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拉斐尔摊开双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么让我们进入主题，今天我来找你的原因，相信你一定十分清楚。”

阿斯蒙蒂斯恍然大悟般伸出了一根手指：“希望被我狠狠地揍一顿？”

“主神指派我来将你关回笼子里，以此惩罚你忘记了数千年前失足。”拉斐尔并没有因为阿斯蒙蒂斯的挑衅而显得特别激动。

“失足？我做了什么值得惩罚的事？”

“噢，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能如此无耻，”拉斐尔微笑了起来，“你诱惑人类，将他们心底的欲望放大，解除了他们的道德底线，做出了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这些也就算了，可现在你竟然毁掉了大半个精灵族的圣地？”

阿斯蒙蒂斯勾了勾嘴角：“所以？”

“主神对你的所作所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甚至说过，如果你肯改过自新，还会给予你重返天堂的机会。”

阿斯蒙蒂斯笑出声来：“然后？”

“这对你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全部不满足，天堂实在是太无趣，更关键的是，天堂里还有你。”

拉斐尔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阿斯蒙蒂斯：“有我在怎么了？为什么有我在就不行？”

“拉斐尔，不要忘记当年你对我所做过的事。”

拉斐尔微笑着问道：“什么事？”

阿斯蒙蒂斯也回以拉斐尔一个微笑：“因为你，后世竟然传说我被鱼内脏熏跑了。”

“可是那是事实啊。”

“对，可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回忆起往事，阿斯蒙蒂斯开始有些咬牙切齿，“你命令那个下贱的人类用熏鱼内脏砸我的脸，砸、我、的、脸。”

拉斐尔依旧笑容满面：“我只说熏鱼内脏的气味会让你受不了。”

阿斯蒙蒂斯不满地挑了挑眉道：“你的意思是，他擅自把你的话理解为，把熏过的鱼内脏丢在我、脸、上、效果会更明显？”

拉斐尔的眼睛眨了又眨：“不是吗？”

“你认为我会相信你没有一个字真实的鬼话？”阿斯蒙蒂斯发出了一个不屑的鼻音，“而且，我不是逃跑，而是出去追击躲在窗边看好戏的你。”

拉斐尔同意地点了点头：“是的，可被我打败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是因为你说沙拉……”阿斯蒙蒂斯的话说了一半便戛然而止。

“阿斯蒙蒂斯，为什么你总爱为自己找寻那样多的借口？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你战败的事实？”

“好吧，是我错了，”阿斯蒙蒂斯的眼中迸溅出了嗜血的火苗，“我不应该和你废话，我们之间不需要言语间的交流，今天我会让你明白我比你更强大这个事实。”

阿斯蒙蒂斯的话还没说完，拉斐尔就迅速施放了结界，将半径五里全都纳入了结界范围中。

“这样好吗？阿斯蒙蒂斯，”拉斐尔忽然扑打着羽翼飞到了半空中，寻找着施放结界时碰触到的那股魔力所在的位置，“看来你的契约者十分担心你的安危，”

阿斯蒙蒂斯一愣，顺着拉斐尔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了钻出草丛的弗利安。

弗利安绽开了紫色的魔法阵，拼尽全力阻挡了来自拉斐尔的偷袭。

他能感觉到自己这几天回复的魔力几乎在瞬间被抽空。

这就是天使与人类的差距。

弗利安深吸了一口气，脑袋疼得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阿斯蒙蒂斯的质问来自头顶，弗利安却连抬头看他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发现自己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冲出来保护了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从来不需要他的保护，从前是，未来也是。

可这样让人烦躁的感情是什么？

“你……不是说……你不能使用……魔力？”弗利安艰难地开口。

喉咙突然泛起一阵怪异的苦涩，让阿斯蒙蒂斯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抱歉，我撒谎了，我可以使用魔法。”

弗利安艰难地抬起头，眼中不但没有震惊，反而像是在告诉阿斯蒙蒂斯——他知道。

“该死。”

阿斯蒙蒂斯伸出手，将弗利安的脸按进了自己的胸膛。

“别放开……”

一瞬间怀疑自己耳朵的阿斯蒙蒂斯，顺势抱紧了弗利安。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想我一定会摔倒……”弗利安似乎慢慢找回了平稳的呼吸。

阿斯蒙蒂斯突然就笑了。

是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发生他想象中的事情？

他竟然还在奢望幻想成为现实？

……简直是滑稽到了极点。

“过来。”

弗利安皱了皱眉，很快明白阿斯蒙蒂斯的指令并不是对他下达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能看到两条十分瘦弱的胳膊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似乎是害怕他失去平衡而摔倒——那应该是卡洛儿。

阿斯蒙蒂斯同时松开了紧紧圈住弗利安腰际的左手，打了个响指，一个深灰色的魔法防护罩立刻将他们笼罩，挡住了所有来自于拉斐尔的攻击。

“立刻带着他回去，”阿斯蒙蒂斯摘下了自己食指上的一枚戒指，挂到了蜥蜴的翅膀上，“你，拿着这个。”

弗利安略显艰难地抬起了头：“我可以帮助你。”

“你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阿斯蒙蒂斯文不对题地回道。

弗利安皱起眉头：“什么意思？我在说……”

“不，请你仔细听，一定要仔细听。”

阿斯蒙蒂斯的左手轻柔而缓慢地抚摸着弗利安柔软的头发，轻轻地扯开了系在弗利安头发上的缎带。他用右手牵起了弗利安的左手，慢慢地将缎带系在了弗利安的无名指上。

“或许浅蓝色的缎带更适合你。”

弗利安依旧愁眉不展，不满地看着像是在转移话题的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再一次伸出了右手，将弗利安的头发全都拨到了左肩，并将他的头发集成一束，让它们躺在自己的手心，温柔地在他的发丝上落下一吻。

“或许不能再见了，我亲爱的弗利安。”

没有给予弗利安任何反应的时间，阿斯蒙蒂斯消失在了弗利安眼前。

消失的不仅仅是阿斯蒙蒂斯，包括他的防护罩，和持续发动着攻击的拉斐尔。

弗利安的眼前只剩下自己疑似被阿斯蒙蒂斯割断的碎发在飘荡。

愣了很久，弗利安才想起向卡洛儿发问：“……他们人呢？”

卡洛儿十分费解地看着弗利安：“在你的眼前。”

可实际上，弗利安的眼前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消失了。

弗利安挣扎着走了几步，稳住身形后解开了自己的衬衫的扣子——那个原本在心口处的契约印已经消失不见，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仿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算是解除契约了？

用这样的解除方式？用这样的离开方式？用这样的道别方式？

别开玩笑了……

弗利安的拳头因愤怒而握紧，他却茫然地发现他依旧不清楚自己愤怒的原因。

“他给了我这个。”

蜥蜴小声地说道，蝙蝠一样的翅膀上挂着一枚戒指。

“他最后对我说的话，是‘对着那枚戒指输入魔力’，我想，这或许是通讯器之类的东西？”

没等弗利安动手，卡洛儿就已经将戒指抢了过去：“我来用，你的魔力已经透支了。”

弗利安没有反对，只是脸色越发苍白。

卡洛儿对着戒指使用魔力后，弗利安的耳边很快响起了阿斯蒙蒂斯的声音。

我亲爱的弗利安，我真的十分后悔，在绿野仙踪的时候没有把你吃掉。

你是那么的美味，让人垂涎三尺。我看着你成长，看着你为了和我解除契约，一步一步向上爬，最终走至成熟，走至完美。可你又是那么美，越呆在你身边我就越无法就这么将你吞到肚子里去……那样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曾经说过这个世上没有能难倒我的事……感到荣幸吧，你彻底将我难倒了。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不懂该如何跟你相处，不清楚自己究竟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说怎样的话。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越长，这些难题就越是清晰。

你可以对初次见面的人十分亲切，却永远对我敬而远之。而我，和你近在咫尺，却不能为你做什么。

你憎恨我，我知道；你不愿意在我面前流露憎恨之外的任何感情，我也可以理解。你就像那世间最璀璨的宝石，戴在我的手指上，却又泛着遥不可及的空虚。

所以，我选择了和你解除契约，彻底的放手。

拉斐尔是个难缠的对手，从前的我自信不会输。可现在有你在我身边……你就是我最大的弱点，我不愿意看到你因为我而被卷入危险中，那样我的心脏估计会疼得半死。

恶魔没有心，我却丢了心，还放弃了我最喜欢的美味点心。

再见，我最亲爱的弗利安，如果你愿意憎恨我，那么我会很开心，因为那样我能永远留在你心里。

.

弗利安惨白着一张脸，觉得自己碰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第六十章：消失x消除x消不得（六）

弗利安昏迷了三天，当他清醒过来，洗漱完毕后，立刻赶到了萝莎蓓洱的办公室。

“其他的人呢？”弗利安扫视了一下室内，发现只有格瑞丝在。

格瑞丝打了个哈欠回道：“他们正忙着去调查那个保密工作做得非常棒的幕后黑手。”

弗利安立刻了然道：“你不去？”

格瑞丝两手一摊：“总是需要一个将消息汇总，发号施令的人留在司令塔。”

“查尔斯竟然将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了你？”弗利安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点儿酸，听起来……不，实际上，就是在嫉妒和羡慕格瑞丝。

“她只是懒得外出走动，那样会消耗她非常多体力。”卡洛儿接道。

蜥蜴点了点头：“我同意你的观点，可我不认为她能胜任这份工作，因为她看起来像是这个公会里最没脑子的人了。”

卡洛儿将白嫩的双手捂在了双颊上：“噢，可怜的格瑞丝，听说一直不动脑子的人会变成傻瓜。”

“我只是懒得想，不代表我不能想，”格瑞丝忽然绽开了深蓝色的水系魔法阵，半眯着眼睛看着卡洛儿和蜥蜴，“而且，我认为你们弄错了重点，重点不在于我是否会变成一个傻瓜，而是在于即使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我也有把周围的人变得比我更傻的办法。”

卡洛儿将捂着脸颊的双手移开，盖到了眼睛上。

蜥蜴一甩尾巴就转身向后，只留给格瑞丝一个肉乎乎的屁股。

格瑞丝将魔法阵收起来，有些诧异地问道：“为什么你会不知道任务的安排？”

弗利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我的魔力并没有完全恢复，似乎又进入了昏迷。”

“你是说，消失的这几天你都躺在软绵绵的床上睡觉？”格瑞丝惊讶中带着鄙夷地看着弗利安，“真是太不可置信了，简直太无耻了。”

弗利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为此我感到十分抱歉，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我会用行动来弥补旷工的这几天时间。”

“我不清楚，这得问查尔斯……”格瑞丝疑惑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两个小家伙的身上，“查尔斯没有为他安排任何任务？”

卡洛儿将无名指和中指分开，露出了一条缝正好能看到格瑞丝：“有，查尔斯让他好好休息，让蜥蜴看着他好好休息，让我照顾他好好休息。”

“……”格瑞丝表情复杂地看向弗利安，“我们不交换一下吗？我是说……任务。”

“我非常乐意，不过……我该做些什么？”

“只需要将他们收集回来的消息记录下来，相信这对你来说非常简单。”

卡洛儿忍不住插嘴道：“天，为什么你会同意？需要休息的不是这个懒虫，而是你。”

弗利安笑了笑：“一直不动脑子的人是会变成傻瓜的……这不是你说的吗？”

格瑞丝站起身，重重地拍了两下皮质的长椅背。

卡洛儿立刻将无名指和中指间的缝隙合上了。

“他们什么时候会回来？”弗利安这样问道。

“收集到有用的信息，或者累了的时候，”格瑞丝晃晃悠悠地走到另一端的长沙发旁，一头栽了进去，“我睡了，晚安。”

“晚安。”弗利安轻声道。

等待的时间是非常漫长的。

躺倒在沙发上没多久后，格瑞丝就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她的睡脸十分恬静，似乎睡得很香。卡洛儿和蜥蜴兴致勃勃地开始在室内进行探险游戏，当她们发现了什么新奇古怪的东西时，会时不时耳语或窃笑，这使睡梦中的格瑞丝无意识地轻轻皱起眉头。

弗利安对她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小家伙立刻吐了吐舌头，结束了她们的小探险。蹑手蹑脚地来到格瑞丝身旁，靠着沙发合上眼，也开始了午睡。

当四周寂静得只剩鸟叫虫鸣时，弗利安才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事情可做。

用来记录消息的本子上记录着不少信息，不论是有用或是无用，格瑞丝都已经将它们分门别类地整理得非常整齐，根本不需要弗利安做什么。而其他成员还在继续搜寻有用的信息，在他们回来前，自己的工作似乎只有……坐着发呆。

实际上也正是这样——来到这儿后，除了制止卡洛儿和蜥蜴外，弗利安真的什么也没做。

一阵微风从打开的窗户偷偷地跑了进来，淘气地从弗利安的领口钻进了他的衣服里，让他忽然打了个冷战。他摸了摸有些发凉的脖子，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

如果不是这阵风，他或许会忘记，自己那束能替他抵御一些寒冷的长头发，已经被阿斯蒙蒂斯割断了。

想到了阿斯蒙蒂斯，弗利安又不可抑止地想到了那天的事，和那段让他为难的话。

他说的那番话……可以算做是表白吗？

在弗利安的记忆中，以七年前的事件为分界点，他似乎一夜之间就强迫自己变成了大人。当然，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无论他表面多么成熟，拥有的智慧多不像一个孩子，他也才十岁，还是个希望能和父母撒娇的年纪。

只是当时的涅斯卡里需要这样的他，那么即使只能做足表面工夫，他也会这么去做。

这样做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他失去原本该属于他的少年时代。

他一直都十分努力刻苦，每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是在阅读魔导书，学习魔法，研究与恶魔解除契约的方法。这不但使他没有交到同龄的朋友，甚至在同龄人都情窦初开的时候，他仍然对爱情这种感情一无所知。

这种一无所知让他无法理解那番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