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裁缝咧开嘴笑了笑：“非常精神，每个月都会请求我为你制作一套新礼服，只可惜你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到西林纳来，我也不放心将我的杰作交给那些粗俗的车夫运送……”

“我十分能理解你的心情。”阿斯蒙蒂斯不客气地打断了老裁缝的话。

老裁缝并没有生气，反而欣赏地看着阿斯蒙蒂斯：“你也需要做一套衣服吗？”

“我需要两套，可不是现在。”

有着几十年阅历的老裁缝立刻就明白了阿斯蒙蒂斯话里的意思。

“这听起来是个好消息，可看起来却还不太乐观……不过，你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来找我，只要我还活着。”

阿斯蒙蒂斯微笑着回道：“即使你死了我一样能找到你。”

老裁缝与阿斯蒙蒂斯之间的对话太过于隐晦，弗利安只能一脸茫然地站在一旁听着——他发现最近，他身边的人都开始说一些他完全听不懂的话了。

从克劳德开始，到蜥蜴，然后是卡洛儿，最后是阿斯蒙蒂斯和老裁缝的对话。

仿佛只有他是局外人一样……的感觉非常不好受。

不，这只是他的错觉。

弗利安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将杂念甩出脑外。

一会儿就能见到法修了。

第五十七章：消失x消除x消不得（三）

还没靠近涅斯卡里别墅的大门，弗利安就已经可以透过铁栅栏看到两个见习管家将大门轻轻地拉开来，别墅内走出许多女仆，快速与其他佣人们分成两列，站在大理石道路的两侧。

“欢迎回家，弗利安少爷。”

由刚才见过的那位管家带头，佣人们爆发出了整齐而响亮的问候声。

弗利安能看见法修站在那位管家的身边——由于法修是从属于弗利安，也就是涅斯卡里本家的管家，因此有在分支家族的宅院内，不得越过分支家族的管家接待客人的规定。可法修的地位在分支家族的管家之上，因此被允许站在其身侧一同迎接客人。

在得到弗利安的应许后，佣人们才抬起了头。他并没有在这儿和法修打招呼的想法，不仅是因为这样做会对分支家族的管家不敬，还因为法修那张板着的脸。

弗利安一眼就分辨出了他公式化表情中不高兴的情绪。

还没走进别墅，卡洛儿和蜥蜴就已经消失在了像迷宫一样的花园里。考虑到孩子爱玩的天性，弗利安也只是提醒她们，肚子饿的时候记得进来吃饭。

“欢迎回家，我亲爱的侄子。”

波特尔在见到弗利安的瞬间，就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弗利安当然不可能没看到波特尔放在餐桌上的资料文件：“我是不是打扰了您了？”

“怎么会？”波特尔抬了抬下巴，管家立刻意会，为弗利安拉开了主座右边的椅子，“没有什么事会比你回来更重要，你必须要知道我有多爱你，多担心你。”

“可是……您看起来很忙。”弗利安扶着椅背，迟疑着是否应该落座。

波特尔拍了拍弗利安的背，将他按进了椅子里：“再忙的人也需要进餐，不是吗？”

弗利安无奈地看了波特尔一眼，不再动作。

“这位先生是？”

“我的……”弗利安原本想说的是我的朋友，可又觉得自己跟阿斯蒙蒂斯的关系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朋友，于是改口道：“这是我雇佣的管家。”

听到这话，阿斯蒙蒂斯的左边眉毛动了动。

弗利安只好补充道：“总之，是一位照顾我的人。”

这个身份并不算是撒谎，因此弗利安说得十分心安理得。

“噢……”波特尔狐疑地审视了阿斯蒙蒂斯一番，才将目光重新放回弗利安身上，“我很高兴你知道该怎么样照顾好自己。”

说完，波特尔挥了挥手，包括管家在内的所有佣人都退出了宴厅。

房间内只剩下法修、波特尔、弗利安和阿斯蒙蒂斯。

波特尔显然是十分惊讶阿斯蒙蒂斯的不为所动：“我希望能与我的侄子进行一个三人之间的对话。”

阿斯蒙蒂斯点了点头，冲法修说道：“好，你可以出去了。”

“……我并不希望他出去。”波特尔为了不伤害这位青年的自尊心，尽量隐晦地提醒着他。

“噢，那你出去吧。”阿斯蒙蒂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波特尔的额上爆出了青筋：“我是让你出去。”

“为什么？”阿斯蒙蒂斯笑眯眯地问道。

“我说了，我希望能和侄子、法修进行一个三人之间的对话！”

阿斯蒙蒂斯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说道：“我好像、应该、或许，饿了。”

虽然弗利安并不相信阿斯蒙蒂斯这个借口，可他还是站出来做了缓冲：“没关系，他不是不值得信赖的人。”

首先，他不是人，至于是不是值得信赖……天知道。

弗利安发现自己最近开始喜欢用这种带着陷阱的说话方式了，因为这样他可以大大减少撒谎的必要——他可没撒谎，是别人擅自这样理解的而已。

波特尔这才落座，整理了一下情绪后，重新露出笑颜：“法修，你也过来坐。”

法修欠了欠身：“我只是一名管家，请原谅我无法和主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

“弗利安也希望和你一起进餐，不是吗？”

弗利安立刻点了点头。

法修依然站得像梧桐树一样挺拔。

知道法修脾气的弗利安有些失落，但很快替法修转移的话题：“需要谈些什么？”

波特尔有些惊讶地看着弗利安：“在我的记忆中，你从来没有像这样跟我说过话。”

“抱歉，我失礼了。”

“不，叔侄之间的亲密谈话不需要繁琐的礼节，快速地切入主题是节省时间的好方法，”波特尔微笑着为弗利安倒了一杯葡萄酒，“让我听听，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我的侄子落入了无家可归的窘迫境地。”

弗利安不希望法修和波特尔担心，因此他只用了几句话来概括了自己无意中闯入秘地，又逃生的经过，包括秘地里的两个活魔法——阵和膜，他都只字未提。

波特尔好奇地问道：“你是怎么从那儿出来的？”

为了隐瞒阿斯蒙蒂斯的存在，弗利安不得不编造了一个谎言：“秘地里的魔导书中，正巧记录了相似的空间魔法，尝试了一下后，我突然就站在了西林纳的图书馆中。”

“上帝保佑，你竟然没有被秘地的守护者发现。”波特尔激动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葡萄酒，“紧接着呢？为什么会突然离开了西林纳？”

阿斯蒙蒂斯吃牛排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下来。

“当时的西林纳图书馆已经被骑士们包围，知道真相的萝莎蓓洱院长为了保护我，提出了让我离开的建议。”弗利安动手为自己切了块牛排，正要送进嘴里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补充道：“请您千万不要怪罪萝莎蓓洱院长，她只是为了我好。”

“当然，在那样的情况下，如果将我和院长大人的身份交换，我或许也会这样提议。虽然你只是无意间闯入，不应该被问罪，但那儿毕竟是王族的秘地，让元帅那样正直的人知道的话，可不是解释就能解决的。”

弗利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将牛排送进了嘴里。

“那么，在你离开西林纳的这段时间里，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对此我有着非常大的兴趣，相信法修也和我一样。”

弗利安将牛排细细地咀嚼吞下，用餐巾擦了擦嘴后，才回道：“我来到了萝莎蓓洱院长之前所在的魔法公会，跟着公会里的魔法师执行委托任务，他们每一位都是非常强大而又友好的魔法师，并且教导了我许多东西。”

“感谢上帝让你遇见了一群好人，如果你能早一些通知我，或许我就不会因为担心你，而焦虑得好几天睡不着觉了。”

“……十分抱歉。”

“你又道歉了，我已经说过，叔侄间不需要这么多繁琐的理解，我只是一个担心侄子的叔叔，仅此而已。”波特尔微笑着用玻璃杯碰了碰弗利安的酒杯，“不喝一点儿吗？”

无法说出自己正因为上一场战斗而头疼，不希望再因为喝酒而加剧自己头疼的弗利安，拿起酒杯艰难地抿了一口。

“来说说题外话，”波特尔忽然收敛起了笑容，一脸严肃地看着弗利安，“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弗利安一愣，才紧张地问道：“什么？”

“只是希望你能分担一些我的工作，不需要这么紧张，”波特尔笑出声来，替自己添了半杯红酒，“你是涅斯卡里家族唯一的子嗣，是涅斯卡里家族的骄傲，将来继承公爵之位的不二人选。我曾经向陛下推荐过你，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意外，你一定早已被赐予伯爵爵位。”

这一下，弗利安彻底呆住了。

他似乎从十岁那一年开始，脑袋里考虑的就只有家族、父亲。直到前段时间，他发现自己从前所坚信的一切或许是错误时，他走上了探索的道路。

他这段时间来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不仅是旁人，连他自己都十分清楚，能拥有这样大的进步几乎完全可以归功于风灵之怒的成员，和阿斯蒙蒂斯。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会有这一天的到来，他也没有料到，当波特尔要求他继承家族的爵位时，他竟然有几分不乐意——当然，并不是说继承爵位有什么不好，只是比起继续当贵族，他似乎更喜欢在魔法公会里当一个普通的魔法师，因为那样的生活方式十分自由。

弗利安有些为难地看着波特尔，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有什么问题吗？”波特尔沉声问道。

“我希望能再多自由几年……我是说，我希望能再提高一下我的魔法造诣。”

“你需要几年？魔法造诣需要提高到怎么样的层次？”

波特尔有些咄咄逼人的问题立刻将弗利安问倒了。

他原本只是想找个借口搪塞，可没想到波特尔竟然如此执着。

“请让我考虑一下，”弗利安放下了手中的刀叉，捏着玻璃酒杯，轻轻地晃动着酒杯中的红酒，“我认为我不是继承家族的最佳人选。”

“让我再强调一次，你是涅斯卡里家族唯一的后代，如果你不愿意继承爵位，那么涅斯卡里家族将永远失去公爵这个高贵的身份，并不再被王族器用。”

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压得弗利安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急切地想要换一个话题。

“为什么您没有考虑过要生一个子嗣？”无礼的话脱口而出，这才让弗利安发现自己需要冷静，“抱歉，我并没有别的意思。”

“你不需要道歉，这的确是我的私心。”波特尔眯了眯眼，将酒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这一生只爱过一个女人，从我五岁那年认识她起，我就只爱着她。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委屈其他的好女人，因此我没有迎娶任何女人，更不可能拥有后代……该说抱歉的或许是我。”

“不……是我没有考虑您的心情……我从来不知道您的想法……抱歉。”

波特尔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弗利安的手背：“你不需要这样自责，这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关于爵位的事……或许是我太心急了，我会给你考虑的时间，至少今天，我们不要再想这样令人心情沉重的事，吃完了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我或许可以陪你出去走走……”

宴厅的大门忽然被推开，管家和卡洛儿、蜥蜴的身影立刻出现在了视野中。

“萝莎蓓洱让你立刻到学院去，立刻！”

“很急？”弗利安看了看法修，他还没来得及和法修说上话。

卡洛儿耸了耸肩：“我发誓她至少强调了三次，让你立、刻、过去。”

弗利安又迟疑地看着波特尔：“我现在……”

“去吧，我亲爱的侄子。”波特尔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笑地看着弗利安。

弗利安很喜欢这种对他完全信任、放心的句子。

“能在最后让我问一个问题吗？波特尔叔叔。”

波特尔微笑着点了点头。

“皇家魔法军团的军团长是谁？”

波特尔明显一愣：“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不，没什么，只是想问一问。”

“是切尔夫特家族的侯爵都德。”

得到答案后，弗利安回以波特尔一个璀璨的微笑：“谢谢。”

波特尔看着弗利安很久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叹了口气，摘下了自己衣领上的银质家徽，细心地别在了弗利安的衣领上，“我说的话，希望你能认真考虑。最重要的是你不能忘记，你永远是涅斯卡里家族的骄傲，我会等着你的好消息。”

弗利安点了点头，却在转身的瞬间，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第五十八章：消失x消除x消不得（四）

萝莎蓓洱非常讨厌等人，这是弗利安亲眼见识过的，因此一走出别墅大门，他就抱起了卡洛儿，用风系魔法的最高速度飞向目的地。

“你的鼻梁快被你挤歪了。”

当萝莎蓓洱的办公室进入视野后，卡洛儿突然这样喊道，并伸出手指戳向了弗利安眉间。

那一瞬间，弗利安仿佛听到了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这足以证明卡洛儿的手劲究竟有多大。

“你们谈了什么？”见弗利安没回话，卡洛儿又问道。

弗利安为了让自己的声音更好地传达给卡洛儿，放慢了飞行的速度：“并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叔父大人询问了一些我的近况，以及我离开西林纳的原因。”

“只是这样？”

犹豫了一下，弗利安还是决定将波特尔交给他的选择说了出来。

卡洛儿突然失去了任何声音，只是歪着脑袋看向弗利安。

这个话题反倒引起了蜥蜴的兴趣：“公爵和伯爵是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处？”

弗利安想了想道：“大片的土地？金钱？权势？”

蜥蜴有些茫然地反问道：“得到这些有什么用吗？能吃吗？”

“……对一些人没有用，可有一些人却挤破了脑袋都想得到。”弗利安沉默了很久，才给出回应。

“我宁可要一顿丰盛的魔力大餐。”蜥蜴嘟囔道。

说完，两人两只陷入了沉默中。

弗利安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萝莎蓓洱的办公室，从一个打开着的窗户钻了进去。

“好久不见，伊西多里最年轻的魔导师，很高兴你能忘了你从前那些该死的礼节，看来你得到了不错的教育。”

萝莎蓓洱褒贬不明的话让弗利安有些尴尬，可他还是听出了，她对他从窗户进来这件事所表达的赞赏之情。

最先发言的是奇梦达：“那么现在，所有成员都已经到齐……从哪儿开始好呢？”

卡洛儿乖乖地捧上了从丽娜那儿取回的魔导书：“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