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力气。
杜明哲的头歪到了一边。光线很暗，可他的眼睛里依然闪着一点亮光。
可怕的沉默把一切噪音都放大，纷乱的嗡嗡声包围了李治。他知道自己需要道歉，他知道自己做了绝不能做的事，可是他说不出
话，他的声带拒绝震动。束手无策。
直到杜明哲有了动作，这半凝固的空气才开始流动。他一只手推开李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将房间里的灯打开后，一边走出卧
室一边平静的说道：“我这就去开热水器。累了一天了，洗完澡就睡吧。”
李治慌忙地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声音无措而不安：“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冲我发火吧，你打回来也行，你别这样……
”
杜明哲背对着他，耐心地把李治圈住自己的手臂拉下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的……我去烧水，你可以先歇会儿。”
“你别去！你，你让我抱着你待一会儿，好吗？好吗……”
“李治，”杜明哲转过身子，他双手捧起李治的脸，视线颤抖着在他的面孔上游移，露出淡淡的微笑，“我爱你。”
那三个字说得那样柔软，那样深情，吐息间都荡漾着满满的爱意，可是眼神却是很悲伤：“你真好，我真爱你。”
李治觉得心里堵得生疼，简直要窒息。今天都乱了，都乱了，杜明哲不对劲，自己也不正常了。他托住杜明哲的后颈，用自己发
冷的手抚上他已经开始红肿的左脸：“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混蛋……告诉我今天怎么了，好吗？告诉我你去见了谁……”
杜明哲的眼神变得很深，他突然抱住李治，手臂牢牢地钳住他的腰和肩膀。他的头埋在李治的肩颈处，呼吸着那淡淡的汗味：“
我知道，问题都是要说出来才能解决。”
“嗯。”
“我知道，两个人之间不能相互隐瞒。我知道有些事情要一起想办法，我知道很多时候自己一个人做决定是不行的。可是我没办
法，我也没有办法……”
“你不要这么说。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你想放弃吗，你想放弃我吗？”
“我怎么可能想放弃你？”杜明哲用力地摇头，“你知道你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我连命都可以给你！可是我们这样值吗，我
难道要一辈子都当你的累赘吗？”
李治摇着头，手掌贴着杜明哲的脸侧，指尖轻抚过他清秀的眉眼：“不要再这么说了，你怎么可能是累赘，对任何人而言你都不
会是累赘。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么伟大，你都不知道如果我没有你会怎么样！”
“没有我你会更好的，你根本就不爱我，醒醒吧！这不是爱情，你从没试着和女人相处，你怎么就能肯定你不会喜欢女人？你就
当是我骗了你，你……”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李治抓着他的肩膀，力气之大让对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我喜欢的是你，是杜明哲这个人！我不管他
是男是女，他只要是杜明哲就够了！”
“你这根本就不对！你是个正常的男人，你需要娶妻生子，你有那样的权利，我不能逼你放弃那些，那些都是一个正常男人应该
拥有的……我不能……”
“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李治用手固定住杜明哲的下巴，让他的眼神不能再逃避自己的视线，“告诉我，你今天见了谁，他和
你说了什么？”
杜明哲逃不出那双不容分说的眼睛：“你别问……你别问，我不用说，你会知道的……”
李治似乎明白了，突然心底浮起了一阵阵的愠怒与歉疚：“你是不是见了我爸？”
杜明哲不说话，只是摇头。
“你去见他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你见的是他？”李治抓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身高本来相差的不多，可此时的杜明哲缩着身子，
整个人显得瘦小而无助，好似不堪一击。
“我没有……”视线颤抖着，却不能躲开。
“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去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和你说什么了？”李治皱着眉头。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很清楚，
他有不好的预感。
“他说，他说你……他……”杜明哲支吾了很久，语不成句。
他微微低垂着头，沉默着，突然身子小小的抖了一下，双手在李治的身上慌乱的摸索，最后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啊……”
急切却微弱的呼唤。李治讶异的看着他，看着他把自己早上熨平的这件衬衫亲手抓得一塌糊涂。李治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知道
他为什么抓着自己的衣领不松手，只好伸出手去把他的头抬起来。
李治这才明白，原来不是他不想松手，而是他的手已经失去了知觉，松不开了。
杜明哲直直的盯着前方，嘴唇微张着，细细的颤抖。胸口快速的起伏，眼球僵硬的移动着。他在寻找李治。
杜明哲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脑胡乱的运作，好像身体都不是自己的，就要无力地瘫倒下去。他的眼神里都是困惑，一张脸上写
满了害怕，却说不出话来。
而李治知道，因为他也曾这样过。
身边并没有可以用来捂住杜明哲口鼻的轻质半封闭制品，李治在他开始发汗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果断的横抱起杜明哲，三步
并作两步的冲进卧室。
小心翼翼的将杜明哲放到床上，李治拉过被子，把两个人罩住。惨白的灯光顿时全被阻隔在外，密闭的空间里，气息交杂。
在只属于两个人的黑暗中，时间变得温软而漫长。李治俯下身子抱着杜明哲，他身体僵硬，短促而无措的呼吸声在耳边升温。
过呼吸症，意识清醒，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因为感受不到自己正在呼吸而更加拼命的呼吸，最终造成呼吸中毒，晕眩，手脚
麻木，然而只能不停的重复着呼吸与窒息。李治想起了十几年前自己频繁发病的时候，那时他经历了濒死的恐惧。濒死，却不能
死，如果不自己救自己，只能在这恐惧中不停地煎熬。
“慢慢来，慢慢来……”李治轻轻地捋顺杜明哲汗湿的额发，另一只手一下下的安抚着他不住颤抖着的背脊，“别怕，没事儿的
，慢慢来。”
李治也很害怕，可他不能逃走。杜明哲此时需要自己的帮助，如果没有自己，他将只能陷入漫长的恐惧和难熬的痛苦之中。
拥着杜明哲，李治把两个人身上的被子拉的更紧，空间也变得更小。呼出的氧气混合着杜明哲所需要的二氧化碳，变得越来越灼
热。抚摸着杜明哲的眼尾，颤动的睫毛在指尖扫过，李治闭上眼睛，张开嘴，深深地吻住了杜明哲发抖的嘴唇。
炙热的气息通过口腔和呼吸道输送过去。每一次带着震颤的吐息，都掺着无与伦比的疼爱。杜明哲发抖的幅度渐渐的变小，胸腔
起伏的节奏也慢了下来，呼吸渐趋平稳，不再或深或浅。
李治长长的叹气，抚摸着杜明哲的耳后，等他的脉搏终于减速，才松下心来，放开他的嘴唇。
“对不起，你别害怕，慢慢的来，慢慢的……”李治让杜明哲趴在自己身上，缓缓地抚着他的后背。
被子里闷闷的，一切都平静下来之后，才发觉这样反倒是呼吸困难。杜明哲一下子搂紧了李治的脖子，突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
李治紧紧地抱着他，黑暗之中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他搂着身上这个热乎乎的小家伙，深锁眉头紧闭着眼，竟然鼻子一酸：“你就
应该委屈，你应该感到委屈！他凭什么不让我们在一起？简直莫名其妙！”
“他说，他说我不能当你的绊脚石，他说我是你未来的障碍，我应该为你考虑……”
“胡说八道！你才二十五岁，你不用什么都替别人着想，你应该更任性。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如果得不到就应该发脾气，而不是
像这样都闷在肚子里！为什么你会是我的障碍？如果你走了，我根本谈不上什么是未来！”
杜明哲颤抖了一下，用力地点点头：“嗯……”
“你别听他的好吗？咱们不能分开，你要是敢说分手，我饶不了你。”
“那我们，那我们可以一直好下去吗？”
“我说过多少遍了，可以！”
“我可以继续爱你吗？”
“——你必须爱我。”
李治咬住他的肩头。杜明哲声音发抖的轻呼了一声，才吸着鼻子开口道：“明天开始，再好好过日子吧。”
明天，将像往常一样，两个人可以一起刷牙，一起刮胡子，一起吃完早饭后出门。可是万事不可能静止，没有人能够挡住必将到
来的变故，却总有人想去拯救一堆将要熄灭的篝火。
七天后，一个阴天的压抑的傍晚，刚刚到家的李治从酒柜上拿过那个落了一层灰的烟盒，从半盒烟里抽出一支点上。
杜明哲看见了笑道：“李老板怎么突然抽起烟来了，真少见啊。”
李治深吸了一口，吐出了一片浑浊的烟雾。他沉吟了半晌，说道：“小杜，你辞职吧。”
66.踯躅
空中传来仿佛巨大的鼓皮在剧烈震动的声音，楼下新栽的小树被大风吹得摇起来，折断了枝条。
六月的雨，来得很突然，雷声刚刚过去，雨点就繁密的铺洒而下，打在底楼雨棚上的声音就像钢珠在撞击，纷乱而带着几分凄厉
。
这样的雨让人心慌且烦躁。杜明哲看了看外面说：“我去把窗户关上。”
“不用了。”
“这么大的雨，不关窗户就要潲进来了。”
“让它下吧。”李治伸手拉住他细瘦的手腕，“咱们先把话说完。”
片刻的犹豫后，杜明哲笑了笑走过来，坐在李治的旁边，把他指间夹着的那截烟接过来：“别抽了，越抽越不高兴。”
“你辞职吧。”
“说什么呢，太不懂行情了吧，别人想找工作都找不着，你让我辞职？”
“我不和你开玩笑。再过半个月高一高二就也放假了，你趁着这学期还没结束，去跟学校辞职。”
李治的表情是那么严肃，让杜明哲知道他是认真的。杜明哲困惑的看着他：“你知道这个工作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我知道。”李治胡乱的抹了把脸，表情痛苦。
“不让我当老师，那我还能干些什么？”
“你去干什么都成。你可以回学校读书，你读到博士也行，我供你。”
“我要是想读的话早就读了！”杜明哲难以置信，他觉得李治应该是了解他的，事实上李治真的很了解他，可他不知道现在的李
治怎么了，“我只想当老师，这是我生活的意义！为什么让我辞职？”
李治弯腰抱着头，疲惫的声音都闷在自己怀里：“我和学生，你选哪一个？”
“你说什么？”
“我爸要插手了。他要做的事，我从来都反抗不了。他有权利，有人脉，有能整死任何人的狠劲儿，可是我没有。我不行，我保
护不了你。”
杜明哲忍不住的过去抱住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治，那个向来什么都懒得放在眼里的，高大而从容不迫的男人，那个可以让很
多问题都不攻自破的男人，现在正不安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放心，我们没事儿的。那是你的爸爸，我们去和他谈，和他好好的说，告诉他我们这样很好，告诉他我这么爱你，我会好好
地爱你。”
“你不知道……”李治摇着头，“你有那样的父亲，所以你不知道我爸会是什么样的人……”
杜明哲愣住了。自己有个沉稳而帅气的父亲，有个温柔又好脾气的母亲，还有溺爱自己的大哥。他有个近乎完美的家庭，可他不
知道李治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不说，自己就不问。他觉得这样是对他的尊重，却忽略了，他是自己的爱人。
他们在一起生活，和合法的夫妻没有两样。他应该去询问李治的事情，他必须涉足对方的生活。他们已经联系在一起了，既定事
实，不能够再分开，就需要足够的了解。
“我的一切都被他规划了，上什么样的学校，学什么样的乐器，考什么样的成绩，按部就班。只有当老师这件事是我自己的决定
，这一步我简直是拿命换的。我以为在这样一个公家的地方他管不到我了，结果呢？”李治捂着脸，指缝间传出了自嘲的笑声，
“你看，他现在来管我娶什么样的老婆。”
“你和他说，你已经有老婆了。”
“数学组的备课组长，夏老师，比我还大个三四岁，父母是高干，她大概明年就可以升到主任，甚至是书记。那才是我爸选定的
好儿媳妇，从小就订好的娃娃亲。”
夏林是他们的同事，一个美丽而气质端庄的教师。杜明哲的表情黯淡了下来：“你没和我说过。”
“我以为不用和你说，我以为那都是我有权利不承认的东西。可是，对，我可以不承认，但是老爷子总有办法对付我。”
“你……”
“他怎么拿我开刀我都不在乎，可他知道我怕什么，”李治转过头来，他的脸色很不好，几秒钟的凝视之后，李治揽过杜明哲的
头，抱住了他，“我怕不能跟你在一起。”
“不会的，我们……”
“他要安排你去支教。去大西北，那种连草都长不出来的地方！”李治的手掌托着杜明哲的脑后，力气之大，像是要把他按进自
己的身体里，“每年学校都会有几个名额，如果没人主动参加，就必须硬性安排。他打通了关系定下了你，而且不能一年就回来
——你一去就是三年！”
杜明哲抱住了他的后背，双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两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紧贴在了一起。他闭上眼睛，静静的说：“那我就去…
…没关系，我可以去！”
“你知道那有多苦吗！吃不上正经的饭，喝不到干净的水，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就连药品和电灯都是稀缺品！”李治收紧双臂，
深呼吸，杜明哲的味道让他舍不得放开手，“而且，三年之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你要出国，是吗？”杜明哲的声音很平静。
李治分开一些距离，惊讶的看着他：“你知道了？”
“你爸和我说过，你的高教职称要评下来了，打算下半年送你出去，在外头进修几年，回来评特级要容易些。”杜明哲淡淡的看
着他，“他说他的儿子不能一辈子都只是个老师，你有能力爬得更高，我不应该拖住你。”
“他竟然和你这么说？”
“我告诉他，一个老师的价值并不是他的职称有多高，也不在于他最后是爬到了校长还是教委，而是他带出了怎样的学生，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