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究竟是真的要放手，还是真的害怕把他卷入与天使的战斗，会使他受伤？

如果是表白……如果阿斯蒙蒂斯真的喜欢他的话，那么许多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比如克劳德偶尔听起来十分高深的话题，比如卡洛儿和蜥蜴意味深长的笑和叹息，比如老裁缝和阿斯蒙蒂斯围绕着“两件礼服”聊得非常愉快……许多从前他无法理解的事，都有了很好的解释。

可如果是真的……那么也是个令他头疼的问题。

弗利安并不是那么擅长做抉择，因此当他面对波特尔抛向他的选择题时，为难的他非常庆幸有卡洛儿为他指明了道路，让他做出了不会令自己后悔的正确选择。可阿斯蒙蒂斯留给他的与其说是选择，不如说是判断。

比如，判断这番话是不是表白。

比如，判断阿斯蒙蒂斯是不是喜欢他。

比如，判断自己的感情。

现在的自己，对阿斯蒙蒂斯究竟抱着一种怎么样的感情？弗利安这样问自己。

是憎恨？不是，从前的他或许会这样误会，可现在他能清晰地分辨，他失去了憎恨的理由。

是畏惧？也不是，即使在秘地受到了那样的威吓，他也从未对阿斯蒙蒂斯产生过类似的感情。

是厌恶？更不是，他的确不喜欢阿斯蒙蒂斯亲密的动作和言语，可这还不足以构成厌恶这种感情，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是有点儿烦。

是欣赏？或许有那么一点儿，当他抛弃了对恶魔的偏见后，他发现阿斯蒙蒂斯说的很多话都非常有道理。

那么，最后一项……会不会是喜欢？

这显然是一个非常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弗利安将身体向后躺，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固定住，开始看着天花板回忆——如果说是类似喜欢的表现，那么一定是他在两次紧要关头，下意识地保护了阿斯蒙蒂斯。

说是保护或许有些勉强，以阿斯蒙蒂斯的能力，根本就不需要他的保护，只是……他这样想着，身体就立刻实施了行动，即便知道非常危险，也停不下来。

这样类似的表现似乎还出现在西林纳的郊外。

当阿斯蒙蒂斯在他的头发上留下那个吻，留下那句话后就消失时，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当他发现契约已经解除时，他非常愤怒，愤怒于阿斯蒙蒂斯用这样的解除方式，这样的离开方式，和这样的道别方式。

可……他的夙愿，不就是解除与恶魔的契约吗？

为什么当他知道了契约的解除，阿斯蒙蒂斯的离开，并没有出现预期中该出现的开心？他不但愤怒，而且非常在意阿斯蒙蒂斯与他的道别方式。

天知道为什么一个期望与恶魔解除契约的人，会在意一个恶魔的道别方式。

他一定是疯了。

不，或许……

“我带了一个好消息回来，虽然还有一个该死的坏消息……”萝莎蓓洱踹开了自己办公室的大门，风风火火地走进来后发现她们的指挥换了一个人，“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弗利安一愣：“我只是来看看我能帮上什么忙。”说完，弗利安指了指格瑞丝。

“该死，我们忙得火烧屁股的时候，这个蠢货竟然在睡觉？”

弗利安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脸——他似乎……睡了好几天……

“现在由你代替她的工作？不过……这才应该是正确的安排，你看起来比那个蠢货要可靠多了，相信我，这样安排任务的查尔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货！”萝莎蓓洱激动地说着，“听着，我们的调查有了非常大的进展。”

弗利安立刻敛容严肃地问道：“什么？”

“一个叫莉莉安的贵族小姐为了讨好克劳德，回到了自己的家族，并摸出了一些蛛丝马迹，相信很快就能查到那个躲在暗处不敢出来的胆小鬼。”萝莎蓓洱得意洋洋地说着，忽然又变了脸，“不过，我还是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人喜欢克劳德那样恶心的家伙？简直是奇迹……噢不，一定是那位贵族小姐摔坏了脑子。”

萝莎蓓洱的话让弗利安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坏消息呢？”

“这跟你们的关系不大，只是需要我去处理……或许你没有听的必要。”

弗利安想了想，回道：“能请您代替我的工作吗？我想到了一个能让我帮上忙的办法，或许还会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第六十一章：消失x消除x消不得（七）

“我希望能更了解叔父大人的工作。”

见到波特尔时，弗利安开门见山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波特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欣然接受了弗利安的要求，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在替他别上涅斯卡里家族的家徽时，波特尔就有这样的预感。

对于弗利安的归来，他似乎有着绝对的自信。

波特尔立刻着手安排了弗利安未来一周的日程——在大多数情况下，公爵的工作就是往返于贵族间大大小小的宴会和舞会，与各个圈子里的人进行交际，这其中也包括外交。弗利安要做的事就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波特尔的身边，学习如何与不同类型的人进行交际。

考虑到弗利安目前有些尴尬的身份，波特尔特意为他定制了几件特殊的法师袍和西装外套，编造了一个“贴身护卫”的临时身份，将弗利安光明正大地带在身边。

特制的西装外套做的是不翻领的军官装，不同的是前领比后领要高上许多，扣上扣子后能遮住弗利安包括鼻子嘴巴在内的大半张脸。这样一来，将外套穿上后，再披上特制的大帽子法师袍，脸上能露出来的地方就所剩无几了，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虽然波特尔将弗利安当成继承人在培养，可实际上，他并没有继承公爵爵位的意思。

弗利安回到家族的一个原因是，受到莉莉安做法的启示，使他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才是最适合调查这件事的——莉莉安只不过是一个小家族的小姐，参加舞会时还需要看等级比她高的贵族的脸色，决不能做出过分越级的行为。

而不同于莉莉安的是，弗利安有“涅斯卡里家族长子”这一重身份，即使现在不方便公开，可他还有“保护公爵安全的贴身魔法师”这一新身份。没有哪一个家族愿意与涅斯卡里家族作对，与公爵作对，因此不论是哪一个身份，对帮助他调查幕后黑手都十分有利。

另一个原因，是莉莉安的调查进入了瓶颈。

莉莉安最终将目标定在了格奇修家族的子爵——马尔斯身上。马尔斯在皇家魔法军团中挂有副军团长的名号，如果进行得顺利，完全可以将他当成突破口，顺利地查到他们想要的信息。可天知道……皇家魔法军团的副军团长多得像地上的草一样。

最初的马尔斯还礼貌地回答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当莉莉安的问题越来越奇怪，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未来的一个月内不再参加任何交集舞会和聚会。一个未婚的少女实在是不方便登门拜访一位已婚的贵族，因此莉莉安也只能干瞪眼，除了偶尔咒骂对方，她已经束手无策。

相对来说，弗利安的调查进行得十分顺利。

波特尔十分赞同他与贵族们的交流，因此即使有贵族在背地里抱怨，公爵竟然允许一名身份低微的魔法师出入这样高级的场合，并与他们搭话时，波特尔没有做出任何表态。

弗利安也并不着急切入主题，盯紧皇家魔法军团的军团长都德，或者另外一些副军团长。他相信每一个故事都有不同的版本，将所有故事收集整理后，重合的相同部分可以理解为真实，无法重合的不同部分，才是他需要调查的重点。

从贵族们透露出的消息来看，都德的确不像是与这件事有关。他自负、鲁莽，经常能听到他又与某位军官或者贵族发生争执的消息。虽然除去这些，他不失为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可作为一个幕后黑手，如何处世和保密是关键，因此弗利安很难想象都德这样高调的人，会是能在公会的追查下，仍逍遥了七年的幕后黑手。

除此之外，弗利安比较在意的是另一个人——缪斯曼家族的蜜妮安侯爵。

蜜妮安是伊西多里建国至今，为数不多的女性侯爵之一。她聪明开朗，独立自主，是一位非常典型的女强人。由于她特殊的爵位，国王赐予了她皇家魔法军团副军团长的职位，可传闻她其实不会使用魔法，甚至不屑使用魔法，因为比起魔法师，她更渴望能成为一名女骑士。

贵族们都难免会有一个共性——装腔作势。

这是不论世袭的贵族，或是因功勋而被赐予贵族封号的平民，都容易沾染上的坏毛病。弗利安之所以在意蜜妮安，是因为听起来，她似乎并没有染上这样的坏毛病，而这样的人，最容易成为调查的突破口。

通过旁人对蜜妮安的描述，不难猜测她对于交际舞会和各种聚会的兴趣不大，因此蜜妮安从未在弗利安曾出席过的宴会中出现，也是他意料中的事。

可今天，一定是弗利安进攻的最好时机——今天是元帅夫人的生日，受邀的贵族和骑士们一定会出席这一场盛宴。

撇开出席的其他骑士和功勋卓着的军官们，就凭着能见到护国大功臣亚尔曼元帅，弗利安就敢肯定，蜜妮安一定会出席。

正如弗利安所想的一样，在宴会上，他听到了蜜妮安侯爵进场的宣告。

蜜妮安拎着裙摆，快步走到元帅夫人的身边，在简洁而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并赞美了元帅夫人一番后，命令自己的管家将礼物送到了元帅夫人的面前——那是一块方形的头饰，特殊在于头饰上镶了一棵通体幽绿，清澈透亮的祖母绿。

由于地质的不同，祖母绿在伊西多里是非常稀少的珍贵宝石，能开采出来的多半十分小，并且内部会有许多裂缝。据弗利安的观察，估计在盛产祖母绿的盖尔，也很难开采出如此完美无瑕的祖母绿

“高贵典雅的美丽宝石，送给同样高贵典雅的您。”

不论是赞美还是祖母绿，都成功地帮助蜜妮安虏获了元帅夫人的心。

当蜜妮安表达完对元帅的崇敬后，退到了一旁，想为自己拿一杯葡萄酒时，弗利安适时地迎了上去。

“您好，尊敬的女爵大人。”

蜜妮安看了一眼弗利安宽大的法师袍，礼貌性地笑了笑，目光便转到了几个骑士将校的身上。

蜜妮安对魔法师冷淡的态度见几乎一览无遗，但弗利安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棒的开始，因为一切都没有脱离他预想的轨道，不论是她对魔法师的小偏见，还是她毫不装腔作势的派头。

“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我只是想请您看看我特别订制的衣服。”

再回过头时，蜜妮安立刻眼尖地发现了他独特的衣领：“这是你设计的军装？”

“这是最新的款式。”弗利安避重就轻地答道。

可蜜妮安惊讶的眼神中仍夹带着一些鄙夷：“一个魔法师在法师袍的下面穿着军装？我可不喜欢目标不明确的年轻人。”

“人的一生中总会发生许多意外，成为一名魔法师，就是我遭遇的其中一次意外。”弗利安并没有说明自己曾经有当骑士的意向，可将他的话和他的衣服联系起来，很容易让人有这样的误解。

正如弗利安所料想的那样，蜜妮安的态度发生了非常大的变化：“我由衷地希望你没有放弃原本的想法，或许你可以尝试魔武双修，虽然那是一条充满着荆棘的艰难道路。”

“感谢您的提醒，我会努力。”

这之后，弗利安又和蜜妮安聊了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让她看他的眼神逐渐从不屑转化成了欣赏。他认为急于求成反而会导致事倍功半，因此他今天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是获得蜜妮安的好感，就目前来看，这个目标已经达成。

可就在他打算见好就收的时候，事情开始脱离他预想的轨道。

“你找我，究竟是想要知道什么？”蜜妮安摇晃的酒杯，看向弗利安的目光中略带着点儿好奇，“如果是我能回答的问题，我一定会告诉你。”

弗利安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为什么您会这样认为？”

“你的言行举止实在太过于完美，看起来像是一位小心翼翼的贵族，正在执行不允许失败的外交任务，”蜜妮安笑了笑，示意弗利安不需要紧张，“可你身上并没有我讨厌的感觉，那么，排除这一切因素后，能得出的答案只有一个——我或许知道一些你想了解的事情。”

弗利安一愣，惊讶于蜜妮安的分析完全正确。

“只要是我说出口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如果，我是说如果……”弗利安停顿了一会儿，组织着最适合的词句，“一个国家的罪人，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度过了七年安稳的生活，可如果有消息指正，他与皇家魔法军团有关的话……您认为会是谁？”

蜜妮安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弗利安。

虽然有些紧张，可弗利安还是坚定地对上了她试探的目光。

“这是我活过的四十多个年头里，听过的最有趣的假设。”蜜妮安这样说着，却一脸严肃，“你究竟是谁？”

“一名非常普通的魔法师。”

“我不会食言，因此我希望你不要撒谎，以你的年纪，你不应该知道……噢，等等，”蜜妮安像想起什么一样，忽然喃喃自语，“年纪……七年……罪人……执着的理由……”

“我需要您的帮助。”

弗利安真挚的目光似乎说明了一切。

蜜妮安叹了口气，才慢慢地回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毫无凭证。”

弗利安没有回话，忐忑不安地等待着蜜妮安的下文。

“从你自身下手，或许会比盯着皇家魔法军团要好上许多，”蜜妮安的视线忽然投到了弗利安的身后，“请允许我先失陪了，涅斯卡里家族的长子。”

弗利安曾犹豫过是否要参加这个宴会，元帅并没有放弃对他的追查，如果在宴会上暴露了身份，一定会得不偿失。而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对的，蜜妮安比他想象中要睿智、聪明，从她通过短暂的交谈，不但猜出了他的别有用心，还猜出了他的身份，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那么，问题又来了——他该如何理解蜜妮安的话？

从自身下手……是指自己身边的人？

那么……是公会里的人？还是指与涅斯卡里家族相关的人？

对于这个隐晦的提示，弗利安并没有时间思考太久。

“您好。”

一位高大健壮的中年男人站到了弗利安的面前。

“请您不要吓坏了我刚聘用的小法师，”还没等弗利安反应过来，波特尔就挡到了他的身前，“元帅大人。”

第六十二章：消失x消除x消不得（八）

“吓坏？”元帅冷哼了一声，“如果打招呼就能吓坏他们，那么这个世界上将减少许多坏心眼的魔法师。”

“不是每一位魔法师都坏心眼，您也不能证明每一位骑士都没有黑暗的一面。”波特尔面不改色地回道。

“你在怀疑我们引以为荣的信仰？”亚尔曼高傲地抬起下巴，身高上的优势使他能轻而易举地完成俯视波特尔这一个动作，“每一名骑士都接受过最完美的骑士教育，他们谦卑、坚毅、忠诚、仁爱……不论哪一点，都是我们终生的信仰，这与学会了两个魔法就得意忘形的魔法师们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或者……你在眼红国王陛下赐予我们的这份特殊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