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觉得肖蔚奇怪又可怕,他只是把自己的考试卷全都看了一遍,便给他列出个学习计划,先看什么后看什么,有时候把高一的一些内容也都带上,说补一下基础,后面的好学。一天下来,他只要看看于洋在纸上随便留下的笔迹就能知道他那里没看到可能有什么问题。但不得不说,有他在,于洋少走很多弯路。肖蔚自己学习的时候却没笔没纸,就拿一本书看,其间一动不动,看完了,往往是下午,看他在纸上写写算算,反而不用再看书了。于洋很想问他,但出于自尊心,生生把话吞到肚子里。
两人天天呆在一个屋子里,再不冷不热也熟了。虽然学习上,于洋一百个不愿意又不得不依赖肖蔚,但很多事情肖蔚的见识几乎等于零。比如篮球和漫画,每天下午4,5点,于洋就拉着肖蔚到后面中学的篮球场偷看会儿漫画书给他讲七龙珠讲圣斗士,肖蔚听得非常认真,偶尔会咬咬下嘴唇问些关于星座的问题,两人认认真真的推算星座和命运,只恨不能再去买本星座运势分析来看。打篮球,教他投篮,带球,过人。偶尔来几个人分个组比一比,于洋就会看见肖蔚笨呼呼的跟在他后面盯着球却摸不到,心里有点儿高兴。也就这个时候,能看见他的小孩儿样儿,平常基本上就是无动于衷,毫无感情,干巴巴的。这时候于洋就会很满足,就像带个小弟弟,要是老这样也许他会喜欢他更多些。偶尔打完篮球,对方顺手给于洋一个士力架,于洋狠狠朝一半咬下去,再迅速把剩下的塞进肖蔚嘴里,在边嚼边欣赏肖蔚惊讶的吐也不是嚼也不是鼓着腮帮子瞪视自己的样子。
这个夏天就这样鱼水风轻的过去了,两人相处细琐微小的点滴,学习也好,玩笑也好,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于洋暗自发疯样学习,他的心情总是被这件事情弄的很糟,总是想如果不是学习成绩的问题,他和肖蔚的距离也许能随着他的心情随意远近,不是被一个小自己4岁的小孩儿牵着走,如果他比他再优秀一点儿,哪怕只有一点儿,他就能找到理由对他好些等等。少年的自尊心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让人正邪不分,飘忽不定,于洋甚至梦见肖蔚重新来自己家,妈妈跟他说给他补补课,他看到肖蔚求助的眼光和讨好的表情,说话也轻声轻气的,柔和的冲他笑,告诉他:他需要他。清晨一身冷汗醒来看到的还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于洋搞不定自己这样起伏的情绪,真想拿枕头闷死自己。
高三开学,于庄夫妇告诉肖蔚,给他报了个补习班,学费已经交了,离他们家不远,让肖蔚这一年住过来。这是于洋第一次看到肖蔚脸上慢慢升起一小片红雾,低着眼睛半天没说话。赵老师很轻声音缓缓劝肖蔚,这一年就住在家里,想妈妈就回去看看。大学还是要考得,学习那么好,那么聪明不上大学可惜了。夫妇两个已经商量好供肖蔚上大学,两个孩子的大学学费这个家庭承担的起。和赵老师谈完,肖蔚一个人坐在窗边拿着一本书静静的看着,半天没翻一页。于洋并不惊奇父母的决定,他们两善良的看只流浪猫都要用里脊肉喂,何况这么个人见人爱的大儿子呢。
于洋记不清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那天傍晚火烧云在远远天边红着,若即若离,两人趴在窗台上看,也许是上午赵老师的谈话,让肖蔚这一天对于洋都非常温柔,好脾气的给于洋检查暑假作业,练习题。窗台正好够两人爬在一起,肖蔚的身体柔柔的,身上飘出家里特有的茉莉花的香味,于洋揪过肖蔚短袖一角闻闻,纳闷的说:怎么我就没有。肖蔚看看他,忍着笑,抿一下嘴。于洋知道他是真心想笑,每次他真笑的时候都会一低头忍一下,看上去只是牵一下嘴角。
那天的天气好极了,远处有小孩儿打闹的尖叫声,暖风轻轻吹过两人的头发似乎询问着什么,空气间飘动着午后茶一般气息,热暖的感觉充满全身,走近看到彼此眼睛里面的自己都是少年样子,橙子的颜色和味道,对未来的好奇全都写在脸上。
于洋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笑着说:我今天发现你长高了。
肖蔚眨眨眼,迟疑一下:没有吧。
于洋比划着:你刚来的时候到我这儿。
肖蔚斜眼看一下,完全没同意。
于洋逗他:要不今天把身高画下来。
肖蔚问:有尺子吗?
于洋一拉他,说:跟我来,不用尺子。
说着拉肖蔚来到卧室门边上,门边儿的墙上有几个横杠,那是于洋的身高线。于洋把肖蔚按在自己的身高线上,一掌按住肖蔚的头,整个人俯过去眯着眼睛把线画上去,哼着声音:这就是证据,看你矮我多少。
肖蔚被于洋压在门框边上,于洋吹出的气飘到他脖子上,一缩笑起来。
于洋愣一下,停下手,低头看向肖蔚,因为心情好而变红润的脸色,亮闪的眼睛,还有眼睛里的自己。脑子一片空白,肖蔚下唇柔润的触觉带着一丝丝茉莉的香味,舔上去柔软顺滑,可渐渐冰凉的手让于洋回过神来。半天,两人一个靠着,一个站着,谁都没动。于洋僵硬的指一下门,胡乱的说:我,去看看我妈回来没。肖蔚整个人眉目都不是很清楚,点点头,走回屋,拿本书看起来,半天没翻一页。
有些事情不能开头,就像很多减肥的人看到水果蛋糕,他们总会谄声对自己说我就吃一小口。
可能吗?
那天晚上,于洋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有7面鼓在敲,惊天动地。他像狩猎埋伏的猎人,藏在枕头里,单只眼看着对面的空床。肖蔚刚洗了澡带着沐浴露的香味进来,短袖T恤衫宽松飘一下看到他锁骨处一滴水,于洋喉咙一紧。肖蔚破天荒看向于洋的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似乎只是想确定他是不是睡了。于洋在肖蔚躺下去后,轻轻坐起身来,恍惚又坚定的走过去,抬身跨在肖蔚身上捉住他的手略蛮横地按在两侧似乎这样能培养出优越感,慢慢俯下身去,深深吻下去。这是一场无声喧闹的剧,肖蔚承受不了于洋身体的重量和来回的搓弄,用头顶顶于洋,给自己找些缝隙喘息。于洋像淋了场倾盆大雨,整个夏天说不清的压力都瞬间疏散了,原来是这样。
那一夜,两人的心全都经历了一场风暴,没有任何遮挡,连皮带骨得碰撞在一起,而后演变成一场水灾,淹死了心头很多杂草,肖蔚躺在于洋身下,腹部的皮肉因为摩擦轻微得抖动,两人终于放开彼此的嘴,肖蔚喘着气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于洋,突然一侧头,含糊不清的说了一个字:天……
也许是某种情绪得到了释放,于洋在开学后的进步不但让于庄夫妇惊讶,也让班上老师惊讶的很。于洋对一切保持沉默,虽然看到成绩自己也很高兴,可一想到是靠比自己小的弟弟一步步到这个成绩立刻又黯然下去。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有深夜跑到肖蔚床上把他压在身下才会感觉自己能控制一切,可没过多久这种情绪又会回到自己身上来,挥之不去。
肖蔚还是肖蔚,没什么变化。他很少和于洋说家里面的事情,倒是把于洋藏的漫画书全看了遍,于洋也乐意甚至给他租新的,看他不学习于洋就高兴,心里甚至会冒出别学好,你跟着我就行的荒唐想法。二模于洋考了553,和肖蔚给他估的分差不多少,于洋忍不住问肖蔚他一模考多少,肖蔚只是含糊的说就那样……于洋知道是因为比他高所以含糊着,好像是照顾他,却不知他心里恨死了这样的照顾。
于庄夫妇高兴坏了,特地周末给肖蔚买了条鱼,弄得肖蔚有点儿为难,说再往上提就难了。
于洋不信暗暗使劲,他要让自己的成绩吓肖蔚一跳。
第四章
隔壁门铃声叫醒了于洋,抬头看见妈妈端了碗鸡丝面,温柔对他说:里面有个荷包蛋,小心烫。这是怎么了,唉……
于洋默默端起碗来吃,安慰着:我没事儿,星期一照样能上班。
赵老师焦虑的看着于洋,欲言又止,迟疑的说:你,是不是,放不下什么事?
于洋的筷子停住了,努力平复自己突然起落的情绪,僵硬的笑了笑,说:我能有什么事儿。
赵老师似乎也不想说下去,把于洋的桌子整理一下,走出去。
于洋躺在床上,嘴里面还留着一小块儿姜,盯着天花板,回想刚才妈妈的话,自己一直不能正视这个问题,就是没有放下,自己做的好事,怎么能放下呢……他一定恨我吧,一定的。于洋轻声笑起来,闭上眼睛,一定恨的,我都恨我自己。
高三这一年终于风风火火的过去了,肖蔚曾问于洋志愿怎么报。于洋很不想和肖蔚说这件事情。于洋第一志愿一定是天南,于洋的妈妈赵老师就在天南琴院当老师,实在不行差几分还能挪动一下,他的一切都是从稳妥考虑。肖蔚肯定不是清华就是北大,他不是厉害吗。上次能考上,这次也是小菜。肖蔚并没有于洋想的那样,他只简单的哦了一声,还是没什么表情。于洋想肖蔚的表情只要晚上丰富点儿就行了。
没想到,周末晚上在饭桌上说起志愿的事情,肖蔚竟然说他也报了天南。这让于洋莫名高兴了一下,可一听到爸妈那惋惜声气就又不大一处来,好像肖蔚考天南就像自己考清华一样是错位的。晚上,他恶意逗肖蔚:唉,为什么不报清华。肖蔚躺在床上低低头似乎在掩饰什么,说:怕考不上。于洋哼了一声。肖蔚突然抬起头来问:我报天南不好吗?于洋被问的一愣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局促的说:不,不是,挺好。你觉得好就行。肖蔚又躺回床上,嘟囔一句:我觉得挺好。于洋扑哧笑了,站起来走过去,熟练的一抬腿骑在肖蔚身上,把他两只手固住,轻轻压向他,低声问:你觉得那里好?肖蔚被问红了脸,轻轻挣扎一下,也就放弃了。
于洋费了很大的努力终于让自己能够接受现在两人的差距,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盯着成绩,反正也就是5,60分吧,最坏的。如果再努力些,加上他一直看漫画,应该能缩到2,30分的样子,那时候两人一起进天南也不会太丢脸。
就这样,于洋拼了小命儿考了601分,顺利擦边儿考进天南琴园,拿到分数那天于庄夫妇高兴坏了,两人本来已经准备好求人的,现在都不用了。赵老师又买又做弄了一大桌子菜,笑呵呵说给肖蔚打个电话,问他要不要过来吃饭。肖蔚考试前搬回家住了。于洋竖着耳朵听赵老师电话,赵老师挂了电话,说起肖蔚的分数。于洋傻住了,耳边是于庄夫妇聊肖蔚的分数考天南有多可惜,清华多好等等。于庄夫妇是单纯温和的一对儿,完全没有考虑到于洋的心情,他们认为于洋现在只剩下高兴了。
于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晚饭的,笑的脸疼。708。他上了六年,靠着补习,靠着大把大把的时间和爸妈的宠爱,靠着玩儿命考了601。人家上了5年,平平淡淡的,看着漫画儿考了708,顺手还给他补习写作业。
于洋的五脏六肺都快缩在一起了。到了天南,他能说不认识他吗?
于洋的一个同学也考到天南,但在天南书院,早早给于洋电话,说出来庆祝一下,以后就是真兄弟了。于洋听他这话有些好笑。
于洋半死不活的去和同学见面,说起彼此报的专业,同学夸张的说于洋的专业报的老土。于洋好笑回他:你的好。同学嘿嘿一笑自嘲着说:我的也一般,操,学费可不一般。于洋好奇,问道:说说,吓吓我。同学告诉于洋一年4万后,于洋傻了,不就能拿两个学位好出国嘛,怎么就这么贵啊。同学摇摇头一摊手,笑着说:我怎么知道,我是从棋院转过去的。我爸妈就看重书院路子宽,将来出国考研都方便。
于洋脑子里面突然浮现出一个危险的念头,轻声问:能转院?
同学点点头,来了情绪,说道:能,就是学费贵,你想转快转,前几天他们差几个名额还让转。
于洋转院的事情头疼坏了于庄夫妇,如果没有肖蔚,于洋想转也就转了,两个人紧张些也能过,可两个孩子就不是吃力这个程度。这不是他们这个家庭能承受的。于洋硬着头皮让妈妈给他办了转院,改了专业。于庄夫妇最后还是决定要帮肖蔚出学费,这是他们答应的。两人商量着管亲戚借一部分日后还上就行了。于洋看着爸爸妈妈这几天为了学费的事情愁眉苦脸心情很糟糕,转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于洋期望着他们随便谁走过来劈头盖脸好好骂自己一顿,然后再把自己转回来。肖蔚过来上手一个耳光,质问他:你混蛋,你到底在想什么?这样他就能变成一个牺牲者。可是,没有。谁也没怨他。
当于庄夫妇在商量肖蔚学费的事情时,肖蔚来了。说学费的事情他已经解决了,他不去天南了,他的第二志愿是改改的学校,改改跟他说他们学校今年开了一个新专业,艺术产业管理,现在很受欢迎,通过调剂档案已经过去了,学校愿意免去他全部学费,还给他奖学金。于庄夫妇傻在哪里,声音里面充满抱歉,说天南也可以想办法免部分学费的,奖学金也很有希望,就算都没有,当初答应的事情也一定会做到的。肖蔚笑着说没关系,他喜欢改改跟他说的那个专业,学校好坏他不在乎。再说改改他们学校也挺好的,过了年马上就升一本了,一切都很好,为什么要让大家为难呢?
这是于洋最后一次听见肖蔚的声音,这个人,那天晚上,说完这些事情,没有进来找他就回去了。两人此后再没有见面,肖蔚,再一次变成了传闻。他因为成绩优秀,跟他们导师在一次国际广告设计比赛上得了奖,去了西班牙,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工作的,于洋都模糊不清了。也许就是那天,肖蔚的声音诉说自己出路轻快地语调已经把于洋撕成两半,从此后于洋变成了一个吃剩下的坚果壳。大学是怎么上下来的,于洋不知道,负疚感让于洋不停的学习,心里面一直有个声音跟他说:不是为了优秀吗,不是为了变强吗?你也要得奖学金,你要出国,你要更强……渐渐成了惯性,早早就跑到英国去,念了硕士,再念博士,出了国再苦再难绝不要家里一分钱,一直用这样自我惩罚的方式走到现在,该心安了吧。
结果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罢了,逃来逃去还是在网里面,到今天,连挣扎都不愿意了。人犯了罪,就应该老实的投案自首,等待审判。
昏昏沉沉睡了一觉,浑身还是散了架一样疼,看着书柜发呆,听见门响,有客人来,于庄夫妇似乎很高兴,聊着什么。于洋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整个身体瞬间冰凉,隔着门听见他清澈低回的声音,柔柔的谈笑,这一恍惚是场梦吗,他还是19岁,一切还可以重来,不用犯罪。
赵老师笑着说:洋洋真是,回来就病了,烧的可厉害了。正好你来。肖蔚的声音有一丝不平稳,还是笑着,跟着赵老师到于洋房里。赵老师去客厅看电视。世界没变,万家灯火无关,你我之间的为难只有面对的时候才会这么刺眼。
于洋对肖蔚的到来完全没有防备,慢慢坐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肖蔚站在原地看着于洋,似乎有些搞不清状况,他跟赵老师说去看看不过是客气罢了,他死他活连棺材也不用自己买吧。肖蔚似乎不认识于洋,微微侧头眯着眼睛打量于洋。于洋此时非常尴尬,整晚整晚昏睡中梦到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感觉特别不真实。两人各怀心事,话不投机。
肖蔚笑了笑,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于洋咳了一声,似乎想表示一下自己病的很重,抬眼却看见一张毫无内容的脸,与己无关的表情,差点儿气绝。
肖蔚左右看看,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客气的说:你休息吧,我走了。
于洋木在哪里,突然从床上站起来,迅速穿上衣服,说:我送你。
肖蔚有点儿惊讶,看看他,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于洋跟在后面,出门时跟赵老师说我送送肖蔚。赵老师吓一跳,不是烧得快死了嘛。
两人走到楼道口,至始至终肖蔚还是平淡毫无感情的死样子。于洋努力想从他身上找点儿哀怨的气息,可是没有。想起那天隔着马路看见的肖蔚,笑眯眯的和对方谈笑简直就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偏自己在地狱里。肖蔚接了个电话,有点儿着急不想再耗下去,于洋恨不得顺手把他绑了就这么扛回去,偏偏对面风平浪静,敷衍的说:你回去吧。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打着电话,话语里透着轻快:知道了,知道了。你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