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山有些诧异,不知道那个姓谢的宫女到底跟赵瑗说了自己些什么,问道:“她叫谢仪?她背后怎么说我的?”
赵瑗微微挑眉,道:“她说你平时很少跟女人讲话,一讲话就脸红。昨晚你还央求她了好长时间,让她留在我房中,她说当时她都没不好意思,你却十分扭捏吞吞吐吐的不敢说。”
萧山完全没想到自己为了谢仪考虑不想让她累着,居然得了这么个评价。他心中不禁有些懊恼,道:“我是怕她累着心里不高兴,所以才多说了两句好话。”
赵瑗忽然问道:“你也不小了吧,家里给你定亲了没?”
萧山根本不想谈论这种话题,但赵瑗问起,也是要认真回答的。他想了想,说:“我还小,并不准备成亲。而且男人应该先有事业,然后再有家。我记得有句古话叫什么‘匈奴未灭,何以为家’,忘记是谁说的了,我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吧!”
赵瑗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惆怅,问道:“你爹娘知道你是这样想的么?他们能答应?”
萧山觉得赵瑗问的有些奇怪,便翻了个身,道:“他们对我管的松,不急这个。你怎么忽然问这些?”
赵瑗叹了口气,道:“因为我快要大婚了,我并不是很想成亲,但这事儿由不得我自己,阿爹已经给我选定了一个,只等太后回来看过之后就完婚……”
28、后路
萧山打了个哈欠,完全不能体会赵瑗此刻的心情,他觉得十分疲倦,胡乱应付了两句后,闭上眼就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听到有动静,他睁开眼发现赵瑗正在挣扎着起床,原来是口渴了想喝水。
萧山将水倒了一杯给赵瑗喝,过了没多大一会儿,赵瑗又要小解,萧山只能去拿夜壶,一晚上起来三四次。
当萧山再次倒在自己的垫子上的时候,终于内心中发出了一声感叹:伺候皇子真不是人干的活,王府里的太监宫女们工作太辛苦了。
赵瑗的病来的很快,去的更快,四天之后已经一切如常了,他赏了不少银子给这两天辛苦过的甘昪和谢仪,萧山也收到了赏赐,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他父母的。
萧山趁机回家了一趟,见到家中不仅有赵瑗的赏赐,还有秦桧送来的不少赏赐。
秦重和王美娘看着秦桧送来的明显比赵瑗多得多的赏赐,有些发愁起来。
秦重的意思是:两边的赏赐都不要,咱只图能平平安安的过个日子。
王美娘却认为,秦桧和赵瑗,哪个都得罪不起,既然赏赐了,肯定是不能不要的,但收下之后却又不敢花,只觉得烫手的很。
萧山想了想,觉得自己将来肯定是要和秦桧闹翻的,这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所以他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将来一旦闹翻,他绝对是不可能看在自己能够还给他赏银的份上对自己从轻发落,所以不妨趁机多要一点,也好拿这些银子,给自己准备准备,弄一条后路。
秦重听见萧山这么说,觉得很提心吊胆,王美娘却非常赞成萧山的看法。王美娘做妓-女的时候,也有些可靠的姐妹,有一个如今自己在干老鸨,王美娘让那名老鸨花大价钱去买了三匹马养着,以备万一的时候能够逃命。
宋朝由于没有养马场,一直缺马,南宋更加如此,光是赵构就曾经颁布过几次民间不准私自养马的法令,所有的马匹必须要上报官府,作为预备战马,就连赵瑗的王府,也不过只有五匹马而已。萧山私下养马,隐匿不报是触犯刑律的,只能偷偷摸摸的托可靠的人做。
秦重有一个远房亲戚在做城门官,萧山让秦重花大价钱买通他,能够在必要的时候放自家出城。
而且在临安郊外买了一个庄子和一些地,平时借着出去收租和查看田庄的借口,将家中的重要东西都慢慢的转移到城外去,算作是狡兔三窟。
王美娘也开始有所活动,她的一个姐妹嫁给淮东韩世忠的一个部下当小妾,后来那正房死了,小妾生了儿子,便将小妾扶正做了夫人。那名部下自韩世忠回京被夺了兵权后,便代替了韩世忠的位置暂领部队,不论将来是要渡淮还是要躲藏,那名部将都是一条很好的线路。
王美娘已经很久没有和那个姐妹联系过了,她也开始重新和那个姐妹联系,希望将来万一有什么事情,能够多一条出路。
秦桧送来的赏赐被萧山一眨眼就花了个干净,且还不够用。萧山觉得如果秦桧找自己办事的话,自己也应该趁机找秦桧多要点银子。
但没有等到秦桧找萧山,萧山就碰上了另外一个姓秦的——秦桧的儿子秦熺。
秦熺并不是秦桧的亲儿子,是过继的他大舅子的儿子。秦桧的老婆王氏没有生育能力,秦桧又是个妻管严,不敢休妻另取,只能承认这个过继的儿子。
萧山碰上秦熺是在皇宫内,赵瑗每个月一号和十五号都要进宫给赵构请安,在赵瑗病愈后的第六天,便到了八月一日,赵瑗带着两名侍卫和萧山一齐进宫,在参见了皇帝赵构之后,萧山便和侍卫等候在外殿,正好这个时候秦熺也有事上奏,两人便碰上了。
萧山和秦熺虽然互相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但今天是头一次见面,只是略微打了个招呼就过去了,等到秦熺把事情说完,又出宫的时候,正好又碰上了萧山,两人便聊了一会儿。
萧山是秦桧名义上的义子,秦熺是养子,虽说两个人和秦桧都没有血缘关系,但秦熺显然是很不一样的。秦桧对萧山的态度还能够做到和蔼可亲,但今年25岁的秦熺显然没有其父那样的城府,和萧山讲话的时候便透露出一股高高在上的气息,语气间对萧山像家中仆佣那样的使唤。
秦熺问了两句萧山在王府的生活,便对萧山交代:“你现在是殿下的侍读,应该知道什么话能够在殿下面前说,什么话不能够在他面前说!我听说你在王府里和普安郡王混了点交情出来,有这回事么?”
萧山道:“殿下仁厚,不和我计较罢了。”
秦熺拿鼻孔哼了一声,道:“既然你和他有些交情,那就适时的在殿下面前替父亲多多的美言。只有家父这棵大树根基稳固,你我才能有一席安身之地,将来是少不了你的好处的,这个简单的道理你应该知道罢!”
萧山道:“呵呵。”
秦熺道:“你笑什么?”
萧山道:“我觉得大哥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呵呵’表示赞同。”
秦熺显然不知道“呵呵”这个词的经典深层含义(注1),见萧山态度恭谨,也表示比较满意,但非常不喜欢他对自己的称呼,便道:“以后不要这样称呼我,称呼官职吧!”
萧山知道秦熺是今年春闱中的进士,殿试的时候被巴结秦桧的官员给搞成了状元,后因为“父官子不得居状元这一条”而改成了榜眼,纯粹的拼爹上台,现在是秘书少郎,专门管图书典籍,编撰历史的职位。在秦熺任职期间,大量的史料被篡改不说,还严禁民间私自编写史书,违者大理寺伺候。
萧山躬身:“是,秦少监。”
秦熺满意的点头,他内心中非常的反对秦桧认萧山做义子,后来又听说萧山很贪财,把秦桧送去的赏赐花了个干净,心中更加看不起他,只把他当成一条走狗来对待,所以听到萧山称呼自己“大哥”就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现在秦熺看见萧山态度不错,随便夸了萧山两句走了。
秦熺前脚刚走,赵瑗后脚就出来了。几名侍卫也跟随赵瑗一起回府,路上的时候赵瑗问萧山:“秦熺跟你说些什么?”
萧山道:“他夸奖了我工作干得不错。”
赵瑗一愣,萧山继续道:“说我已经得到了殿下的欢心,下一步就是要为家父多多的美言,好让秦家更加的稳固。我正在琢磨怎么帮秦相公美言,想半天也想不出来,真头疼。”
赵瑗听了,哭笑不得,道:“别头疼了,你已经尽力,我收到这些美言了。不过,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我心中有些犹豫,不知该怎么办好。”
萧山朝赵瑗看去,见赵瑗脸上的笑容渐渐的隐去,双眉紧紧的锁到了一起,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萧山想起赵瑗前两天对自己说过的关于大婚的困惑,便试探着问:“是不想成亲?”
赵瑗一愣,随即笑道:“不是这件事,这里说话不方便,回府后再说吧。”
回到王府之后,赵瑗只是和史浩两人私下里交谈过一段时间,但是对萧山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赵瑗才刚刚病愈,萧山也不敢再去过分的折腾他,将训练课程减少了一半,又格外的小心,生怕赵瑗再次病倒。但是很出乎萧山意料的是,赵瑗恢复的极快,只几天就又能够承受全部的训练课程了,并且还大有继续发展之势。
但萧山也再拿不出什么教赵瑗了,特种兵的三个月新兵集训到此结束,之后的什么枪械,爆破,野外生存等等技能也没法教。
当赵瑗得到萧山特训结束的消息时,些微有些惆怅,萧山道:“其它的武艺,府中的武师完全可以教,两位师傅也说了,他们见到殿下能吃苦,也敢拼命,他们会按照真正习武之人的要求来教殿下的。”
还有后半句萧山没有说,冷兵器时代的人,对于体力和格斗技巧要求的更高,王府中的武师和侍卫,水平不比自己二十多岁的时候差,甚至还更加强一点。且府中有两个侍卫还是曾经上过战场,在千军万马之中保护过赵构南逃的人。现在赵瑗的水平只能算是初级入门,但经过自己打头阵折磨皇子,府中的武师也会有样学样,不会再有太多的顾忌,让他们继续教冷兵器的战斗技巧,比自己来要好多了。
但是赵瑗心中却觉得有些空荡荡的,有一种离了变态教官管束之后的失落感。
在晚上等萧山吃完饭后,赵瑗忽然问道:“你还记得,那天进宫,我曾经说过心中有一件事情非常犹豫吧?”
萧山都快要忘记了,他下意识的问道:“哪天进宫?”他的话才一出口,就想起来了,赵瑗说的是自己遇到秦熺的那一次。
赵瑗自从那天进宫,便知道了“那件事”,这些天他一直在犹豫纠结,此刻他很想听一听萧山对“那件事”的意见,但他在心中权衡了半晌,决定还是不要直接对萧山说的好,他换了一种方式征求意见:“两国交战,我方有两座相邻的城池。其中一座眼看就要被敌人攻破,另一座城中刚好有多余的兵力可以相救。你说要不要救?”
萧山不假思索的道:“这还用问?当然要救!”
赵瑗脸上又露出了犹豫的神色,道:“可是,这救兵很可能会被敌人全部杀光,如果救兵被杀光了,另外那座暂时安全的城池一定会保不住的。”
萧山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很简单,但却不容易想通。我只问一句,如果不派兵相救,等到敌人攻破盟友的城池,那自己的城池能不能够守住,能守多久?此消彼涨,能够尽量的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和盟友,就是在消灭敌人。没有能力救援就算了,但是有能力的话,一定要救。不是道义上的考虑,只是因为保护了盟友,就等于保存了自己的力量,会多出一线生机。如果因为害怕而坐视不理,则我方会被敌人各个击破,最后谁都跑不掉!更何况,只要小心行事,自己援助盟友的救兵,也不一定会被敌人消灭,还是有很大的赢面。”
萧山顿了顿,道:“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赵瑗沉思片刻,在心中权衡利弊,过了半晌猛然抬头:“你说的对,一定要想办法,保存自己的有生力量,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山莫名其妙,全然不知道赵瑗为什么忽然问这个,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赵瑗对史浩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史师傅,我决定了,‘那件事’我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出手相救!”
29、离间秦桧
赵瑗道:“史师傅,我决定了,那件事情我不能坐视不理,必须出手相救!”
史浩吃了一惊,连连摇头:“殿下,那件事情你还是不要管的好,现在太后即将南归,你不要在其中多生事端,惹陛下不快。再说这也不是殿下你能够管得到的事情。”
赵瑗听史浩这样说,心中有些失望,他本以为史浩会赞成自己的行动,毕竟“那件事”是史浩告诉自己的,但没想到他临到头居然反对自己插手。
赵瑗在下午练习武艺的时候,看着陪自己一同练剑,浑身大汗的萧山的时候,心中感到很有必要重新寻找一个同盟了。
当晚赵瑗邀请萧山共同进食,当两人一齐坐在桌边的时候,萧山心中有些困惑。平时都是赵瑗先吃,之后才会轮到自己,今天他忽然有变化,肯定有问题。
席间赵瑗也没提正事,只是和萧山讨论下午武师教的一套剑法,并且不断给萧山夹菜,劝他多吃点。
直到晚上的时候,赵瑗借口要和萧山继续探讨剑法,两人黑夜中站在空旷的练武场的时候,赵瑗才说出到了正题。
原来“那件事”,是和朝廷官员的去留有关。
宋朝丞相一直是两位,但自从四年前秦桧上台之后,就只有秦桧一个宰相了,很多官员对这种有违祖法的事情提出过意见,但都被秦桧所打压。
在解决完岳飞之后,秦桧开始对曾经反对过自己的人一一报复了。
在一个月前,秦桧就已经贬斥了曾经反对过自己的二十多名官员。但他的这个行为,遭来了更多的反对声音。这次反对的声音不是关于国家是该战还是该和,而是单纯针对秦桧肆意揽权的。
这些人中,除了秦桧的一贯政敌,还有一些曾经是秦桧的盟友,比如和秦桧合谋干掉岳飞的现任参知政事万俟思,以及三大将之一的张俊也是其中之一。
秦桧面对朝中反对自己的势力,也找出了一条很有效的解决办法。
宋朝的官员纠察机构叫做御史台,专门弹劾办事不利的官员,凡是遭到御史弹劾的官员,都必须上书请辞。秦桧将自己的嫡系亲信安插进御史台,命他们竞相弹劾上级官员,等到上级官员下台后,这些御史便会接替他们的位置。秦桧又会找新的御史上台,看见哪个不听话的,再让新御史弹劾之。新御史见到自己上任因为弹劾高官而自己顶上的榜样,便得到了莫大的鼓励,非常听命于秦桧的话,使劲的弹劾攻击。
于是现任御史弹劾由上任御史升上去的执政,就这样无限循环下去,在秦桧当政的这几年中,执政几乎都是由御史升任。而所有的高级官员中,除了秦桧自己和自己的子孙以外,其它的人一直在不停的走马换任,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借机做大而威胁到秦桧的地位。
现在人人都知道秦桧准备将朝中残余的主战派以及反对他的人一举肃清。因为宋代有“不因言获罪”的太祖遗训,所以秦桧即便是打击那些官员,也只能将其贬黜,而无法杀死并彻底的除掉。
但在一个月前,史浩最新得到消息,秦桧竟然在寻找那些官员的谋逆证据,准备再来一次谋反大案,将新旧政敌全部弄死。
史浩曾经试探过皇帝赵构的态度,但是发现赵构对这一切,居然不管不问,任由秦桧行事。在一次讲学过程中,史浩曾经对赵瑗提过这件事情。
赵瑗得知之后,也大吃一惊,但他不相信赵构会对这种事情不管不问,所以在八月一日进宫的时候,赵瑗也曾经试探过皇帝的态度。
赵构并不在意,反倒称赞秦桧办事让人放心。
赵瑗见皇帝和宰相的态度如此,他心中十分的纠结。他自从出宫就在心中暗暗的数数,到最后竟然在心中拟出了接近有一百三十多名会被秦桧下手的人的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