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者(穿越)上——小黛猫
小黛猫  发于:2013年04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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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巴颜冲进塔里忽台的大帐时,这位据说是在研究军情的一方大将正穿着宽松的便服,靠在软榻上听歌女弹琴。灯光明亮的大帐里,塔里忽台似笑非笑的问候,就像是一个热辣辣的耳光狠狠地扇到了蒙巴颜的脸上。

塔里忽台拒绝出兵追击列都。任凭蒙巴颜怎么跳脚大骂,他都还是那副悠闲的样子。

直到有养隼人前来禀报夜隼曾向西北飞去,不过回来后爪喙上有残留的肉屑和血迹,看样子很可能只是去捕猎了,塔里忽台才斜着眼睛看了看蒙巴颜,半真半假地笑笑说,那里说不定就是也速部迁移而去的妇孺,也速人就算别的不行,玩这些花样也是一顶一的。塔里忽台手下的悍将们都嘻嘻哈哈地推脱着,不愿意领兵去追击一支没有正经战士在内的逃亡队伍。塔里忽台把将令发给蒙巴颜的时候,营帐里一片哄笑,蒙巴颜听到那些人在说,即便追上也只是些女人孩子,这下总不会再把格兀萨老爹给的家兵弄丢了吧。

如果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赤勒拉住了他,蒙巴颜一定会冲上去拿刀砍了这群不知道尊卑的东西。赤勒把他送出了大帐,还为他又配了一百骑兵。蒙巴颜记得自己当时紧紧地拽着赤勒的手问,塔里忽台难道真的见死不救?他敢不听可汗的命令,不发兵去打列都?赤勒被他实在逼不过才含混地告诉他,塔里忽台在等一个贵客,只有这位贵客到了,塔里忽台才会发兵。

蒙巴颜听了赤勒明显是在敷衍了事的回答,从家兵手里夺过马缰,跳上马直接冲出了塔里忽台的营地。家兵里头有一个百夫长,是蒙巴颜父亲特别派来辅佐他的。直到那个百夫长从后面追上来,用力地拉住了他的马头,告诉他列都的儿子拔都拓就在也速人的妇孺队伍里,蒙巴颜才在呼啸的冷风里慢慢地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少爷……”一个家兵追上几步,在蒙巴颜身后叫着。

蒙巴颜猛地回过头,举起马鞭就往那个家兵脸上抽了过去:“说过多少遍了!不许再叫少爷!”

家兵不敢顶撞,也不敢躲闪,只能闭着眼任由马鞭在自己脸上抽出一道道血痕。还是后面赶上来的那个百夫长过来劝了几句,蒙巴颜才忿忿地停了手,兀自气恼地喘息不定。

百夫长催马跑到蒙巴颜身侧落后了半个马身的位置,行了个礼,说:“佐领,我们走得太快,塔里忽台巴特派给您的那一百骑兵好像还没有跟上来。”

蒙巴颜不耐烦地抹了把脸,冷笑起来:“他塔里忽台手下的兵将不是都特别骁勇善战吗,怎么跑跑马都能跑丢了?不用管他们,我们自己走!等我抓到拔都拓,看他塔里忽台还有什么脸在我面前自称巴特。”

“可是,”百夫长有些迟疑,“只有我们这二十几个人,我怕……”

“怕什么?一个小孩子,奶毛还没褪干净哪!”蒙巴颜烦躁地冲着家兵头领吼了起来。正好旁边有探路的家兵手里拿了些在路边捡到的女人头巾和小孩子落下的破烂靴子策马过来,蒙巴颜指着这些东西哼了一声,说:“一群女人孩子,逃命逃得连鞋子都掉了,你要是还怕,还能算是脱脱族的勇士吗?”

百夫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问那探路的家兵:“前头是什么地方?有没有发现也速人的踪迹?”

家兵禀报说:“翻过前面的矮坡,再向前就是山地了。夜里看不清楚,地上好像有人走过的痕迹,这些东西是在山前往左的岔道边找到的。”

蒙巴颜听了,精神忽然抖擞起来,立在马上高举马鞭高呼:“也速人就在前面!脱脱部的勇士们,跟我冲!”

那位百夫长还想劝戒少主人小心也速人故布疑阵,应该就地整休等待落后的那一百骑兵,自家的小主子就已经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暗自摇头叹息之余,他也只能招呼着为数不多的同伴快马加鞭地赶紧跟上。

然而,蒙巴颜很快就后悔自己的卤莽了。

这里不是脱脱人熟悉的一马平川的洛央草原,丘陵地带的起伏不断让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勐塔骑士都觉得跑得有些吃力。山前的坡地还好些,真到了山脚下,就没有那么多宽敞平坦的空间了,更没有太多地方能够供奔马并肩飞驰,有的狭窄之处,两马同过还稍嫌略挤,这使得他们这支骑兵队伍不得不减慢了行进的速度,队列被迫变成了长而松散的蛇形。路边时不时地还会发现一些也速人看似仓惶丢下的随身物品,多是头巾腰带甚至食物之类的东西。本来蒙巴颜还很兴奋,打着马不断向前奔驰,但在被这些东西引进了一片光线暗淡的树林以后,蒙巴颜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踏入了别人的陷阱。

蒙巴颜虽然傲气,但并不笨。如果不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列都抄了营,又在塔里忽台那里受了一肚子的气,头脑一时发烫,年纪轻轻就能不完全凭借家世而在脱脱部的骑军里当上佐领的他,未必会这么轻易地冲到一片完全陌生的野林中来。逢林莫入的道理,蒙巴颜还是懂得的。不过,勐塔人的性格都是彪悍的,虽然觉得有些不对,蒙巴颜倒也没有太慌张。左贤守家的家兵素质不弱,悍勇之气在这个时候就体现了出来,二十几个人在蒙巴颜的命令下一齐离镫下马,很快地靠在一起,列出了防卫的阵形。

婆娑的树影里,夜鸟在啼叫,周围不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家兵们的弓箭落向树影摇动的地方,却像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默默地等待了许久,却没有想象中的伏兵出现,蒙巴颜最先放松地大笑起来:“一群女人孩子,哪会有什么埋伏。别妻家养的,我们自己吓到自己了,都上马,继续追!”

百夫长毕竟老成一些,虽然也松了口气,但还是让身边的家兵四下里搜检了一下。

“这里设了绊马索!”有一个家兵突然叫了起来。

百夫长和蒙巴颜都走过去看了看,绊马索设在两个相距较远的树之间,只是一个用粗糙的麻绳绑在树身上做成的横索,上头很拙劣地涂抹了些林子里地面上的淤泥,大概是想要遮盖掉麻绳的颜色,不过可能是因为太匆忙,所以抹得并不完全,而且位置高了些,因此很容易就被家兵发现了。

百夫长还在查看绊马索的绳结,蒙巴颜已经抽出随身的佩刀斩断了绊马索,很是不屑地说:“就凭这种东西,也想挡住我脱脱骑兵的脚步吗?上马!前面再有绊马索,直接用刀斩断!”

家兵们答应一声,都翻身上了马,开始驱马在林子里跑了起来。

脱脱族骑兵的骑术相当出众,左贤守家的家兵更是好手中的好手,树林里虽然比较难以施展,但腾挪之间身手灵敏,速度也不慢。

又信手砍断了两条简陋的绊马索之后,家兵们也懒得再在遇到绊马索的时候拉马减速了,好几个家兵都直接冲了过去,俯身抽刀就向绊马索上砍了下去。绳索断裂的一瞬间,跑在最前头的那几个家兵都隐约听了一个响声。还没有等他们意识到那是什么响声,一排巨大的木刺突然从天而降,向着家兵们的身前摆荡而来。当前的几个家兵被木刺一下子刺穿了身体,巨大的木刺并没有停顿,借着惯性呼啸着继续向前甩去,狠狠地扎到了家兵们身后的大树上。

跑在前头的蒙巴颜是被百夫长手急眼快地一把拉下了马,滚到地上,才免除了被巨刺破腹的厄运。巨大的撞击声带来的回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蒙巴颜有些木然地站起来,回头看着被木刺高高地钉在了树上的家兵。那些木刺都是手臂粗细、树皮还没有削干净的树干,用麻绳捆绑在一根当作横梁的粗树干上,再用连着绊马索的绳索挂在树顶上。几个家兵是直接破胸而过的,当场就已经死了。有一个被木刺贯穿了腹部,还没有死,身体在不断地痉挛着,肠子顺着树干滑了下来。那个家兵傻乎乎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好像已经吓呆了,只顾着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自己的肠子捞起来塞回到肚子里去。他越是扭动,肚子上的洞就越大,肠子也流得越快,两只手一直捞着捞着,直到什么都捞不到了,这才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然后断了气,倒像是被自己的惨状吓死的。

蒙巴颜手下的这些脱脱骑兵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兵,在战场上杀人盈野,血肉模糊的场面见得多了,却没有见过这么凄惨的死法,而且还是自己的族人,脸色都变得有些凄惶。

“上马!我们先冲出去!”蒙巴颜被血激出了狠劲,对着站在原地发呆的家兵狂吼一声,自己拉过马就翻身跃了上去。

“佐领!我们还是先撤回去,等天亮了,请塔里忽台巴特带兵来剿。”百夫长跳起来,死死地抓住了蒙巴颜的马嚼子。

“叫塔里忽台那个野小子来好好地笑话我吗?”蒙巴颜用马鞭指着身后大树上惨死的家兵尸首,面容都变得扭曲,“不抓住拔都拓为这些族人报仇,我没脸回去,只有陪他们一起去死!”

家兵们爬上马背,跟在蒙巴颜的身后,在诡异的阴暗中奋力向林子外头冲去。

随后发生的事,用凄惨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蒙巴颜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死亡。那么多死亡就在他身边发生,这片树林像是一个突然醒了过来的活动陷阱,层出不穷的机关虚虚实实地开始上演一场收割生命的大戏。吃过砍断绊马索的苦头后,他们不敢再去砍绊马索,而是跃马跳过去,结果又有几匹马和几个家兵跌进了插满了木刺的浅坑里。等他们对绊马索极端畏惧,打算绕行时,又被踏进草丛里踢到的弩机射穿了身体。

家兵们一个一个地死去,杀死他们的武器是那么的简陋,看来看去都只是些木刺木棍木箭,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东西,总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毫不费力地结果了他们的性命。蒙巴颜还没有死,那是因为家兵们在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他活命的机会。从成年到现在,蒙巴颜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想哭的感觉了,可现在他却欲哭无泪。

当稀薄的月光渐渐亮在眼前的时候,蒙巴颜看到了林子的尽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一直守在他身边的百夫长突然越过他的马头冲了出去。

然后,蒙巴颜听到了兵器交击的声音。

第二十章:决斗

蒙巴颜一冲出树林,就高高地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刀。那把刀是父亲在他的成年礼上送给蒙巴颜的家传宝刀,狭长的刀身上面镌刻着左贤守家族历代著名英雄的名字。蒙巴颜曾过这把刀砍下过许多敌人的头颅,现在,他要用那些也速人的血来清洗这两夜一日以来所受的屈辱。

身边的呼喝声越来越稀疏,蒙巴颜借着月光看到家兵们一个一个地倒在林边的草地上。树林里的死里逃生已经耗费了他们太多的体力和精神,能够最后跑出林子的这些脱脱族勇士们,几乎人人带伤,都是一脸的疲惫。更让蒙巴颜觉得愤怒的是,打倒这些脱脱族勇士的,并不是也速族强横的骑兵,而是一群连毛都还没有张齐的小孩子。少年人特有的纤细身影在月光下灵活地晃动着,像是一群从草露里生出的精灵一样,三五成群,刻意地避开了脱脱勇士突出树林时所奋起的最强的一记攻击,只在他们脱力的时候从旁边从背后围过来,就轻而易举地把那些称雄草原的壮士击倒在地。

勇士可以战死沙场,那是勇士的荣誉,但不是这样死在一群看似在做游戏的小孩子手里,这不仅是对脱脱族勇士的羞辱,蒙巴颜觉得这更是对自己的羞辱。

怒火被羞辱撩拨得越发旺盛,蒙巴颜咬着牙奋力举刀,向家兵们遭受袭击的地方冲去。就在这时,身旁突然有人发出惊呼,那是百夫长的声音:“少爷!小心!”

这是蒙巴颜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百夫长叫自己少爷,这个谨慎的人知道自己讨厌那样的称呼,因为好像被人这样一叫,自己得来的一切都只是拜左贤守家的势力所赐而非源自蒙巴颜本身的能力和勇敢。基于这样的原因,蒙巴颜知道这个受父亲之命来辅佐和保护自己的百夫长,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用恭敬的态度和疏远的距离来维持着自己心底的这份骄傲。他们两个,还有塔里忽台手下的赤勒,其实本来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只是家世身份上的差别才让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

蒙巴颜还来不及缅怀仿佛已经随风逝去了的少年时光,耳朵里就听到了一声意味着死亡的惨叫。他猛然回头,只依稀看到儿时伙伴的身影摇晃着从马背上跌下,无声无息地滚落在草地里。蒙巴颜这时才发现,百夫长其实一直都没有远离林边,向外冲得很远。他凭借自己超群的骑术,靠着林木的掩护在跟那些也速人互有攻守地捉着迷藏。如果不是蒙巴颜冲得太快,他不会轻易放弃那种相对较好的形势,也不会因为要向蒙巴颜示警而暴露了他自己,结果被一支木箭穿透了胸膛。

也是直到此刻,蒙巴颜才幡然醒悟,面前的也速少年其实人数并不多,而且也没有骑马,只有像百夫长那样依托地形尽量给他们以杀伤才有可能最终凭借马匹的速度逃出这个死亡的陷阱。

蒙巴颜看到儿时伙伴手中跌落的长刀,刀身上不知何时涂满了林地里的淤泥,显得黑漆漆的,跟自己手中的家传宝刀相比,简直像是一块腐烂的木头。可是蒙巴颜明白,这是百夫长为了避免月色下的反光暴露出自己的位置而特意涂上的伪装。蒙巴颜想起了百夫长在路上的劝戒,还有之前许多次类似的情形,他突然明白,那把毫不起眼的泥刀,才是真正属于勇士的刀。

只是,等他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

一个本来可以垂名于脱脱族历史的勇士,还没有机会向世人展现他的英勇和机智,就已经殒落在措那雍山地的丘陵之中,倒在了一片无名的树林旁。除了蒙巴颜,没有人还会记得他,甚至,就连蒙巴颜都已经记不清这个儿时伙伴的名字了。

蒙巴颜在罄尽全力地回忆。记忆里,在洛央草原一望无际的绿色当中,似乎有孩童清脆的笑声。几个孩子骑着小马在草原上肆意地奔跑着,春风吹过的时候,马蹄翻起了青草的味道和野花的花香充斥着蒙巴颜的鼻翼。他好像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喂,快点,奴隶的儿子!”然后,浮现在记忆中的,是一张怎么也看不清相貌的少年的脸,带着点含蓄恭谨的笑,手里握着弓,身子挺得笔直。

是啊,奴隶的儿子,是不需要记住名字的。

如果他不是奴隶的儿子,也许早就是闻名白沙的英雄,而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百夫长。

当套马用的绳圈呼啸着飞裹住蒙巴颜的肩膀和手腕的时候,他只觉得眼眶里有什么东西热辣辣地想要涌出来。蒙巴颜拼命地瞪大了眼睛,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之后,那股带着咸腥味道的液体终于沿着他的脸颊淌落下来。蒙巴颜用舌头舔了舔从嘴角边涌进来的那股味道,是苦的。

两个也速少年牵着绳子跑近来,一边跑,一边交替着双手收紧了缚在蒙巴颜身上的绳圈。

有些呆滞的蒙巴颜突然挣扎了起来。他用那只还没有被绑紧的手,用力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从脖子上拽下一样什么东西,狠狠地丢到地上,发出了狼一般的吼叫:“决斗!勐塔神在上,拔都拓你给我站出来!我要跟你进行勇士之间的决斗!”

解决了其他脱脱人的也速少年本来都在向这边围拢来,但在看到落在地上的那块神骨后,全都刹住了脚步。这块在月光下闪着和玉一样淡淡光芒的骨片是勐塔贵族身份的标志,洁白的骨片上刻着家族的族史,还有贵族出生时,勐塔神所赐予的名字。神骨从勐塔贵族出生后就会一直挂在他们的颈上,直到死去,也会伴随着他们的尸体。只有在做生死决斗时,贵族们才会把神骨从脖子上取下,将决斗者的神骨放在一起,胜利者可以取回自己的神骨重新挂上,而失败者的神骨则会被磨成粉末,随便撒到大漠上的哪个角落里。在勐塔人的信念里,贵族都是与神相连的人物,血统和灵魂会世代相传,只有把他们的神骨磨灭,这种传承才会断开,灵魂才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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