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者(穿越)中——小黛猫
小黛猫  发于:2013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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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很让我琢磨不透。

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太精明,要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实在是不太容易,“勐塔白狐”附赠的自由时间岂是那么易得的。正因为他什么都没有做,我才会更加谨慎。若是平时,就凭着舌头下面的半截飞针,我不会顾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天下之大亦尽可去得。而现在,我只是小心翼翼地把手沿着腹下胸前一寸寸地捱了上来,费力地拧转手肘,把上臂尽量贴近脸旁,看准了位置,从牙缝里吐出了针尖,再把针后的断尾顶在齿床间,朝着小臂内侧的刺激点慢慢地推刺下去。人体上的刺激点作用各异,有的能让人麻木、无力甚至昏迷,也有的能激发出人体最大的潜能,随着针头破开表皮进入筋肉,酸涩、涨麻和痛楚的感觉都渐渐变得鲜明起来,仿佛灵魂重新找到了可以栖息的躯壳,正在一点一点地缓慢地死而复生。

为求有所得,必先有所失。

所以,我放任自己陷入死地。

也不只是因为有一条生命在等着我去挽救,一个诺言在等着我去实践。

放弃自己其实很难,为了别人而放弃自己更难。要放弃对身体的全部控制,而且还是自主地放弃,总会勾连出意识最底层的犹豫和不甘。难的是真正决定放弃的那一刻,要把自己的肉体和精神都丢出去交到别人手中,不知道何时才会终止,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丧命,是人都会惧怕,都会在心里狂问凭什么和为什么。

当细而光滑的金属在齿缝间发出磨擦的响声的时候,那些问题还不断地在心底里回响。

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时候,也许还会有一个人。

被那个人抛弃的时候,至少还有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要放弃自己,那还剩下什么……

不知怎么,我的整个脑海里都充斥着勃拉尼脸上故作潇洒的笑容,在那名声狼藉的华丽外表下面,包含着怎样一颗放弃了所有希望而从此自暴自弃的心。无节制的放荡只是自暴自弃的一种表现,酗酒和过度沉迷于奢侈的生活其实也是。在赫南斯堡,自从我对他说了那句自作聪明的话以后,有多少次,是我一个人开着空行车和巡逻舰找遍了整个基地和周围的行星,才从某个阴暗的充满了污垢的酒吧角落里把那个常常醉得不省人事、吐得满身酸臭的人拖出来,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然后自己就这么靠在他的门外,总是一站就是一夜。

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劝过勃拉尼什么。

我知道人的感情都是莫名的,开始的时候说不定只是灵光一现,结束的时候也许也只是有一阵微风刚好经过所以吹熄了心里那点已经燃到了尽头的火焰。我也知道人一旦开始钻起牛角尖来,再明智的人也会变得不可理喻。索斯岚后来嘲笑过我,他说“不介意”、“没关系”那些都是屁话,只有介意的人才会那么巴巴地跑去对人说我不介意,真正不介意的人根本不会想到那些,因为他们无情。说着说着,那家伙竟然对我吼了起来,大声喝问:“妈的,老子有没有说过不介意你过去的这些破事?”所以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谈过类似的话题。

对勃拉尼来说,我那句话的伤害可能是无穷大的。我就相当于是那个在他鼓起勇气打算牺牲自己成全纯洁友谊时在他背后插了一刀的叛徒,是那个眼看着他登上了楼顶却撤去了楼梯的卑鄙小人。其实我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他,如果需要牺牲的话,我希望那种牺牲可以由我来承担。不过这样的事永远是越描越黑,越解释越怀疑的,所以我只能一句话都不再说。

我自认一向都是个有风度的人,在私生活上更不会刻意去揭别人的短处,尤其是对朋友。所以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去,本来时常会看到彼此的人开始尽量避免非工作时间里的接触,曾经推心置腹的好友之间也变得惜字如金。勃拉尼的请调函其实一早就被我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了,要不是后来布雷菲德战役提前爆发,也许我会受不了再看着他日渐消沉下去而把他送回帝都去。

齿床已经被钝锉的针尾顶破了,嘴里一片苦涩的味道。

抽烟抽得太多了,嘴里也会有这种接近血腥的苦涩味道。

那一阵,我记得自己烟抽得很厉害,勃拉尼也抽得很厉害,除了烟和酒,我甚至不记得他在那段日子还往嘴里送过任何其他东西。拜尼家从来没有不良嗜好的新一代完美子弟竟然成了个烟鬼,幸好这是在赫南斯堡,要是在帝都,恐怕会是一件惊天动地的新闻。好在这里没有太多认识的人,和那些兵痞们在一起的时候,谁会管你是不是贵族,有没有洁癖。而且,在狭小的训练指挥室里用烟雾包裹住自己至少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去看另一个人的脸。

其实,有些事是不能去问为什么要做的,我们只问该不该做,能不能做。

然后,就去做!

无论是否守住了些什么,又或是丢失了些什么,或许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来了,我磨砺了,我坦诚了。

静静地看着手臂上被针穿透了的地方开始有些红肿,然后渗出一点血丝来,我忽然觉得很后悔。

那时我为什么没有把这些都说出来?我为什么没有在狠揍他一顿以后再狠狠地亲吻他?当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多年,我似乎从来就没想过这种感情也可以用肉体形式来表达,也从来都没有做过比好友更亲密的接触。如果,有哪一天我对他说了,也做了我一直想做的那些事,后来的结局也许总会有一些不同吧。

可惜,世上的事,没有如果。

呸!人都已经死了,后悔还有什么用?且顾眼前吧。

偏转头用力吐掉嘴里的血,我斜目瞥了一眼侧后方的伤。肩背和手臂上的伤包扎得很好,女神医果然不负其名。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药物和方法,不仅压住了出血不止的伤口,而且好像还接好一些断裂的筋肉,疼痛当然还是会有,但已经不剧烈,应该不会影响到正常的动作。此时此刻,身体上虚弱的感觉,其实更多是由于饥饿。上一次吃东西还是两天前,端格烤的山鸡。

想到食物,再看看自己瘫放在木架上的白生生的肉体,觉得简直就像是冷库里备用的冻肉,或者是实验室里有待解剖的尸体。我觉得有些厌恶这样的感觉,于是转移视线,开始打量起这个冷而干爽的帐篷。因为姿势所限,即使我最大限度地扭过头,也只能在眼角的余光里瞥到一点帐篷的顶部。那好像是一片极其华丽的帐顶,顶部中央垂挂着用写满了各种咒文的彩带编成的吉祥结,边缘上到处都是金色的流苏。帐篷里隐约飘浮着淡淡的清冷的气味,不远处有一张矮榻,像是个寝帐,但估计不会是塔里忽台的,因为除了帐顶上的那点彩色和金色,四周看不到一点华丽的装饰,很素洁,不是他那种风格。

这时,帐篷外居然传来了久违的脚步声。

是那位正在低眉垂目地扮演着君子的阴险家伙终于忍不住要跳到台前来了吗?

那就较量一下吧,看看到底谁能先让谁吃惊,谁能先让谁让步。

我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收起了嘴角边绽开的冷笑,咬牙从手臂上拔出那半截断针重新藏到舌头底下,很快恢复到先前的姿势,虚阖上了眼睛。

第六十二章:思思

来人的脚步声仓促细碎,似乎有些惊慌匆忙,走得很急,在骤停骤行之间还能听出虚浮的跌撞。

这不会是塔里忽台,甚至也不是他麾下的那些勐塔士兵。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人,即使急促,脚步的声音也不会如此紊乱抖嗦,而且那些勐塔人多是骑兵,在步下的时候,步子都会向两边迈得比较开,足跟外侧会有轻微的拖地声。那个脚步声是不同的,没有节奏,完全混乱,只有在足底接触到地面的那一瞬才能听出一点不易察觉的轻盈,但是也因此更加让人觉得奇怪。

也许是为了躲避什么人,那个人的脚步声在帐门外不远处突然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突然急促地奔跑了起来,直奔帐篷而来。门上的棉帘微微一抬,有一点刺眼的光线夹杂着冷风从外面卷了进来,然后又立刻消失,帐篷里重新陷入昏暗,不过却不再寂静,我能清楚地听到一个人靠在帐门边低低喘息的声音。

他好像跑得太急了,也可能是太过紧张,站在那里喘了好一阵都不能让自己的气息完全平缓下来。帐篷里的光线本来就暗淡,再加上他是从相对明亮得多的地方一下子进入到这个昏暗的地方,眼睛可能不太适应,离开帐门边才走了两步就险些绊倒,很是踉跄摇晃了几下才又勉强让自己站稳。

我置身的木架就设立在帐篷中间的空隙处,离帐门也只不过几米的距离,所以一个人影很快就进入了我半开半掩的视线中。先是一个轮廓有点模糊的青色人影,不算太高,体形被掩盖在宽大的大氅下面,但还是看得出腰身细长。他好像是在刻意地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如惊弓之鸟,走一步就要回头看一看,但偏偏又在一边靠近的时候一边还不停地喘着气,似乎完全不知道这样一来就算脚步声再轻也早已暴露了他自己的形迹。再走近两步,那人衣裾上的刺绣和脚下柔软的织履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过于华丽雕饰的图案在周围素洁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即使在昏黄的光线下还是很刺眼。

衣服很眼熟,人也认识,但是说实话,这个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却让我很吃惊。大冷的天,会穿着过分秀美但又完全不具备保暖功效的衣服在这个营地里晃悠的人,除了某位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感觉不可思议的三王子殿下,大概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商思渔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小趸口中只知寄情诗画而不问世事的淡泊洒脱之人……

但却深陷在白沙内战的浪潮中,代表着南稷北部各郡在勐塔大漠的利益。

一个因为口吃的毛病而几乎无法好好说完整一句话的人……

据说却是个很有名的诗人和才子,在南方的许多地方人们都以吟唱他的诗词为荣。

一个脆弱得看见血就会直接晕倒的简直不像是男人的男人……

却总是出现在可能是草原上最危险的人身旁,到处都留下模糊的影子。

一个步履虚浮的明显缺乏运动和锻炼的纤弱文雅的人……

还是一个不择手段地打算踩着兄弟的尸体去攀登权力之峰的人?

我在黑暗中眯起了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位忽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其实,都不像。

看着一步步靠近的商思渔,我总觉得在他身上有许多东西都很矛盾地彼此共存着,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纯粹简单。

细碎的脚步已经很近,我已经可以看清织履上绣着的云纹和鞋面上濡湿的淡淡水渍了,商思渔却突然立定下来,似乎是在默默地凝视着我。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直觉地知道那种停顿蕴含着某种意义,他也许是在观察着什么,又或者是在计算着什么,因为他停下的位置很微妙,似乎恰恰就在会让人感觉到安全距离受到威胁或是压迫以外的那个地方,也许是有意的,也许是无意的,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眼前的这个人极其敏感,对自己敏感,对他人更敏感。似乎商家的人都是敏感的,至少迄今为止我遇到的这两个都是,他们似乎另外还有一双专门用来探视灰暗的眼睛,能在各种行为和语言背后的阴影中察觉到别人隐藏着的真实想法。

我确信他并没有发现我也在注视着他。这个时候,我侧着头,眼睛完全隐藏在自己的阴影中,从他那个角度应该完全看不到我眼中的光。他只是自己忽然停了下来,对着我,一动不动地仿佛陷入了沉思。急促的喘气声终于在这种沉默中慢慢地平静下来,站在那里的人发出了一声短暂的叹息,终于又迈步走近,这一次,是直接地走到了木架边上。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因为就在刚才的那一声叹息中,我清晰地看到了前面那个昏暗的人影手中有一点幽蓝色的冷光闪过。那种光芒我不会认错,绝对是只有极其锐利的利器才会有的锋芒。

无人的幽室,看似慌乱其实却很成功的潜入者,以及冰冷的利刃,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虽然商思渔会亲自出手让我惊讶,我还是飞快但又无声无息地把右手提了起来,又沿着胸前摸到了嘴角边,舌头下的断针轻轻地滑到了手指间。

一个人晕血,并不代表这个人就不会杀人。

真正杀人盈野的人,又有多少鲜血真的是从他自己手中流淌下来的?

可商思渔毕竟不同,有卫齐风在他身边,我实在看不到商三殿下有亲自动手杀人的必要。

指间微凉的那段金属是我仅剩的武器,面前又是一个让我至今琢磨不透的人,所以我谨慎地没有立刻出手。况且一旦出手,就意味着再也无法隐藏我已经恢复肢体机能这一事实,虽然我之所以留下,相当一部分的原因就在于商思渔手中握有“离津”之毒的解药,而这个关键人物此刻也就在我眼前,但塔里忽台和卫齐风对这位三殿下的态度却让我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至关重要的一点是,商思渔在这件事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如果他只是被人摆到台前的一个幌子,那么即使掌握了他,也未必能够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反而等于是白白放弃了这好不容易获得的一线机会。

就在我盯着商思渔的双手打算先试探一下这位三殿下深浅的时候,商思渔却做了一件让我更加惊讶的事。他突然抬手到胸前解开了系着身上大氅的带子,然后一阵温暖的感觉随着犹带体温的织物落到了我单薄的背脊上。商思渔小心地把厚实的大氅罩在了我身上,露出里面穿着的贴身锦袍,那些满是金线的繁复刺绣看得我眼花缭乱,思维也有片刻的呆滞。

确实是呆滞。

我突然觉得,我和商家兄弟之间的缘分竟是如此诡异。在我第一次遇到小趸的时候,如果不论当时的心情和两人之间的关系,那种情景与现在又何其相似,同样是一个欲望的正在复苏的身体,同样是一件温暖的带着体温的衣物,同样是一个没有道理的怀抱。

商思渔的手在腰间摸了一把,那柄让我警惕的匕首出现了,刀尖上也确实闪动着只有粹火程度很完美的刃口才有的那种彰示着锐利的光芒,可是匕首的主人却一面在叹气一面把吹毛立断的刀锋划向了束缚着我手臂的木架。在商思渔的匕首下,数指粗的木架就像纸做的一样脆弱,飞快地分崩离析,我的手臂一下子就失去支撑而垂了下来。

商思渔伸出手托住了我的手臂,我动了动,故作虚弱地轻轻哼了一声,他好像有些惊慌地僵了一下,托着我的手抖了抖却没有松开,一双细长秀气的桃花眼定定地向我望来,发现我也在看他之后,愣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你,你,你,你,还,还,好吧?”

我仔细而又审慎地看着这个人,探究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去,没有出声。

这还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商思渔。他的脸上仍旧戴着面纱,但不可否认,只从面纱外露出的部分就能看出那是一张漂亮的脸,朦胧的轻纱后面隐约显露出一个和小趸有着两分神似三分形似的脸型,五官应该长得都很小巧,细长的眼睛里泛着淡淡的光,眼神竟然如此清澈,好像一湾能够数得清水底卵石的溪流。除了端格,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没有见到过谁有这样清澈的眼神,干净的好像没有一丝伪装。但商思渔不是端格,他不是那种天天生活在偏僻部落中的困苦平民,虽然没有多少明天可以期望,但至少心灵完全可能是野兽般单纯的。出生在靖宁王府那样被虚伪笼罩、被冷酷包围的复杂环境中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纯净的眼神?我不相信商思渔是一个没有伪装的人,如果真是这样,他恐怕根本就活不到这么大。

可那种目光确实是纯净的,纯净得可怕。

有些人,只需要一眼就能够看透,而另外一些人,也只需要一眼就知道,恐怕是怎么也看不透的。商思渔显然属于后一种。至少在我的眼中,他依旧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人,而且他好像也很乐意将矛盾的方方面面很坦然地暴露在人们面前。就比如那么一个见血就晕的人身上竟然会带着那么锋利的匕首,而且看他使用匕首的动作,显然对这种武器也并不陌生;又比如一个明明不懂太多武技的人却能敏感地判断出别人的攻击范围,然后停步在安全的地方……他就干干净净地静立在那里,大大方方地任人参详,然后用那种清澈的目光暗示你,他身上没有任何伪饰,没有任何谎言,可越是这样,这个人就越是显得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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