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看着王美娘给自己新做的衣服,鼻子有些发酸,他本想去跟王美娘说一下,如果明天听到了自己的死讯,不必惊慌。但转念一想,这是关系全家性命的大事,不敢这样随便的乱说,只得作罢。
萧山拿了钱后,便又从原路返回,刚想要翻墙的时候,忽然听到有脚步声,他一个闪身,躲到阴影处,却见到来的人身形魁伟,脸盘方正,不是别人,正是张三。
张三一面撩着衣服的下摆扇风,一面骂骂咧咧:“这鸟气真难咽下!咦,什么声音?”
张三站住,在院中四周看了一看,什么都没有发现。
萧山在暗处屏住呼吸,他刚刚动作过于迅速,扯动他胸前的伤口,是以在躲闪的时候到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没想到张三的耳朵这么灵敏,一点点不对劲的声音都能听出来。
萧山默默的忍着痛,却听见张三自言自语道:“怎么那声音听起来有点像小官人的?他回来啦了么,我且喊一喊。小——”
萧山吃了一惊,心想这要是被他喊出来还得了?忍着痛从黑暗中一跃而起,将张三扑在地上,张三学过武艺,生的魁伟高大,一身蛮力。尚未挨到地面就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怒喝道:“哪里来的小兔崽贼,敢在太岁头上……”
萧山急的直跺脚:“三哥,是我!”
张三大喜,抱住萧山转了个圈,道:“小官人,你怎么偷偷的回来了?”
萧山道:“嘘,别声张,我马上就走的!对了,我回来的事情,千万别跟任何人说起。要是明天有什么消息传来,你也别露出奇怪的神色。我这就走……”
张三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将萧山上下打量了几眼,这才发现萧山衣服还有些润湿。
萧山朝张三抱了个拳,道:“这件事情就拜托三哥了,我爹娘以后也劳烦三哥多多照料……”
张三打断萧山的话,问道:“你是犯了事儿,要逃走么?准备去哪儿?”
萧山道:“我也还没想好呢,或许去江北当土匪,也可能去投军。我时间不多,不能留太久。”
张三一拍大腿,道:“投军是要在脸上刺字的,而且自从议和后,朝廷一直在裁军,也不招兵了。去江北当绿林好汉杀金人吧,我跟你一起去!”
萧山吃了一惊,张三慨然道:“我一个五尺汉子,天天蹲在这里买油给人赔笑脸,也不是个事!因东家待我厚恩,所以我不忍离去。小官人你今年还不满十六,一人上路危险重重。我跟你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一来我夙愿得偿,二来一路保护你,也算是报答了东家对我的恩情了!”
萧山想了想,觉得张三说的也有道理,便道:“行,你收拾一下,别告诉其它人,悄悄的走,我等你!”
张三一笑,蒲扇大手拍着胸脯:“我上无老,下无小,来去无牵挂,还用得着收拾什么?这就走吧!”
萧山叹道:“你不带钱的么?要是路上饿了,总得花两个铜板买吃的吧。”
张三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对对,我差点忘记了,小官人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把攒的两百个铜板拿上。”
萧山扶额,张三在店里干了许多年,秦重给的工钱也不少,居然只攒了两百个铜板,还不够游一次西湖的。今天赵瑗游西湖租的一条船,押金可是给了两百五十个铜板。萧山还得回去在自己的箱子里再拿一小块碎银子才够两人花销。
萧山又拿了一块碎银子,想了想,干脆把箱子里的银子全部带走好了。这样正好能够跟张三偷银子逃跑的事件吻合上,不引人怀疑到别处。
萧山取完银子,便见到张三过来了,两人也没多说话,翻墙跳了出去,商量行程。
张三问起萧山为什么要跑的事情,萧山大致的说了一下。
张三觉得非常愧疚,整个事情都是因为当初他在秦府给秦桧使劲抹黑而引起的,现在连累的萧山有家不能归。他见萧山情绪有些低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便转移了话题,道:“小官人,我偷东家的银子逃跑,你谋害皇嗣,这都是大罪,我们不能再用原来的名字了,得改个名字!”
萧山道:“我早就想好了,还是恢复我原本的姓,就叫萧山好了!”
张三点头道:“原来你本姓萧,这个姓比‘秦’好多了。我叫个什么名字好呢?张三,张三,这名字听起来一点都不威风,小官人你念过两天书,不如帮我想个名字?”
萧山想了想,便道:“我们是准备渡江,前去投靠江北豪杰,伺机起兵杀金人的。我知道有个高手的名字叫张三丰,不如你就叫这个吧!”
张三摇头,道:“这名字不好,还是有个‘三’字,太容易被人认出来了。我是汉人,前去江北金人横行之地,做豪杰英雄,你不是说过我将来能够封侯拜相出入公卿么?不如叫汉卿吧!张汉卿,这名字听起来挺不错!”
萧山浑身打了个寒噤,忙道:“不行不行,这名字不吉利,别问为什么不吉利,说了你也不会知道的。你既然有雄伟大志,不如叫张志雄好了!”
张三也不计较,道:“行!张志雄这名字我听着也挺威风,就它了!”
两人重新定了名字,心中都十分高兴,萧山心中的不快也一扫而空,两人又商量着要出城赶紧趁现在城门尚未关闭就出去,否则等明天再想出去就麻烦了。
萧山和张三便朝着离油铺最近的清波门走去,才转出背后的小巷,便见到巷口拐角处站着一个人。
张三悄悄的拉了拉萧山的衣角,低声道:“普安王亲自前来抓你这个行凶的人了,怎么办?”过了一会,张三四处看过之后,又道:“他就一个人,没帮手,是把他打昏了拖到墙角,还是我们绕道?”
萧山奇道:“咦,几天不见,你居然敢起意殴打皇室了?”
张三声音有点发颤,却还是硬着头皮:“都准备去江北金人的地盘了,不能,不能在这个时候蛋软!该下手的时候就要下手!”
萧山叹了口气,道:“本来想躲,居然还躲不过。看来这次是在劫难逃,喏,这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银子,你拿着,路上省着点花!”
说毕,萧山朝着等待街口的赵瑗走去。
张三捧着萧山递过来的银子开始纠结,是自己跑呢,还是去把赵瑗打昏了后拖着萧山一起跑。前者太不讲义气,后者又太过大不敬,都不是好的选择。
萧山缓缓的走到赵瑗的面前,站定。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互相看着。
街口的人并不多,偶尔有夜间巡逻的士兵路过,也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两个沉默的站在街口的少年人。
萧山万万没想到,赵瑗居然会在这里堵自己,他心中也拿不准赵瑗是要来兴师问罪,还是准备来秋后算账的。
赵瑗一直沉默,什么话都没有说。
春日夜晚的暖风吹过,带来淡淡的香味。
还是萧山先打破沉默:“殿下是在这里等我的?”
赵瑗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是!”
萧山道:“我知道殿下对于今天的事情很生气,但殿下也捅了我一刀,算是扯平。看在我今天好歹也算是救过殿下的份上,放我走吧!”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的吐出两个字:“不放!”
24、张三北行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慢而坚定的吐出两个字:“不放!”
萧山开始认真的考虑张三的建议了:打昏之,拖墙角。
他将一只手藏在身后,给张三打了个手势,示意张三去观察一下周围,有没有暗哨什么的好去扫荡一下。他的手势都是解放军的用语,自我感觉简单易懂,可惜张三根本看不懂,依旧呆在原处。
萧山见同盟不给力,只能放弃打昏赵瑗这个想法,开始劝说谈判:“那我们谈一谈条件吧,强行把我送到大理寺,对于殿下您个人的名声和以后的前途来说,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赵瑗:“……”
萧山道:“因为被身边的人出卖并且差点勒死,传出去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不明真相的人会认为您御下无方……”
赵瑗打断萧山的话:“我不是来说这个的!你不用瞎揣摩我的心思!”
萧山一愣,他去看赵瑗的脸色,黑暗中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看到对方紧紧的抿着唇,似乎有什么话难以开口一般,便道:“还请殿下明示。”
赵瑗隔了半晌,才道:“你胸口被扎了一刀,半夜出城,走到半路要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
萧山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赵瑗到底想说什么,他把赵瑗这番话在脑袋中过了一圈后,才恍然大悟,这是赵瑗在主动向自己示好,而不是要来抓自己。
萧山撇了撇嘴,道:“没关系,我已经处理过了,反正当时我躲闪了,伤口也不深,问题不大的。殿下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就此告辞了!”萧山见到赵瑗脸上神色犹豫,知道他心中肯定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在纠结,生怕夜长梦多,再多说一会儿话了之后,赵瑗反悔,所以准备速战速决。
是以他说完这番话后,转身就走了,走到张三身边,低声道:“三哥,刚刚给你打手势,让你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怎么不动?”
张三道:“我看不懂!咱们是慢慢的走,还是赶紧跑?”
萧山道:“不快不慢的走吧,我见到普安郡王心中还在犹豫,要是我们一跑,很可能会引得他不再犹豫追上来,这样不好。等拐过前面的巷口,就快跑。”
张三点了点头,两人并肩而行,走了十来步的样子,忽然听到赵瑗在背后叫道:“萧山,你等一等!”
萧山一愣,这些日子以来,大家都称呼他“秦山”,还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的本名。
萧山停住脚步,赵瑗赶上前来,转到他的面前,却又不说话。
赵瑗来之前,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萧山留下来,可见到了人之后,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道歉说话。他自小养在宫中,赵构对他十分喜爱,周围的人都是对他唯命是从,只有别人向他道歉的,他还从未和别人认错过。
此刻赵瑗微微抬头,看定萧山,对方的眼睛亮如点漆,正在等着自己说话。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留下来!”见萧山没说话,赵瑗又重复道:“留下来帮我,我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张三看看赵瑗,又看看萧山,似乎有点缓过劲来了,他低声对萧山道:“小官人,我到一旁等你!”
萧山点了点头,张三走开几步,离两人约莫十来步的位置。
赵瑗见周围没有了旁人,便又放开了些,道:“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曾经问过你,将来准备做什么,你说要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么?”
萧山点头道:“心中早就拿定主意了!”但他却不说自己到底拿定的是什么主意。
赵瑗道:“我朝开国已经百年,自从当年真宗皇帝和契丹结下澶渊之盟后,便年年给异族贡上岁币,数目虽不大,但却是华夏从未有过的屈辱。后来又有靖康之变,金人攻破大宋都城,烧杀抢掠,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现今秦桧擅权,欺上瞒下,对于真正有才能的忠良之辈肆意打压,说是议和已成,天下安定与民休息,却将赋税又加了一翻。再这么下去,大宋亡国之日不久矣。”
萧山默不作声,赵瑗道:“若是春秋乱世争霸之时,我会选择远离战乱,隐居山林,只图自保。毕竟不论谁做皇帝,都会善待汉家百姓。但如今天下的局势,如果大宋亡国,必然会被金人取而代之。金人非我族类,生性残忍,如果让他们夺得了天下,往好了说他们治国无方,几十年后便被人推翻;往坏了说,若其中有那么一两个有点手段的人,能够维持两三百年天下的话,中原之民尽归奴役,大兴文字,打压篡改我华夏文明,中华就会真的亡了。”
萧山听到赵瑗这一段分析,不仅心中暗暗的赞叹,倒不是赞同赵瑗的话说的有多正确,倒是赞叹赵瑗居然能够看得这样甚远,对于未来百年,甚至几百年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居然都能够推测出个大概来。蒙古入主中原,便是不会治国,几十年便亡,虽然中原深受苦难,被奴役的思想却不那么严重;而后金入侵中原后,吸取历代教训,又出了几个能主,知道要文化奴役,篡改历史,阉割文化,这样才能以少数人统治大多数,又害怕大多数汉人和海外联系造反,于是闭关锁国,导致了中国近代的落后和屈辱。
赵瑗道:“我自从懂事的时候,就跟在官家身边,数十年来国家种种情况,不能不说让人痛心疾首。我既然身上流着赵氏的血脉,便应当承担起这个责任,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我不知道自己将来能不能登上大宝,更加不知道自己这个抱负能不能够实现。你如果真的对我灰心失望,认为我不足以谋大事,决心要离开临安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希望你一路顺利。如果我心中的想法恰好和你的一样,如果你觉得我值得你交付信任,那么留下来,帮我也是帮你自己实现心中的抱负!”
萧山没有即刻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道:“‘使宋朝再振,中华安强,’这是岳飞曾经说过的话。”
赵瑗道:“你的决定呢?”
萧山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在破茧而出。他不怀疑赵瑗说这番话的诚意,更不怀疑他的话中内容的真实性。因为据萧山所知,赵瑗当皇帝后,也是这样做的。
萧山道:“这也是我心中的愿望。”
赵瑗听到萧山这样回答,心中大喜,先前的担忧惶恐之色全然不见了,眼中透露出从心底的笑意来。
萧山有些遗憾的想:那句“兄弟我们一起开创新未来吧!”居然不是自己的台词,有些美中不足。
赵瑗道:“我以前对你多有成见,现在想来真是不该,只因为戒心过强,却忽视了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还刺伤了你,想起来就觉得非常惭愧。”
萧山道:“真没事,我今天也是过于鲁莽了。”
两人在这边互相道歉,旁边的张三见这边谈话气氛趋向轻松,便也走了过来,问道:“小官人,我们什么时候走?”
赵瑗指着张三问道:“这位朋友高姓大名?你们原先准备去哪里?”
萧山便忙介绍张三给赵瑗认识,三个人之前都见过,现在不过是通报一下姓名。当赵瑗听说张三改名为张志雄后,大大赞赏了一番,但当听见两人说准备前去江北,便道:“朝廷沿江禁卫森严,宋金两国自从议和之后,不准互相收纳流民。我看恐怕是去不了的!”
张三得知萧山准备继续留在王府,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他原本的希望是能够投军杀敌,结果国家议和了。后来又准备前去金人之处搞敌后根据地,平时没有付诸实现就算了,现在已经开了个头,就觉得一颗心已经飞到了江北,完全不想再呆在油铺了。
张三在心中权衡了一番,并不以为渡江对自己是件困难的事情,再说困难什么的他也不放在心上,便道:“无关系,我可以游泳渡江过去。当年李显忠将军,被金人追击,尚且能够翻越秦岭过江投奔朝廷。他能够做到,我比他差一点,但一不用翻越秦岭,二身后又没有追兵,一定也可以北渡的!”
张三话中提到的李显忠,是这个时期的名人。金兵攻破延安的时候,他不得已投降,却一直想要抓到金兀术后南归。后来终于被他找到了机会,抓到了一名金人的大将,挟持其南下投奔赵构,在后有追兵紧逼的情况下,只身一人翻越原始森林秦岭,跨过大江,最终归宋。在前些年间的宋金之战中,也屡立战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将,现在仍在临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