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给傅之言说了原委,傅之言说:“那怎么着,你自己解决?太长见识了。”
“他有病。”陈川说。
傅之言叹了口气,那人的报道他看了,不光是提到陈瑾,估计是把陈川以往所有的负面消息都整合了一遍,寻找上映在即,长亭又风头正劲的拍摄中,公关还算是给力,不然连电影都要受到牵连。
傅之言知道陈川是个心很重的人,虽然面上轻描淡写,什么也不说,可心里估计早就溃不成军了。他将资料拿过来,果断撕成几份扔进了垃圾桶里,道:“别在意,每个人都存在偏见,你不过是倒霉撞上了而已。”
陈川看了他一眼,想傅之言不愧是多年政商往来里浸泡出来的,还真是比自己想得开。
陈川是受过诋毁,见识过舆论威力的。说实话,他并不在意这个。也许刚入这个娱乐圈的时候,他会为每一条不实的新闻,每一次抹黑而愤怒,但随着年纪与阅历的增长,他渐渐的学会了淡然处之。
说是嫉妒也好,偏见也罢,其实只要他保持沉默,一切都会被时间冲刷干净。
只是这次牵扯到他的家人,让他出离愤怒。
陈川发过澄清微博后一直没有再登陆,晚饭前上去看了下,风向还算正常,有死忠的粉丝留言说加油我们相信你什么的,也有表示“陈川不是什么好人”的路人,不过陈川写道,无论孩子的生母是谁,希望大家给孩子一个平静的成长空间,这个说法还是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
嘟嘟睡觉起来,看到傅之言在,拽着他嚷嚷要悠悠过来玩,傅之言连忙点头说好,然后看戏似的瞟陈川,陈川囧然,只好说十五之前挑一天,让悠悠过来他们家玩吧。
傅之言哪有不同意的:“成,具体哪天咱们再联系。”
陈川见傅之言起身,问道:“你要走?”
“嗯。”傅之言点了点头,到门口取了大衣,答:“家里有点事儿。”
陈兰正把炒好的菜端到餐厅,路过门口,傅之言见了,谦和有礼的道了别:“阿姨,再见。”
陈兰把盘子放到餐桌上,哐当一声响。
傅之言说:“先走了。”
陈川替他开门:“路上小心。”
陈川吃饭的时候没怎么做声,他回想起傅之言来去匆匆的背影,总觉得心神不宁。他也是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挺久没见过傅之言了,也不知道到底在忙什么,一想到他也许是刚下飞机就赶了过来,陈川的心里又有了久违的触动。
也许这个男人是真的想要与他和好,他能感觉到他的努力。
可是……
陈兰见儿子才扒了两口饭,端着碗愣在了那里,便伸筷子敲了敲他的碗,说:“专心吃饭。”
傅之言回家吃饭,前妻也跟他一同回去了,吃饭时说到老爷子的身体,傅之霞问了几句,老爷子摇头摆手的说自己没事,但是傅之言看母亲的忧虑神情,却无论如何也不像没事的。饭后老太太要进厨房洗碗,傅之霞连忙说帮忙,两人一块儿进了厨房说话去了。
傅之言隐约觉得家中气氛不对劲,兀自猜测是不是上面有事影响到傅家了,但又确实没听到什么风声。
他这么多年来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跟家里的背景脱不了干系。要是家里有了什么事,他虽然不是头一个倒霉的,但也够喝一壶的了。
“之言,你前儿出国干嘛去了?”
傅之言心里正想着事,傅老爷子拄着龙头拐杖走过来,忽然问了一句。
“走前不跟您知会过吗?去英国了。”
“换了?”
“换了。”傅之言道:“您要不是……我这是想给您换也换不了啊。”
傅老爷子摆了摆手,道:“你换了就行,听洋文,我头疼。”
傅之言撇了撇嘴,没接话。
等傅之霞跟老太太聊完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了,傅子睿睡在他妈身上,傅子冉在老爷子的书房里找了两本书安静地看着。傅之言趁着空当找他姐打听了一下,傅之霞让他别担心,老爷子只是高血压最近有点上来,其他的没事。
傅之言有点不相信地问:“真没事儿?”
“真没事儿。”傅之霞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但是最近别做什么大动作,懂吗?”
傅之言郑重地点了点头。
25。
长亭杀青的那天,北京下了第一场春雨。下午的杀青宴陈川实在没有办法推脱,只好硬着头皮去。让他感到日渐不安的是,范以宁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的时间愈发的长了。
陈川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令他惊讶的是,王辰竟然可以视若无睹。
一席人上了桌,傅之言的电话却不期而至。陈川连忙向周围的人道歉,拿着电话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恭喜杀青。”傅之言说。
陈川却没顺着傅之言的话说下去:“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电话那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故作轻松的问道:“没啊?怎么这么问。”
陈川的眉头拧的愈发紧,他反复确认:“真的没事?”
“没事儿。”傅之言的语气又轻佻了起来,:“最近就是挺忙的。怎么,想我了?”
“你不是忙吗,那我先挂了。”
“哎,别挂啊,晚上来我家一趟呗?”
陈川直接痛快的挂了电话。
一回头,见范以宁竟然站在自己身后。陈川吓了一跳:“你怎么也出来了?”
范以宁说:“我是来叫你的。你是主演,你不在大家不好意思动筷子。”
“菜都上好了?”陈川讶然:“不好意思,我马上过来。”
陈川的脾气其实不错,会说话,剧组里很多人都还跟他很投的来,他身边的气氛一直很好。王辰虽然是导演,不过性格古怪,除了几个常接触的,基本上没人敢跟他讲话,所以整个饭桌的气氛有点奇怪。
陈川这顿饭也是吃的食不知味,他感觉王辰和范以宁之间发生了什么,大概是从长亭杀青的前半个月开始,这种奇怪的气氛就开始在剧组中蔓延开来。
剧组里知道他们几个事情的人不在少数,大部分人看到范以宁看陈川的眼神都会心领神会的闭上嘴,偶尔也有人会私下说,看着范以宁像是入戏太深,但是看到王辰铁青的脸色后,更没人敢再提起。
几年前的事,陈川不想再看到它第二遍上演,那个时候范以宁喜欢他,也做过让他无法理解的事,后来让傅之言知道,范以宁见他惹不起,便自己走了。
这个圈子其实很小,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跟范以宁合作过,必然也是有他们的意愿在里面,如果不是长亭这个剧本,他想他根本不会跟范以宁再有什么交集。
酒过三巡,陈川的脑子也有点晕乎了,剧组的人三三两两散去,范以宁却没跟王辰一起走。
“阿川。”
陈川其实不太习惯和自己不太亲近的人这样亲昵地称呼他,心下觉得有点膈应,连忙推开范以宁似要缠上他的手,匆匆忙忙地说:“我还有点事儿,要走了,回头再聊吧。”
“阿川!”范以宁一把拉住他的手,十分急切:“今天高兴,来我家再喝点儿好吗?”
陈川嘴角抽搐了一下,勉强说:“真不去了,有点太晚了。”
“阿川……阿川……”范以宁拉不住陈川,微醺着凑上去要吻陈川的嘴唇,陈川一个激灵,连忙把身上的人推开,压低声音喊了一句:“范以宁,你清醒点儿!”
陈川正打算伸手拦车,忽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陈先生!”
肖哲站在不远处,身后停着一辆车。
范以宁看到肖哲,手上没再动作,只是转回眼神来,痴痴地看着陈川,眼中水雾朦胧。陈川叫那眼神看得浑身不敢再看,走到肖哲跟前,问:“你怎么来了?”
“傅先生怕您喝酒无法开车,要我过来送您回家。”
陈川点了点头,矮身钻进了车里,说:“快走吧。”
而范以宁依然站在原地,神色泫然,呆呆地看着他离去。车子开远了一些后,他回头看了看,看到王辰追出来,给范以宁的肩上披了一件大衣。
陈川被这么一弄,酒也醒了不少。他摇下窗子,三月的夜晚依然携带着丝丝凉意。他从后视镜里悄悄打量着肖哲:这个男人他也认识很久了,说过的话却不多。他跟着傅之言可能比自己在傅之言身边的时间还长,陈川想,如果问他关于傅之言的事情,他会回答吗?
“肖哲,”陈川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看:“傅之言还好吗?”
肖哲说:“陈先生,您放心吧,傅总有数的。”
陈川的心却是提了起来,他又问了一句,“很棘手吗?”
“……我本来不该说这些的,”肖哲开着车,把车速稍微放慢了些:“陈先生,傅总现在忙是忙,但他该为您做的事一件也没有少,有些事情如果他没有告诉您,那就是他不愿意让您知道,也不愿意让您替他担心。”
“我都知道。”
肖哲疑惑地从后视镜里看了陈川一眼。
“我问他长亭的投资人是谁,他说他不知道,其实就是他,对吧?”陈川说。
肖哲没做声,眼神给到陈川,的确是个默认的意思。
陈川也没再问了,傅之言最近这么忙,如果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他没什么能力去帮,顶多在媒体舆论上出一份力,聊胜于无。
想想他们年前吵过的架还是因为傅之言在他家里看到了王辰的本子,结果他接了,傅之言又什么都没说的塞了一大把投资给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吵架吵得累了,后来,他们都开始习惯和好后只字不提吵架的事,这沟通模式虽然并不健康,但对他们来说还是奇迹般的奏效。
肖哲的车在陈川家里的地下室里停好,陈川说了声谢谢准备下车,却被肖哲叫住了。
“什么事?”
“陈先生,有些事情,不是您以为的那样。”肖哲说。
陈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了声我知道了,然后下了车。
26。
几天后寻找的首映式上,陈川见到李璐河。觉得他的人虽然瘦了,精神状态却非常好。他一直致力于在商业与艺术中寻找平衡点,而毫无疑问,他是成功的。首映当晚,也传来寻找入选柏林国际电影节开幕影片的消息。
两人在私下很是聊了一会儿,李璐河神神秘秘的,成片除了送去审查就是剪预告片,连陈川自己都没有看过。
预告片只出了一版,中文的。
李璐河这回真的是孤注一掷了,陈川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中文片要打入外文市场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就算是李璐河曾经赢了小金人的片子,那也是英文演员,英文剧本,以及西化的思想和东方的神韵杂糅在一起,这个片子这样运作,能成功么?
陈川刚刚入座,便注意到不远处有小小的动静,陈川倾身侧头看了看,正好看到傅之言在和别人握手。
傅之言和那人寒暄两句后抬头,看到陈川,对他笑笑,说了一句唇语。
陈川缩回身来,抬手整了整身上的西装,也没发现自己的神色瞬间柔和了许多。
影片放映后二十分钟,陈川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来电人是王辰。
陈川侧头看了看傅之言,后者正聚精会神地看着荧幕上的自己,他看了看手上不停震动的手机,向身边的人道了歉,避过媒体,从另一侧出去了。
王辰的声音很冷静,他说:“陈川,宁子不行了。”
陈川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怎么回事?”
“你来看看他吧,”王辰顿了好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里有了明显的嘶哑和哽咽:“他肯定想见你。”
“怎么回事?你先把话说清楚。”
“他半年前查出胃癌晚期,不愿意治,硬撑着,非要把长亭拍完。”王辰在电话那边说:“你以为我为什么同意你演宁书均?即使你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放在往常,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演。”
陈川蓦然想起杀青宴那天的晚上,那个脸色苍白,身形孱弱的男人站在路灯下凝望自己的样子,心中波澜万千。
一个自己避之不及的人,却是另一个人心尖上的珍宝。
此时此刻,他非常能够理解王辰的那些愤怒与刻薄,不多纠结,连忙应下:“好,你们在哪个医院?我马上赶过来。”
“谁在医院里?”
陈川刚挂了电话,一回头,就见傅之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
他就那样看着傅之言,看着那张他闭上眼都可以清晰描绘出来的轮廓,想着范以宁的事情,鼻头一酸。
有时候,他也会忘记自己讨厌一个人的理由。但无论那个人做的多好,有多努力去赢得他的欢心,他就是始终讨厌。
直到死亡突如其来。
死亡最终会让一切偏见与评判化作灰烬。
电影里的主角还在寻找那个梦中的爱人,大厅的厚重木门隔断了大部分声音,傅之言的面容在他眼前化作无声的默片。他走上前,把脸埋在傅之言的宽阔的肩膀上。
傅之言先是一愣,但他仍记得刚才陈川那个泫然欲泣的眼神,于是也没有再问,只轻轻拍了拍陈川的背。
陈川觉得很自责,虽然他知道范以宁这样的境况和自己无关,但如果他早点知道范以宁的状况,一定会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或许那不过是沧海一粟,毕竟范以宁真正要的东西他无法给予。可他希望范以宁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想到的会是一些美好的事情。
因为,如果是他自己,处在弥留之时,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傅之言离去的背影,他会无法承受,会带着所有的悲伤与痛苦与这个世界作别。
他诚恳的希望佛祖可以宽恕他的自私与冷漠。
陈川最终没有看完整部电影,傅之言拿了车送他去医院,虽然傅之言对范以宁的厌恶感比陈川更甚,但人之将死,他尽可能的理解。
到了医院,傅之言把车停在停车场,陈川说:“要不你就留在车上。”
傅之言熄了火,说:“我不去看了,下去抽根烟。”
陈川说:“你少抽点。”
傅之言点头点的如小鸡啄米,陪着他一路走到医院门口。王辰在门口等陈川,见傅之言跟在后面,只皱了皱眉,说:“你带他来什么意思?”
陈川说:“你别误会,他只是送我过来的。你赶紧带我去病房吧。”
范以宁已经住在ICU里了,王辰带着陈川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他前两天已经没有意识了,是杀青宴那天晚上回来之后。”
“长亭是为他写的?”
现在不是ICU的探视时间,陈川和王辰只能在玻璃窗外远远看着里面躺着的范以宁。王辰的眼睛像蒙了雾:“最开始写的是演员和导演的事,但是过不了审,修修改改,就成了后来的样子。”
这基本上就是承认了。这一刻,陈川终于知道长亭的真正意义,也终于懂得身边这个看似不通世故的男人,最深沉的爱意。
“他真的很喜欢你,”两人沉默着,然后王辰忽然提起了旧事。
“这么多年,即使你从来不正眼看他,他看着你的时候,眼神都是快乐的。我知道他以前做过错事,你背后的那个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他也知难而退了。跟你再合作一次也许是他最大的愿望了,我不管怎么样,也都想满足他。”
陈川心下动容,却有个一直留存的问题仍没有卸下,……那真的是喜欢吗?他从范以宁眼中看到的不是纯粹的喜欢,而是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