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沙不错突然笑了:“你也相信他勾引了自己好友的妻子?”
慕枕流道:“我只是说,女干氵壬妇女,罪不至死。”
夙沙不错见他谈论此事时,神色如常,不禁有些惊讶:“你对高邈到底算……有心还是无心?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
慕枕流淡然道:“有心无心不都在夙沙公子一念之间吗?”
夙沙不错瞪着他,半晌,突然起身,一脚踢翻桌子,摔门走了。
慕枕流:“……”
少女匆匆赶来:“局……大……掌局大人,您醒了?”
慕枕流扶着脑袋,似醉非醉的样子:“适才没站稳。”
少女看到夙沙不错怒气冲天的离开,知道两人定是吵架了,也不揭破,小心翼翼地扶着慕枕流上床,叫人扶起桌子,重新沏了一壶茶,安安静静地退下,没多久,局丞就拎着桂花糖回来了。
慕枕流有点头疼,一听他推门,立刻翻了个身睡了。
第十章:入室
局丞进来,看床前两双鞋,眼睛好奇地在慕枕流的背影上探究了好久,才招来少女询问情况,之后轻轻地将门掩了。
慕枕流等身后完全没有动静,才睡过去,再醒来,屋外已华灯罗列,歌舞声起了。他坐起身,扶着脑袋呆坐了会儿。这个时候,香满园往来进出人流不止,自己出去一定惹人注目。庄朝开国初期,律法严且执法紧,七品以上官员一律不入青楼楚馆,违者轻则罚俸,重则贬官,而今,律法仍在,执者已逝。
他想起高邈昔日醉酒后的一番话。
“高祖时,为官者言辞轻率,即罚。太宗时,欺上瞒下,即罚。高宗时,揽权纳贿,即罚。宪宗时,里通外国,即罚。至今上,怕是要谋逆犯上,才罚。”
他轻叹了口气,抓了鞋来穿,穿上后,发现左脚紧,右脚松,忙将右脚的鞋脱出来,才发现是夙沙不错丢下的。想到夙沙不错离开时,竟是赤脚,不由莞尔。
慕枕流提着鞋从屋里出来,进门时幽静的景象已被莺莺燕燕环绕,嘻嘻哈哈调笑所替代。虽是夜晚,却比白日里还要明灿。
白天招呼他的少女不知去哪里,又迎上来两个浓艳女子,一个妖娆,一个妩媚。饶是慕枕流自知对女子并无兴趣,此情此景,仍有些难为情,客客气气地婉拒,匆匆忙忙地逃离。
到了门口,糖炒栗子香扑鼻。
他吸了口气,正饥肠辘辘,便买了一小袋,用帕子裹了,正要塞入怀中,被一只大手半途劫走。
夙沙不错单手剥开栗子,大咧咧地抛入口中,边咀嚼边道:“你找我?”
慕枕流看着他的嘴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嗯,我正要回客栈。”
夙沙不错道:“你提着我的鞋。”
慕枕流低头看他的脚,竟只穿着袜子,右脚的大脚趾还一翘一翘地动着。他将鞋子往地上一丢。
夙沙不错一只脚勾起鞋子,晃悠悠地抬到慕枕流小腹前,朝他努嘴:“穿一下。”
慕枕流笑眯眯地看着他。
夙沙不错左手托着装栗子的油包,右手剥栗子道:“我腾不出手来。”
“我帮你。”慕枕流顺手拿走夙沙不错刚剥好的栗子,塞入口中,转身就走。
夙沙不错拖着鞋子跟在他后头,等他吃完一个,立刻递过去一个。
慕枕流怔了怔,顺手接了。
并肩走着,一个剥,两人吃,很快将一袋栗子吃完。慕枕流又在路上买了两个肉包,一人一个,分着吃了。夙沙不错吃得津津有味,一路跟着他进了客栈,到房门口。
慕枕流推门的动作一顿,道:“我到了。”
夙沙不错眼睛盯着门:“进去啊。”
慕枕流将话讲得明白了点:“尊驾可以回去了。”
夙沙不错眨了眨眼睛,突然抬起脚来。
慕枕流下意识地别过头,藏住脸。
夙沙不错扯了扯鞋跟,穿好鞋,退后一步,一屁股坐下,抱着膝盖看他。
慕枕流:“……”
“请进。”夙沙不错嘴巴努了努,无辜地看着他。
慕枕流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坐在地上的可怜样,推门入房,反手关门,然后站在门边等了会儿。
静悄悄的,好似外头空无一人。
过了会儿,伙计送热水来,慕枕流打开门,伙计进屋放水桶,门对面蜷缩的身影依然坐在那里,进屋时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
慕枕流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伙计道:“为那位公子准备一间上房。”
伙计不及答应,就听夙沙不错闷闷地说:“不要。我不要一个人睡,我怕黑。”
慕枕流:“……”
夙沙不错继续道:“我不但怕黑,还怕鬼。”
慕枕流道:“你以前是怎么睡的?”
夙沙不错道:“有侍从。”
“人呢?”
“没带。”
“为何?”
夙沙不错抬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收留我已是勉强,你一定不会再收留我的侍从。”
慕枕流道:“为何一定要我收留你?”
他并不期望能得到答案,只是顺口一问。夙沙不错却认认真真地想着:“现在不能说。”
“何时能说?”
“见到高邈时。”
慕枕流微微蹙眉。
夙沙不错道:“或者,你相信高邈不是一个好人时。”
慕枕流打发走伙计,然后当着他的面,沉默地关上门。
夙沙不错淡定的脸瞬间黑下来,眼睛瞪着门,手里捏着一锭银子,慢慢捏成长条,又重新搓圆,来回数次,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些。
楼梯登登地传来一长串急促的脚步声。
局丞探出头,左右看看,看到夙沙不错,立刻冲了过来:“慕大人呢?”
夙沙不错朝门一指。
局丞正要敲门,又回转身来看他:“夙沙公子为何……坐于此地?”
夙沙不错道:“他不让我进门。”
这句话自然可以产生无数种联想,事实上,局丞也的确如此做了。他想起床前的两双鞋子,看到夙沙不错脚上穿的果然是其中之一,心中已有了猜测。
“大人是否对今天的招待有所不满?”
夙沙不错抬起眼皮。
局丞道:“香满园虽是一家……咳,但是比城内大多数的客栈都要好得多。而且离华悦楼极近,我是担心大人身体不适,才就近选择,并无其他意图。”
夙沙不错头靠着门,慢慢地闭上眼睛,竟是懒得搭理的模样。
局丞怫然。在他眼里,夙沙不错即使是慕枕流的家眷,也是一介平民,自己与他说话已是纡尊降贵,他竟还摆脸色给自己看,实在是目中无人之极,不识抬举之极!
慕枕流洗完澡就听到门外有动静,匆忙穿好衣服开门,见局丞站在门口,脸色发黑,忙道:“见谅见谅!不知是局丞光临,让你久等。”
局丞这才缓了脸色,微笑道:“夙沙公子因何坐在外头?九月可不似八月,夜间风凉,易受风寒。”
慕枕流道:“哦,他……”顿了顿,想起夙沙不错说他是自己的家眷,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夙沙不错闻言看他,满脸委屈。
局丞见两人相对无言,以为是吵了架,碍于面子,不好低头,心想:不如自己做个和事老,搭个梯子让他们言归于好,日后他们自会记得自己的好处。他道:“既是一家人,何至于置气到分两家的地步?不如进屋来,将话说开。”他笑眯眯地看着夙沙不错,丝毫看不出曾暗暗发怒。
慕枕流无声地叹了口气,侧身道:“进来吧。”
夙沙不错这才慢吞吞地起身,跟在局丞后面进屋。
局丞在桌边坐下:“官邸已经收拾干净,我是来请大人……与夙沙公子移驾。”
慕枕流道:“现在?”
局丞道:“大人放心,日常所需,一应俱全,若有什么不称心的,只管告诉我,我再叫人置办。”
慕枕流道:“天色已晚,我怕兴师动众,打扰诸位。”
局丞道:“既是如此,我明日再来。大人与夙沙公子早点歇息。”
慕枕流只好送他出门。
到门口,局丞突然停下脚步道:“大人今日说要与廖大人办理交接。”
慕枕流道:“可有不妥?”
局丞道:“廖大人年事已高,能早日还乡,想来十分欢喜。大人交接时,有何不明,尽可问我,这些年局中事务大体都由我督办,即是廖大人不清楚的,我也无所不知。”
言下之意,竟是暗指老掌局早被架空。
慕枕流似糊涂非糊涂地道了谢,将人送走,关上门,一回头,就看到夙沙不错单手支着腮,侧躺在床上看他。
第十一章:传闻
“你……”
夙沙不错刚说了一个字,慕枕流就吹熄了蜡烛,摸黑上床,从夙沙不错的身下抢了一角被子,盖住肚子,睡了。
“我还未洗澡。”夙沙不错慢吞吞地说。
慕枕流身体往外让了让,中间空出半尺的距离。
夙沙不错道:“真的没有。”
慕枕流道:“再退我便掉下去了。”
夙沙不错长臂一揽,将人往里拢。
慕枕流睁开眼睛。
屋黑,床更黑。
就算面对面,彼此呼吸可闻,也看不清对方的样貌。
慕枕流翻了个身,面朝外,背朝夙沙不错:“睡吧。”
夙沙不错对着黑暗一个人沉思了一会儿,一翻身,背对着慕枕流。
等后面完全没动静了,慕枕流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两人虽一路同行,但同床共枕还是首次,都睡得不踏实。
起来时,慕枕流双眼发红,夙沙不错精神不振。夙沙不错见慕枕流看着自己,立刻打起精神来。
慕枕流叹息道:“何苦?”
夙沙不错咬牙道:“总会习惯的。”
他固执起来像个孩子,而慕枕流早已过了和孩子计较的年纪。不管他有何目的,只要没有露出狐狸尾巴,慕枕流就懒得管他。
不是心宽,实在是,他要管的事情太多了。
到了军器局,就看到局丞领着五室令在忙碌地整理文书,见他到来,局丞立马从文书中抬头,笑眯眯地迎上来:“大人来得真早!可用了早点?”
慕枕流笑着拱手:“多谢。用过了。”
局丞道:“这是这些年来,从局中过手的公文的一部分,我们先帮你整理一下,编个目录出来。”
慕枕流道:“多谢诸位。”
室令们纷纷道:“自当尽力。”
慕枕流道:“廖大人何在?”
局丞笑意浅了几分,道:“今早未曾见他。廖大人往日里就不大来局里,慕大人既来,廖大人想来也是乐得清闲。慕大人有甚疑问,只管与我说来。”
慕枕流只好随他进屋。
至傍晚,局丞等人催促慕枕流迁居官邸,慕枕流推辞不过,只好回客栈收拾东西。夙沙不错并不在客栈,慕枕流留了个口信,带着行李退房。
官邸与军器局相通,是三进院落。
慕枕流刚将行礼放入主人房,夙沙不错就赶到了。不但赶到了,还赶得惊天动地——一个门房,两个差役在后头追,他在前面跑。
跑到慕枕流跟前,不等其他人发话,夙沙不错先声夺人:“你竟始乱终弃!”
慕枕流:“……”
差役和门房被他一句话吼住了。
局丞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慕枕流对差役等人道:“无妨,他是我的……朋友。”
差役们这才退下。
局丞等人回过神来,抱拳道:“夙沙公子。”
夙沙不错一一见礼,道:“今日是我和漱石的乔迁大喜!感谢各位赏面,就由在下做东,去城中的华悦楼,好好庆贺一番。”
局丞等人都道:“理当由我等孝敬!”
夙沙不错摆手道:“何以见外?”
双方一唱一和,欢欢喜喜地往华悦楼去了。
慕枕流被他们簇拥在中央,根本无需发表意见,就已经被决定了意见。
到了华悦楼,自然又是一番觥筹交错。慕枕流不敢喝多,有了上次“醉酒”打底,这次喝了个两分醉,众人就不敢再劝酒了。
喝到半酣,慕枕流半真半假地抱怨道:“理当请廖大人同饮啊。”
局丞笑道:“慕大人即便请了廖大人,廖大人也未必愿意来。”
“这是何故?莫非,廖大人对我有所不满?”慕枕流佯作惊慌。
局丞道:“慕大人初来,所以没听过军器局中的三宝啊。”
慕枕流道:“请局丞指点。”
局丞道:“军器局第一宝,乃是风水宝地。慕大人有所不知,这军器局原是一位仙人的道场,仙人飞升之后,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后来就改为军器局了。”
慕枕流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此说来,军器局日后说不定还要有大造化!”
局丞跟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当初知府想将衙门迁过来,廖大人都已经点头了,只有我们几个极力反对,肥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这块风水宝地保住呀。”
慕枕流连忙端起酒杯,敬了在座诸人一杯。
局丞又道:“这军器局的第二宝,乃是我们的镇局宝戟。传说,这宝戟与当世三大名剑之一钝光是同胞兄弟,都是王阳林大师的心血之作,还是从一个炉子里出来的。”
夙沙不错感兴趣地问道:“三大名剑之中,不触锋传说被收藏于南疆王府,钝光是东海逍遥岛的镇岛之宝,吾妻下落不明,都是只闻其名,无缘得见,实在是习武之人的至大不幸!若是能看看钝光的同胞兄弟,也算是圆了我的心愿。”
局丞道:“这有何难,只要慕大人一句话,夙沙公子莫说是看,即便是挂在床头日日夜夜欣赏,也使得。”
慕枕流摆手道:“此乃镇府之宝,怎可如此!”
局丞道:“放在大人的官邸,岂不比任何地方都安全百倍?”
夙沙不错大笑道:“确实如此。”
慕枕流看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暗暗检讨,自己是否有点纵容他太过。
局丞道:“说到这第三宝,却是比前两样更加羡煞旁人。”
室令们都窃笑起来。
慕枕流十分捧场,顺势问道:“究竟是何宝?”
牌室令忍不住道:“便是廖大人家中的娇妻美妾。光是平波城一地,廖大人便纳了三房美妾,其中一位还曾是香满园的头牌姑娘,加上廖大人在各地搜罗的美人,人数之众,堪比三宫六院。”
局丞道:“慎言。”
牌室令笑道:“许是夸张了一些,不过在平波城中,绝对是独一份了!”
慕枕流低头啜了口酒。
局丞道:“因此,廖大人到平波城之后,就打听大户人家的住宅,还不曾住过官邸。”
这种官员的私事,慕枕流不好插口,只好笑而不语。
几个室令说得兴起,将坊间传闻统统拿出来说,其中提到最多的,自然是老掌局。
宴后,局丞等人驾车离开,慕枕流和夙沙不错走路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