”
领头人冷哼一声:“他要是治不好,杀了他给国师陪葬。”
周忍冬舔了舔唇,悬挂了一路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原来是要求医啊。
那暂时应该没有生命之忧,拖一拖时间,傅羿岑应当能赶来救他。
想到傅羿岑,他鼻子涌上一阵酸楚,心里委屈得要命,却要拼命忍住泪水。
不能哭的。
他不能太软弱!
脑袋一片混沌,开始不受控制胡思乱想。
直到被拖到一间客房,扔了进去,被猛泼了一盆冷水,他浑身一个激灵,清醒了不少。
一把冰凉的刀架在脖子上,领头人凶神恶煞威胁:“你给我听好了,若是治不好我们国师的病,我一刀了结你。”
国师……
他们不是夏朝人。
周忍冬盯着他看了几秒,迟钝地点头,算是应允了。
那人得意地点头,招来小二:“给他捯饬干净,国师喜欢看美人,脏兮兮的他不要。”
周忍冬一头问号,被小二强行架起来洗漱,心中纳闷得很。
这病人大概是脑袋有病,寻常人看病,怎么会挑剔大夫好看与否?
这般胡乱想着,周忍冬被收拾干净,露出苍白得没有血色的小脸,带到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咳咳……”
还未进门,周忍冬便听到一声刻意压住的咳嗽声。
“国师,楚大夫请来了。”
周忍冬皱了皱眉,攥紧拳头,得知他们绑错人,却不动声色。
“进来吧。”
屋内传来一道清亮好听的声音。
领头人推开门,将周忍冬推了进去。
周忍冬踉跄几步,小声“哎呀”叫了一句,抬起头,顿时被斜倚在床上的人夺走所有注意力。
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穿着一套招摇的红衣袍,柔顺的黑发倾斜而下,稍稍挡住了半张脸,却挡不住迷人的狐狸眼。
他鼻梁高挺,薄薄的红唇抿成一条线,脸部轮廓清晰,颇有些雌雄莫辨的韵味。
见周忍冬看呆了,他仿佛习惯了,哼了一声,冷淡地瞥他一眼,无言。
“国师,这位便是天下第一神医唯一的关门弟子,楚毓。”
周忍冬回过神,收回目光,低下头,回忆楚毓教他的医术,思考怎么给人把脉治病。
“过来吧。”谷霍看都没看他,将手腕放在床沿。
“过去。”
周忍冬被推到他面前,深呼吸,缓了几秒,才敢伸出葱白的手指,轻轻放在他的手腕上。
感受到脉搏毫无规律的跳动,周忍冬努了努嘴,整张脸皱得像包子。
此人内功深厚,却控制不住,在体内乱窜,伤了五脏六腑,这等症状,应当是练功走火入魔。
周忍冬说出他的判断,谷霍终于勾了勾唇角,赏给他一个眼神。
“还能治好吗?”他懒洋洋问道,声音苏得周忍冬耳朵一红,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唔……看病就看病,不能害羞呀!
他是有夫君的人了,怎么能因为别人长得好看声音又好听害羞呢?
他沉下心道:“以后不练功,不使用内力,好好调养,可以痊愈的。”
“如果做不到呢?”谷霍挑眉看他,显然是一个不愿配合大夫的患者。
周忍冬头疼,鼓着脸,稍微有点生气道:“那就等死吧。”
谷霍似乎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轻飘飘问:“还能活多久?”
周忍冬叹了一声:“几个月、一年两年,我也说不准。”
绑他来的人一听,怒气冲冲,拔刀对着周忍冬:“那我先杀了你!”
周忍冬怕得不行,缩了缩脖子,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忍住不掉下来。
谷霍余光瞥见他的反应,觉得他有趣极了,哂笑一声,手指在床上敲了敲,那人悻悻地收了刀。
“国师,还未找到小主人,你千万不能出事啊。”那人目光全是坚定,“复兴翡国,不能没有你和小主人。”
他完全不怕秘密被周忍冬知道,原本就想等他治好谷霍,杀人灭口。
谷霍听到“小主人”三个字,明显一愣,眉眼里都是哀伤。
仅靠着当年几个老人的只言片语,他们真的能在夏朝找到他们失散的小主人吗?
这条命快被他折腾没了,小主人却杳无音信,他到了阴曹地府,如何给对谷家有恩的翡国皇室交代?
“罢了。”谷霍道,“你留下来给我治病吧,我尽量听你的话。”
拖延时间成功,周忍冬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难受了一路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眼前晕晕乎乎的,他无比想念傅羿岑的怀抱,委屈的泪水潸然而下。
“将军……”他嘟囔了一声,眼前一黑,一头往谷霍身上扎下去。
“大胆!”
属下要来拉走周忍冬,却被谷霍挥手制止了。
他低下头,见周忍冬苍白的小脸靠在大腿上,双眸紧闭,小声抽泣,身体还微微抽搐,向来平静的心,不知为何猛地跳动。
砰砰砰。
快速又强烈。
似乎这张脸,对他有致命的诱惑。
“将军,冬儿……好想你呀……”连梦呓都是软软的嗓音,听得谷霍心头一软。
“想谁?”他故意问。
“想将军呀……”没想到他还傻乎乎地应了。
谷霍却眯了眯眼,周身的气息一下子冷了。
将军?傅羿岑?
他跟傅羿岑有关系?
余霞城城门外,骏马飞驰,卷起一地黄沙。
傅羿岑风尘仆仆而来,等候在里面的暗卫现身,朝他行了礼。
“公子被带进余霞城。”暗卫道,“还未找出藏身之地。”
傅羿岑点头,声音冷到了极点:“查出什么了?”
“那些自尽的黑衣人,胳膊上都纹了这个图腾。”暗卫将一张图纸递给傅羿岑。
他打开一看,图纸上画了一只张牙舞爪的鸱吻,目露凶光,却也十分威武。
傅羿岑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个图腾。
突然,他蹙起眉头,眸光一暗,拿过图纸细看。
玉佩!
周忍冬玉佩上的图案,与这个图腾一模一样!
另一边,周忍冬噩梦惊醒,瞪大双眼弹坐而起,惊魂未定时,又对上一张放大的俊脸,吓得他大叫一声,往床的边上退。
“啊,你别……别过来。”
谷霍眯了眯眼,勾起唇角:“这么怕我?”
周忍冬抱紧胳膊,摇摇头,嘴上却糯糯地说:“怕。”
谷霍撑着下巴,见他迷迷糊糊的模样,来了兴致,手指弹了弹翘起来的几缕呆毛,假装无意问:“傅羿岑是你什么人?”
周忍冬一愣,戒备地看向他。
“你在梦里,喊了他好多次。”谷霍挑眉,凉凉的声音响起,“还要他亲你。”
第四十三章 求求你了,别丢下我好吗 (修)
周忍冬一愣,鼻头酸涩,眼尾泛红,慢慢抱起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才离开短短几日,他就好想傅羿岑啊。
想要他暖暖的怀抱。
想听他温柔的嗓音安慰自己。
为什么这么多天了,他还没找到自己。
可他又不能承认自己跟傅羿岑的关系,万一他们知道绑错人,真的把他杀了。
若是以前,他无惧生死。
现在有了更深的牵挂,还要追查娘亲的身份,他不能死的。
他怯怯地看了谷霍一眼,小声道:“没有关系,我跟他不熟的。”
谷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点带着杀气的凉意,也随着他蹩脚的谎言散开了。
这是哪里来的天真无邪小少爷?
连谎都不会撒。
他越发觉得周忍冬可爱,正想再逗逗人家,谁知他竟乖乖从随身的小布袋里掏啊掏,掏出一瓶药。
“这个给你。”周忍冬真诚道,“可以稳定内力,每天一颗,三十天后便可控制住。”
“这一瓶药就可以?”谷霍半信半疑把弄药瓶,“真不愧是神医……”
话未说完,却见手下神色焦急跑进来,一脸惊慌,瞪了周忍冬一眼:“国师,他不是楚大夫,我们绑错了!”
忍冬浑身一顿,手指蜷了蜷,在瞬间屏住呼吸,仿佛谷霍已经掐住他的脖子,窒息的感觉十分强烈。
“哦?”谷霍声音冷了几分,斜睨周忍冬,手指一下一下在桌上敲着,“不是楚大夫啊……”
“属下……属下并不认识楚大夫。”手下跪下,声音发抖,“见他抱着药箱,以为……他就是……”
“那你是谁呢?”谷霍似乎听不见手下颤抖的声音,好奇的目光在周忍冬身上来回打量。
周忍冬吓得脸色铁青,咬着唇,盯着敞开的房间门,思考现在冲出去,成功逃脱的几率有多大。
“楚大夫已经到了西南,正在为染了瘟疫的人义诊,这事已经传遍整个余霞城……”
谷霍似笑非笑,目光一直落在周忍冬身上。
手下见周忍冬趁他们不在给国师药,后背一凉,顿时拔出剑往他脖子上抹,“你竟敢害国师!”
周忍冬回过神,眼见闪着寒光的长剑已到了面前,猛地攥紧手,倒吸一口冷气。
想躲。
却无处可躲。
他绝望地闭上眼。
“咣当”一声。
没有想象中的痛感,却听到长剑断裂的声音清脆,吓得他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谷霍冷冷看一眼手下:“不许动他。”
话落,他转而揪着周忍冬后领,把人扔在一旁的软榻上。
“啊——”周忍冬咬着唇,缩成一团。
谷霍目光一直落在周忍冬身上,对手下下令:“去绑楚毓。”
“不可以的!”周忍冬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声却坚定道,“西南的百姓需要楚大夫,你们不能抓他,我也可以帮你治病的。”
“夏朝的百姓,与我何干?”
“不管哪里的百姓,都是无辜的。”周忍冬气得站起来,恶狠狠瞪他,“你们这般狠心,就算复了国,得不到民心,一样要毁灭。”
谷霍像被踩到痛点,咬了咬后槽牙,冷笑:“夏朝将翡国灭了,也不见得他们对百姓多好?你看看这天下,姓夏的难道不该死?”
“该死!”周忍冬忍住内心的恐慌,咽了咽口水,无比认真道,“可将军不一样,将军他心怀天下。”
“呵呵。”
谷霍发现,他喊将军的时候,眼神的眷恋都快溢出来了,心口瞬间被堵了一块石头。
“傅羿岑还欠着翡国血债呢。”谷霍脸色阴沉,一步步走近他,握住他的手腕,“你跟他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周忍冬这一刻丝毫没有畏惧。
他微微仰起头,笑了笑,字字铿锵:“我和将军都是大夫啊!我将来要医治很多很多病人,而将军要医治这个天下。”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
谷霍觉得他在痴人说梦,掐住他的下颚,“他能不能医治天下我不知道,我只知……傅家是夏朝的走狗,他们将翡国皇室逼上绝路,几十条人命,我定然一笔一笔讨回来。”
周忍冬望见他眸光里浓烈的恨意,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抿着唇不说话了。
谷霍这么恨傅羿岑,更不能让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否则……用他威胁傅羿岑就坏了。
这天之后,谷霍对他的看管更加严格。
每天除了看病和如厕,他都走不出自己的房间。
谷霍倒是奇怪,那天仿佛白吵一架,他当成无事发生,还是喜欢逗逗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周忍冬被困得越久,心中的慌乱越发强烈。
他想着,傅羿岑一定先去西南治灾,不一定会赶来救他,他必须自己想办法逃出去。
虽然知道百姓为重,但一想到傅羿岑可能放弃了他,心里就难受得紧,夜晚经常偷偷抹泪。
今天看完病,他偷偷往袖口藏了一瓶药粉,趁机要求去如厕。
两位人高马大的壮汉将他送到茅厕门口,像凶神恶煞的门神,寸步不离守在外头。
周忍冬躲在里面,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下来后,从袖口掏出药瓶。
他前两日假装要给谷霍换药方,在里面加了三味制作迷魂散的药材。
这种药材用量少可以当做镇痛良药,但用得多,能让成年男子吸入一刻钟内昏迷。
谷霍的手下应当怕频繁出入药铺会引起注意,露了马脚,每次抓药至少拿五天的药,周忍冬假装检查药材,偷偷把那三味药藏起来,大晚上不睡觉,制成迷魂散。
此刻,他捂着口鼻,将药透过茅房的门缝,扬了出去。
等了片刻,两位壮汉终于有了反应,腿一软,靠着墙慢慢往下滑,晕倒在茅厕门口。
周忍冬咬了咬牙,打开门,闷头往后院的小门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