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袁岳急得大喊,一边提起衣摆,追了上去。
守在暗处的暗卫见况不妙,纠结几秒,先去通知傅羿岑。
大门口的侍卫接过傅羿岑的命令,不敢拦周忍冬,只见他一边抹泪一边跑出去,一头雾水。
许是想念娘亲给他的勇气,往常人来人往的地方他避之不及,现在跑在路上,他只有回相府这个念头。
“请问……丞相府怎么走?”
他咬咬牙,上前询问路人,心里也做好被打骂的准备。
没想到路人没有他想象中可怕,几句话给他指了路,还说路程较远,他正好顺路,可以稍周忍冬一程。
路人的马车只有一块板,上面放了脏兮兮的木桶,周忍冬半分不嫌弃,爬了上去。
眼见周忍冬上了陌生人马车,袁岳急得团团转,两条腿是跑不过了。
眼下只得回府搬救兵……
周忍冬抹去泪水,深呼吸,来到相府门口,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人生里,只有六年快乐时光,那是娘亲还在的时候。
六岁之后,他再无人依靠,自己摸爬滚打,在相府讨一口饭吃,好在得了空,还能去陵园为娘亲扫墓祭拜。
十八岁替妹出嫁后,他没再回来过,此刻颇有些近乡情怯。
好在相府的下人见到他,已经跑进去禀告。
没多久,周忍冬就被带了进去。
周恒年过半百,但两鬓没有一根白发,常年在官场沉浮,自带上位者的气息。
他神色严肃,眯眯眼往上一挑,仔细打量周忍冬。
周忍冬长相随了他娘亲,与周丞相无半分相似,他看到这张脸,心中无端有了几分郁闷。
“傅羿岑呢?”
三年未见,这位父亲毫不关心儿子的生活,开口第一句,就是问政敌。
周忍冬抱紧怀里的东西,强压住眼里的失望,小声道:“他有事来不了。”
周仕归站在周恒身边,冷笑一声:“怕是不敢来吧。”
“才不是。”周忍冬为他辩驳,“将军才不是胆小的人。”
“那就是不愿陪你来。”周仕归笑得更加得意。
周忍冬一噎,想不出反驳的话,耷拉着脑袋,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咬般,心隐隐作痛。
“哈哈哈……我当傅羿岑有多在乎你,原来你不过是个笑话。”
周忍冬无视周仕归的嘲讽,带着哀求看向周恒:“我想见见娘亲。”
“回去吧。”
周恒站起来,挥挥手,背着手要走。
周忍冬拽住周恒的衣裳,一句“爹”到了喉咙口,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周大人,求您,让我见见娘亲。”
“你不该背着傅羿岑出来。”周恒一把甩开他,“你是男儿身这事,他不告还好,告到御前,吃亏的总会是你。”
当年敢把周忍冬推去替嫁,周恒自当想到脱身的办法。
无非是在御前一口咬定是周忍冬迷晕妹妹,趁乱上了花轿,把罪责全推给这带来灾祸的儿子,他顶多落个教子不严,扣点俸禄就此揭过。
“我想见娘亲。”他语气坚定,不愿走。
见门口来了两名侍卫,架起他的胳膊往外拖。
抱了一路的香烛祭品掉在地上,被侍卫踩了一脚。
周忍冬心如死灰,看向周家陵园的方向,停止了挣扎。
若是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最疼爱他的娘亲?
不用哀求别人。
不受人控制。
就能见到娘亲?
“做什么?”
一声怒吼传来,傅羿岑脚步匆匆,一脚一拳打开两个侍卫,将哭成泪人儿的小家伙稳稳抱在怀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傅羿岑低喘着,轻轻擦去周忍冬眼角的泪水,“别怕,一定让你见到娘亲。”
周忍冬眼底透出迷茫,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担心这只是他的臆想。
“傅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傅羿岑挑眉,冷笑一声:“不妨先让冬儿去祭拜娘亲,周丞相有事,我们再慢慢聊。”
两人的对话将周忍冬拉回现实。
他挣开傅羿岑,连忙去捡地上的包袱,拍了拍尘土,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袁岳气喘吁吁赶上来,见周忍冬没事,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马路上见周忍冬上了别人马车,他正焦头烂额,正巧傅羿岑骑马经过。
他把事情简单一说,傅羿岑片刻不敢耽误,拎上他来了将军府。
袁岳目光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恨意,盯着周恒看了片刻,气呼呼地鼓起脸,像只小海豚。
这周恒长得贼眉鼠眼的,贪污那么多钱,害死那么多人,身上带的戾气太重,幸亏自家公子不像他。
“袁岳,带公子去。”
“是。”袁岳听明白傅羿岑藏在语气里的警告,赶忙别开眼,搀扶着周忍冬。
“既然是傅大将军允许的,那冬儿也不算私自回门,带他去吧。”
“是。”周仕归不情不愿,领着他们往陵园走。
周忍冬咬了咬唇,低着头,跟在周仕归身后,全程不跟傅羿岑说一句话。
周仕归本想趁傅羿岑没跟来的空档,欺负一下周忍冬,谁料跟来一个看上去武功就很不错的暗卫,他阴暗的想法只能按下。
躲在暗处的一位妙龄女子偷看这场闹剧许久,从傅羿岑出现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就挪不开了。
傅羿岑竟然长得如此好看,对周忍冬还这般温柔。
他不应该恨周忍冬骗他吗?
早知如此,她当年就该自己嫁过去……
一小抔黄土躲在角落里,与建设得恢弘大气的其他坟墓相比,十分不起眼,几年未修整的杂草又乱又多。
周忍冬不愿假借他人之手,自己一撮一撮拔下来,细嫩的手心被割破,渗出细细的血珠,他浑然不觉。
半个时辰后,他将香烛祭品摆上,跪在娘亲的坟前,泣不成声。
来之前想了满肚子的话要倾诉,跪到这里,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挑些开心的,报给娘亲也开心。
只是开心的事着实不多,没一会儿就说完。
他就只跪着,看着香烛的火苗跳跃,直到日沉西山,傅羿岑过来找人。
“冬儿。”
周忍冬掀起红肿的眼皮,双目空洞无神,像极了了无牵挂、行将就木的老人。
傅羿岑心里“咯噔”一声,不好的预感冲上脑门。
第二十五章 跟小时候一样可爱
腊月的晚风湿寒,刺入骨髓。
周忍冬仿佛感受不到,如行尸走肉般,僵硬地跪着。
傅羿岑解开披风,严实地裹他身上,在身旁跪下 ,对着墓碑,实实在在磕了三个响头。
“娘亲,日后我会陪着冬儿,不再让他受苦受累,请您放心。”
周忍冬侧头看他,听着可笑的誓言,心里十分平静。
他不要再相信傅羿岑了。
一句话也不信。
“今日失了约,是我的过错。”傅羿岑目视墓碑,哑声道,“冬儿生气不愿理我,是应该的。”
不说还好,一说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哗地冒出来。
他垂眸,偷偷抬起手背抹眼泪,委委屈屈的样子看在傅羿岑眼里,心一阵阵抽痛。
“今日已晚,冬儿跪了一天,再下去身体承受不住,儿胥必须带他回府,请娘亲见谅。以后我会多带冬儿回来看您。”
说完,他又磕了三个头。
周忍冬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见到周家凶神恶煞候在外头的侍卫,叹了一声,由着傅羿岑搀扶起来。
他依依不舍看向墓碑,小声呢喃:“娘亲,再见。”
跪了大半天,周忍冬膝盖僵硬,腿都麻了,压根迈不开脚步。
傅羿岑叹一声,索性将他打横抱起来,直接出了府。
周忍冬灌了一天风的脑袋嗡嗡作响,额头抵在他的胸膛前,蹭了蹭,发出难受的呻吟。
声音小小的,如同呜咽的小兽,没多久就闭着眼睛昏睡过去。
周仕归等在府门口,见了两人,脸色阴沉,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对傅羿岑作揖。
“傅大将军,父亲命我来传话,他说会在宫宴上,配合你承认周忍冬的身份。”
傅羿岑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他,抱着周忍冬跨上马背,将人拢在怀里,抓着缰绳,“驾”一声跑远了。
周沐苒从一旁的小门走出来,痴痴望着远去的高大身影,倚着门嘟囔:“哥哥,傅将军还会来吗?”
周仕归嫌弃看她一眼:“来了又如何,你快回屋去。”
周沐苒不理他,自言自语道:“过几日除夕宫宴,爹爹会带我进宫,到时就能看到他了。”
到时候,她要跟周忍冬换回来。
当回人人羡慕的将军夫人!
周仕归觉得妹妹不太对劲,却看不出问题 ,拽着手腕把人送回房里了……
回了将军府,傅羿岑直接把周忍冬抱回寝室,帮他脱了外衣,盖好被子,让袁岳准备热水和毛巾,捂住他的膝盖。
“唔……”
睡梦中的人突然皱起脸,双手握拳放在胸膛前,猛地蜷起腿,发出近乎抽搐的哭泣声。
“冬儿。”傅羿岑重新将人抱在怀里安抚。
周忍冬双眸紧闭,嘴唇颤抖着,甚至能听到他牙齿交磨的声音。
“骗子……骗子……”他含糊地呢喃,“再也不信你了……”
想起今日之事,傅羿岑心一冷,深呼吸,只能一遍遍顺着他的后背轻声安抚。
接过袁岳递来的药膏,他狠心掰开周忍冬的手,一点点擦在他布满细小伤口的手掌上。
见他难受得直哼哼,傅羿岑将他的手拿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好不容易让小家伙安生睡下,在外奔波一天的暗卫立马现身。
“将军。”暗卫跪下道,“还未找到楚大夫,属下已经加派人手,准备搜山。”
傅羿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 叹了一声,皱着眉思考。
他今早从傅如裳房里出来,原本打算带周忍冬一同回相府,谁知竟接到楚毓采药遇袭,滚下山崖的消息。
傅羿岑脑袋一空,顾念楚毓安危,一时忘了遣人通知周忍冬,便前去搭救。
山脚下找了一圈,仍不见楚毓身影,傅羿岑派一拨人搜救,另一拨人追查偷袭者,安排妥当才策马回府。
碰巧在路上遇到求救无门的袁岳,得知小家伙以为他不守承诺,已自行回了相府。
赶到相府与周恒那老狐狸对峙斡旋,也是颇费功夫。
这一天大起大落,傅羿岑纵使身强体壮,也感觉几分疲惫。
“我随你们去。”
楚毓生死未卜,他断然睡不安稳。
让袁岳给周忍冬守夜,留一个暗卫守着,有事第一时间可以禀告,傅羿岑起身带着手下,走向那片幽深的荒山……
玉兔高挂树梢,洒下清冷的光辉,照在半山腰郁郁葱葱的树叶上,像结了一层霜。
树木的后面,藏了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口。
山洞里光线昏暗,只有一堆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着,红色的火焰跳跃。
火堆的两侧各坐两人,一人身姿端正,青灰色的衣裳穿得板板正正,一手拿着书,一手翻页,借着微弱的火光凝神看书。
另一侧,脱了上衣的楚毓斜倚在石头上,手臂上有数条擦伤,被他胡乱糊了些草药上去。
看对面的人气定神闲,他越想越气,拿起一旁的小石头扔他。
“喂,书呆子。”楚毓气急败坏,“快带我出去。”
那人看都没看他一眼,翻了一页书:“天亮带你出去,现在太危险。”
“我朋友一定派人在外头找。”楚毓道,“出去了,他们就能看到我。”
那人不为所动:“你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追杀你的还是救你的?”
楚毓一噎,无法反驳。
“不能冒险。”
“书呆子!”楚毓说不过,气呼呼骂了一句,转身无声咒骂这位“救命恩人”。
他今早上山采药,遇到一群蒙面人偷袭,说是要绑走他救什么人,所以也不敢真对他下毒手。
楚毓会点三脚猫功夫,正要上前帮暗卫,一紧张,脚下一滑滚下山坡,在半山腰被这位仁兄和他的宝贝书箱挡住,避免滚到真正的悬崖,摔个粉身碎骨的悲剧。
书呆子长得高大,剑眉浓密,眼眸明亮如星辰,鼻梁高挺,经常抿成一条线的双唇看起来呆呆的。
楚毓身上只有擦伤,却崴到脚,原本想大喊告知暗卫,却被书呆子捂住嘴,背到这个山洞里躲了起来。
书呆子说外头危险,那些人不知是敌是友,等人走了,再偷摸回去。
楚毓想着先解决擦伤和脚伤,也就没有多做挣扎,大咧咧在他面前脱下衣服。
没想到,这书呆子出去看了几次,发现满山都是搜查的人,脑子转不过弯,觉得不知敌友不能出去冒险,硬是扣下他在山洞里过了一日。
楚毓快憋疯了,若不是脚踝肿得像猪头,他还用得着求这呆板的人?
他气得嘴里嘀嘀咕咕,没一会儿却困得眼皮打架,睡了过去。
原本呆呆的人把书一扔,看向楚毓白皙细腻的后背,明亮的眼眸暗了暗,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他为了躲避西南来的追兵,不得已爬山路。
没想到因祸得福,他竟然“捡”回跑了快十年的“童养媳”!
这人咋咋呼呼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