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留在将军府的书呆子柳思逸,这几日过得也颇为充实。
白天看看书,逗逗楚毓,惹得他炸毛,再装装可怜博同情,他立马就顺毛了。
傍晚跟抱着周忍冬的傅羿岑进了书房,一谈便是一晚上。
傅羿岑果然对西南之事有了了解,府内还收留了前来告状的袁岳。
他与袁岳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那少年义愤填膺,誓要上京告状,他帮忙起草了血书。
本还戒备傅羿岑与贪污赈灾款一事有关,如今看来,这位威名在外的大将军,才是西南百姓得救的关键。
加之他这几日从楚毓口中探听到的消息,初步判断傅羿岑此人,值得结交,自当愿意与他坦诚相待。
当日偷袭楚毓的蒙面人也查了清楚。
他们是江湖中一个杀手机构,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雇佣他们的人,全程戴着面具,他们实在不知对方身份,追查的线索暂时断了。
时间匆匆,转眼除夕已到。
一大早,华裳庄的裁缝师傅带着一群帮工,把定制好的礼服拿了过来。
月白色礼服上身,袖口绣了踏着祥云的麒麟,镶着琉璃石的腰带上坠着通透的玉佩,显得周忍冬原本细小的腰,更加不盈一握。
“好生俊俏。”
大娘帮他打理好发髻,仔细打量,赞不绝口。
这一看,唇红齿白,气质超群,可不就是小话本里被娇养长大的小少爷吗?
配威武高大的傅将军,再合适不过了!
傅羿岑换了一身暗红色官服,从屏风外走来,见到周忍冬的模样,眼底闪过诧异。
“将军……”
周忍冬不太习惯礼服,局促地揪了揪衣袖,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不是要……要假扮女子吗?”
傅羿岑一愣,蹙起眉头,遥远的记忆被这句话唤醒。
当年,先皇赐婚,按照礼节,成婚三日后应先进宫谢恩,再送周忍冬回门。
那时候他没想那么快跟周恒撕破脸皮,也存了羞辱周忍冬的心思,让府里的嬷嬷准备一身女装,给他换上。
周忍冬长得秀气,嬷嬷给他描细了眉,点了红唇,当真像极了妙龄少女。
他穿着别扭的女装,在宫里走路跟不上脚步,还被自己嫌弃丢脸。
敷衍了先皇之后,他压根没带周忍冬回门,直接丢回将军府,让他滚蛋了。
原来……这几天他竟一直以为还要扮成女子,却一句怨言也没有!
傅羿岑的心一阵阵抽痛,扬手让下人都退下,将周忍冬抱在怀里,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他语气坚定:“不用了,从今往后,我要让天下人知道,周忍冬是我傅羿岑明媒正娶的妻子。”
周忍冬红了眼眶,一脸不可置信,瞪大眼看他。
傅羿岑抚过他眼角的湿润,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是我唯一的妻子。”
“将军……”周忍冬喃喃喊了他一句,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告诉傅羿岑,其实他都知道的。
过了今天,他就要休了自己,娶傅小姐进门。
这种虚假的承诺,不要再说了。
说多了,他真的无法脱身。
转念想到近日种种,话到了嘴边,他又舍不得了。
舍不得仅剩的几个时辰被他破坏。
“怎么了?”
傅羿岑轻声细语追问,给他鼓励的眼神,“冬儿不愿与我正大光明进宫?”
周忍冬猛地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我、我愿意的。”
即便被皇帝知道男儿身会降罪于他,但……不过也是在死之前,多一个罪名罢了。
想办法从周家人口中获得赃款的下落,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傅羿岑轻轻帮他擦拭泪水,食指弯曲,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再哭变成小花猫了。”
周忍冬吸吸鼻子,用力憋住眼泪,眨巴眨巴大眼睛,可怜兮兮看着他。
傅羿岑见时辰差不多了,牵过他的手,走了出去。
将军府门口,停了两辆豪华马车,傅如裳在侍女的伺候下,已经在外头等候。
作为傅老将军唯一的血脉,傅如裳每年除夕,都会被邀请入宫,以官眷的身份受封赏。
而这一次,傅羿岑让她进得了皇宫,就再也出不来。
“岑哥哥。”她软声叫道,迎了过来。
周忍冬见了他,浑身一颤,往后退了几步,连忙把手从傅羿岑手里抽出来。
傅羿岑微不可查地皱皱眉,转头换上一副温柔的样子,指向后头的马车:“今日·你坐那辆。”
“不要嘛!”傅如裳瞥了周忍冬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毒辣的光,却装作黏糊糊的样子,挽住傅羿岑的胳膊,“我要你陪着我嘛。”
周忍冬什么话也不敢说,低头候在一旁。
傅羿岑掰开她的手,假意给她使眼色:“胡闹。礼制不可废,后面那辆是将军小姐的车,进了宫可不许乱来。”
“不要,不要,就不要!”她气哼哼的,转身抱胸,“我喜欢前面那辆马车!”
傅如裳心急如焚。
她今天一早想接近周忍冬,可惜傅羿岑的房间门口总是戒备森严,她连人都见不到,遑论下·药。
她心里盘算着,给周忍冬下·药的目的,便是让皇上将他绑走,假意发生关系,以此让傅羿岑休妻。
那这药给傅羿岑下,效果也是一样的。
到时她把人引到无人之处,弄晕了,醒来一口咬定自己被欺负了,按照傅羿岑的性格,定然会将她抬进门。
挤走了周忍冬,只待她制造足够多的“证据”,就能判傅羿岑叛国通敌。
傅羿岑入狱,她举报有功,又帮夏执今拿到宝藏,一定能得到后位,高枕无忧!
第三十一章 入宫赴宴
周忍冬攥着小拳头,咬了咬牙,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瞪撒娇的傅如裳。
他让了三年多了!
只剩最后几个时辰,他不愿再让!
这般想着,他心中莫名冲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火气,跑过去学她挽住傅羿岑的胳膊,像一头置气的小牛,拉着他往后面的马车走。
“冬儿?”
傅羿岑语气里是掩藏不住的欣喜,眼底也带了笑意。
这小家伙胆子终于大了!
“你做什么?”傅如裳气愤地挡在前头,抬手就要扇他,幸亏傅羿岑手快 ,握住她的手腕推开了。
周忍冬微微喘着气,脸颊憋红了,憋了半天,说出一句:“傅小姐喜欢前面那辆马车,我们让给你了。”
话落,他硬着头皮,拉着憋笑的傅羿岑,踏上了后面的马车。
傅如裳目瞪口呆,在原地石化了片刻,跑过去时,车夫已经架着马车走远了。
“周忍冬!”傅如裳咬牙切齿,“日后我一定扒你一层皮!”
马车轻微晃动,傅羿岑憋笑憋得难受,肩膀也跟着微微耸动。
周忍冬后知后觉,羞红了脸,低着头,恨不得找条缝将自己藏起来。
他怎么能做抢男人这种事?
太羞了!
傅羿岑见他再不说话,周忍冬就要羞得爆炸了,连忙摸了摸鼻子,掩饰笑意,将他拉到怀里。
“冬儿,你真厉害!”
周忍冬握住他的大手,当玩具拿在手里把弄,垂着脑袋不语。
“以后就要这样。”傅羿岑鼓励道,“我是你的,任何人都不许碰。”
傅羿岑这么一说,周忍冬更羞了,脑袋往他怀里钻,把脸藏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傅羿岑忍不住笑出声,“方才的胆子呢?”
“不……不许说了!”
生气的话语,却是软绵绵的语调,拖长的尾音还颤了颤,当真可爱到傅羿岑心底去了。
“好,不说了。”
傅羿岑轻轻顺着他的后背,哄了许久,怀里的人才慢吞吞抬起头,拿着一双含着水光的眸子瞧他。
“将军。”
“嗯?”
“以后不会了。”周忍冬用眼神仔仔细细描摹他的五官,越看越舍不得,只能别开眼说,“以后不会惹你厌烦,不会让你生气了。”
傅羿岑的心猛地一抽,咯噔一下,一丝莫名的慌乱在心中乱窜。
“我不会厌烦你。”傅羿岑认真回应他,“以前是我混账,以后绝对不会,相信我,好不好?”
他预感到什么,却没法具体感知,说到最后几个字,近乎哀求。
周忍冬从未听他用这么卑微的语气说话,也是一愣,正想问什么,便听外头的车夫喊道:“皇宫正门已到,请将军下车。”
“听话,乖乖跟我在身边。”傅羿岑摸了摸他的头发,抱着他跳下马车。
后面追上来的傅如裳气势汹汹,上来就要跟周忍冬理论。
傅羿岑眯了眯眼:“在宫门口,别撒泼,免得让别的官眷看到,落了笑柄。”
果然,这话对天天幻想当皇后的傅如裳十分奏效,当即收了无理取闹的样子,将面纱戴好,仪态落落大方。
傅羿岑在心底嗤笑一声。
当年,就是这副大家闺秀的样子,蒙骗了他的心。
周忍冬本还在分辨他马车上最后那句话的真假,见傅如裳出现后,他只盯着她看,心凉了半截。
他叹了一声,笑自己傻。
“岑哥哥。”傅如裳突然看向周忍冬,笑道,“官眷应当往这边走,他……跟我来?”
周忍冬一愣,猛地摇头,拽紧傅羿岑的衣角,咬着唇,害怕极了。
他不要去!
陌生人太可怕了,还是一群他没相处过的女子。
傅羿岑回了神,握住他的手:“不必。”
话落,牵着周忍冬,缓步走向宫门。
傅如裳没有下毒的机会,脸色阴沉,手中拽着小药瓶,似乎想到了什么办法,眼角荡开了笑意……
御花园里张灯结彩,丝竹悦耳,一群妙龄少女翩然起舞,曼妙的舞姿惹得部分官员笑逐颜开。
傅羿岑的位置正在皇帝下面,他将周忍冬安置好,亲手为他倒了热茶,免得下人不懂轻重,给他倒了酒。
周忍冬像怕生的孩子,一点点往傅羿岑身边挪,直到跟他手臂贴着手臂,才放下心。
见傅羿岑没发现他的小心思,还偷偷笑了笑。
这时,周恒带着周仕归入场,周沐苒跟在周夫人身旁,在家眷的位置落座。
她一来就四处瞟,见到傅羿岑时,眼睛一亮,嘴角勾出笑意。
居然与周忍冬同坐!
她母亲都得不到父亲如此照料!
傅羿岑当真是个不错的郎君。
周忍冬察觉她的目光,朝她看了过去,见她朝这边笑,以为在跟自己打招呼,心里暖了一点,回应一个笑容。
在周家时,周仕归喜欢虐打他出气,周沐苒其实很少跟他有来往。
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屑跟他多说一句话。
只要不欺负他,周忍冬都觉得她是好人。
本就打算从她入手询问赈灾款的事, 见她如此友善,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点。
这一笑落在周沐苒眼中,却成了挑衅。
她垂下眸,乖乖跟娘亲落座,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跟周忍冬私下见面,让他把将军夫人的位置还给自己。
傅如裳姗姗来迟,刚一坐下,就见自己收买的宫女往傅羿岑那一桌走。
她勾了勾唇,阴沉了一路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
众人各怀心事,纷纷落座。
随着宫奴一声高喊,皇帝夏执今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昂头走了进来。
他的眼神落在周忍冬身上,目光灼灼。
傅羿岑微不可查地皱眉,酒杯往桌上一放,“砰”一声十分响亮。
气氛骤然紧张,百官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夏执今挑眉,莞尔一笑,故意问道:“将军夫人乃丞相千金,为何……是位男子?”
傅羿岑牵着周忍冬的手,站起来,不卑不亢道:“当年臣向先皇求娶的本就是丞相府二少爷周忍冬,只因他是男儿身,圣旨不方便明说,才改为丞相千金。”
“哦?”夏执今眼睛一眯,冷笑。
先皇已然仙逝,无可对证,自然是傅羿岑说了算。
“周丞相,傅将军所言可有虚假?”周老狐狸对傅羿岑恨之入骨,又不爱惜这个庶子,自当不会帮他。
没想到,周恒看了傅羿岑一眼,竟像对好口供般,字正腔圆道:“傅将军所言极是。”
夏执今被打了脸,只得忍下气,打消借此给傅羿岑找找不痛快的想法。
这一出戏码演得专注,傅羿岑一时没察觉一旁伺候的宫女往他酒杯里,偷偷倒了药粉……
第三十二章 冬儿会撒娇了
宴会进入高潮,舞姬换了一批又一批,山珍海味上了一道又一道。
群臣喝得迷迷糊糊,有几位文官诗意大发,对着天子,吟诗作对,全是奉承之言。
傅羿岑冷笑,冷着脸,谁也不搭理,兀自给周忍冬夹菜。
周忍冬本就吃得少,见到这般景象,更是胃口全无。
西南百姓受水患、瘟疫影响,活得水深火热,到了挖树根的地步,这群该为百姓做主的官,却无一人敢提此事,全都醉生梦死,贪图享乐。
他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正巧见到周沐苒从座位起来,离开了人群,心中一动。
“将军。”他拽了拽傅羿岑的衣裳,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想出去透气。”
傅羿岑蹙起眉头,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