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死亡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又好像是在给谁做心理准备。短暂的沉默后，周正慢慢的说：“你没事儿的话就过来一下吧

，我妈快不行了。”

“在，在哪儿？”问这话的时候，杜明哲的心跳的极快，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奇怪。

“三零一医院。你……”周正又想了一下说，“你要是来的话，路上小心。”

电话已经挂断，杜明哲却还把手机放在耳边发愣。

李治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等他开口。杜明哲过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抓着手机，吞吞吐吐的对李治说：“对不起，你，你先吃吧，

我有事出去一下。”

“怎么了？”李治终于担心的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没有……”杜明哲脱口而出，却想到眼前的这个人，和自己不光是的同事的关系，他现在，是他的爱人，“其实，周正他妈…

…现在不太好。”

李治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严重吗？”

“大概，要不行了……”杜明哲下意识地摇摇头，“我现在必须马上过去一趟，你，你吃完就把碗放池子里，我回来刷。要是回

来的晚你就先睡吧。”

杜明哲手忙脚乱的换衣服，李治也很不放心：“用不用我跟你去？”

“不用，离这儿不远，我开车一会儿就到。”

李治不再多说，只是最后嘱咐他：“也别太慌了，开始小心点儿。”

杜明哲正在换鞋，听到这话停下动作，有些犹豫地说：“你能等我回来再睡吗？”

“好。”李治笑笑，很快的答应道。

周正的妈妈田春华是个年轻时就守寡的军嫂，结婚前就和杜纪同的亲妈是好朋友，杜家兄弟一直叫她田姨。杜纪同的母亲去世得

早，当时住在军区大院的林家的小女儿，一直崇拜军人，无奈考军医没考上，做了护士。后来遇到了死了兄弟又没了妻子，一时

振作不起来的杜父，年纪轻轻的林静淑倒追了好几年，终于钓上了杜忠承这条顽固的大鱼，这之后才有了杜明哲。

周正的父亲周方楷和杜父是生死上的交情，周方楷牺牲后，杜父也给了相依为命的母子三人不少帮助。后来杜父再娶，田春华很

是喜欢林家姑娘，把她当亲妹妹看，两家人就好像是一家人。

田姨苦了一辈子，丈夫还在的时候，部队离家太远，因为又苦又荒，也不舍得让她随军。谁想到没几年，丈夫就这么没了。田春

华一个人，到处辗转，多亏了别人的帮助，才把两个孩子都拉扯大，还算有点出息。怎料正是该享福了，自己却到了时候。

周正再是怎么伤心，身为长子，要主持很多事情，也不能太失态。倒是周原和杜明哲，哭得昏天黑地。周正在悲痛之中，还要一

边处理各项事务，一边联络亲戚，一边搂着两个大男孩安慰着。

周原没有对爸爸的记忆，童年也不是在妈妈身边度过的，长大之后总想把过去未能得到的母爱补回来，所以在心理上很依赖母亲

。杜明哲本来是想好好安慰他，可自己天生就是容易动感情的人，又把田姨当干妈看，所以一个没控制住，自己倒是哭得厉害。

这是杜明哲第一次面对身边某个人的死。如此突如其来，如此残酷。

曾经抱着自己摸自己头的那双手，现在正在自己的手中渐渐冷去，曾经微笑着夸自己聪明的人已不会再睁开眼睛。那是一种无助

的失落，这个人死了，她停止了呼吸，不再有意识，而你，再不可能见到她。

死亡，是一切的结束。我们会说，“她永远活在我们心里”，可对于死去的那个人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不能挽回，任何遗憾都不再能弥补，任何幸福也不忍去回忆。

杜明哲过去的二十四年人生中，所经历的最大的别离是毕业，再无更多。身边的人，有的来了，有的走了，他会难过很久。可这

次他经历的，是永远的再见。

我爱的人，你们都将去哪里？若是再也不见，我是否能承受得起？

杜明哲这样想着。泪流得太多，他已经木然，不知自己是否还在哭。

葬礼定在几天后，是个春天即将到来，并不会过于寒冷的日子。

到场的人并不算多，大多数都是田姨娘家的亲戚。田姨只有一个哥哥，对于她嫁给军人又守寡的事儿一直很反对，气到现在还没

消，田姨自己也因为这事儿和家里闹翻了。老一辈的能出行的已不多，年轻的又和她没什么情分，无非是做个样子。倒是林静淑

作为友人，真心的前来悼念，伤感之余，很耐心的料理了许多杂事，帮了周正不少忙。

这是个简单的葬礼，安静的开场，平淡的结束。有心的人自会多留一会儿，无意的人便草草离去。让人心寒的是，最后留在场子

里的，除了田姨的两个儿子，基本就只有杜家的人了。

杜家父母主动帮着办后事，要联系很多人，所以少待了一会儿就先去忙了。田姨的个人财产不多，也好，没人来争，不过杜纪同

还是帮着处理了一些相关问题，刚撂下电话，现在正和田姨娘家的远方亲戚面谈。

周正默默地去后屋整理白包，清点数目，杜明哲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虽然注意到杜明哲也跟了过来，周正也没说什么，只是安静的低头做事。他是个独立得比较早的人，相对的，性格方面就会有一

些奇怪的地方，而杜明哲是第一个能完全接受他的怪脾气的人。

“我……”杜明哲开口，想打破这奇怪的沉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静止凝固的空气被慢动作的打进一颗子弹，细微而缓慢的裂痕，渐渐扩大，爆裂，把关在各自世界里的人敲醒。

周正好像终于找回了心神一样，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杜明哲。杜明哲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很快的平静下来，和周正对视。

他们是坦然的人。分手之后，似乎又回到了初识的日子，回到了从前单纯的时光，作为朋友，或者师生来继续相处，没有任何一

方想把关系僵化。可不管心里有多么放得下，破裂的痕迹还是有的。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心的正视对方的眼睛，放心

的看到对方的心里去。

杜明哲感到了一丝的躁动，他还没来得及琢磨，也没摸清这混乱的来源和意义，就在不解中被周正按在了墙上。

周正的动作很轻，就像很多年之前一样，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只怕伤着面前这个总犯迷糊的孩子。在杜明哲的后背撞上墙壁之

前，周正用自己的手垫在了他和墙壁之前，接着，固定了他的头吻了上去。

这是个很淡的吻，只是嘴唇间的碰触，和轻轻的摩擦。唇与唇贴合的时间很短暂，杜明哲却在这一愣神儿的工夫想起了很多，很

多很多。

短暂的吻过后，周正马上强制自己分开，他抱住杜明哲，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话时声音有些疲惫：“对不起，对不起。”

“啊……”杜明哲语塞，他想说不用道歉，你没做错。可是这真的没做错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对不起，真的。不会再这样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那声音有些沙哑，杜明哲又没忍住的心疼起来，可他说不出别的，只能含糊的应声：“哦。”

过了一会儿，周正还是一动不动的抱着他，杜明哲开始纳闷儿，这吃豆腐的时间可有点儿长了啊。正想开口询问，杜明哲听到了

周正吸鼻子的声音。

哭了？这是件让他颇有些惊讶的事情。和周正认识了这么久，他从没见过这个人哭。哭这件事，是和这个人联系不上的。

这时候杜明哲才清醒地意识到，死去的人是周正的母亲，是的，是他的妈妈。没有血缘关系的自己尚且那般伤心，更何况是相依

为命的母子之情？

杜明哲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嘴笨了起来，想不出一句可以安慰他的话，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放到了周正的背上。虽然可能帮不上忙，

但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他想尝试着安慰对方。

正要开口，突然一个很冷的声音传来，那是很可怕的质问的语气：“你们在干什么？”

杜明哲愣住，一切动作都僵了。周正也直起身来。他知道那是谁，他当然听得出自己弟弟的声音。

周原站在门口。后屋没有开灯，屋外的惨淡的余光透进来，他的身影不那么清楚。

站在模糊的阴影中，杜明哲却好像能够看清他的表情——也或许并不是看清，但是想也能想到了。

那是瞬间的惊讶，错愕，和深深的愤怒。

他直立着，再次质问，声音依旧冷的吓人，又似乎已经变了调子：“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37.说清楚

杜明哲已经被吓傻了。他以为周原真的需要一个解释，于是拼命的寻找从哪里开始说起。而周正很快的反应过来，他转身面对自

己的弟弟，挡在杜明哲身前。

周原在母亲死后状态一直不好，现在已经一片混乱。他冲上来，扯着周正，冲着杜明哲毫不客气的大喊道：“你过来，你他妈给

我出来！你刚才干什么呢！”

这么多年，杜明哲最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害怕这秘密暴露，这比他自己说出口还让人受不了。他更怕这一切不受自己控制的

暴露在，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面前。

杜明哲已经吓得不知道说什么，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无助，恐慌，自责，很多的负面情绪让他一时回不过神儿。

周正一手护着他，一手还要当着周原，他沉下声音道：“你胡闹什么！”

周原立刻急了：“我胡闹？丫干那脏事儿怎么就不说了啊！你说，你说你和我哥干什么呢！我操，姓杜的，我还一直当你不错来

着，没想到你一直惦记着我哥呢！”

“你嘴放干净点！”周正当然不能接受有人这样说杜明哲，也不再客气，一下推开周原。

周原被推得没站稳，差点儿摔着，气得大嚷道：“你干什么？你为了他你推我？！”

“我告诉你周原，你今天别跟这儿闹腾。”周正不让他反驳，指着他一字一字厉声说道，“你哥打从娘胎出来就是同性恋，跟他

好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现在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你别到现在还给我胡闹。”

“我操！”周原还没想清楚，指着杜明哲，气得声音都在抖，“行啊，你这兔子那么早就开始勾引我哥了，你行啊你！你那么欠

人操你怎么不上街拉客去啊你！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周正一个耳光扇愣了。杜明哲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周正叫道：“你疯了？你怎么打他！”

“他该打！”周正气得直喘粗气，似乎还要上手。杜明哲赶快拽住他，那样子简直快要哭出来：“你别动手！是我错了，我错了

！都因为我不正常，不赖他，不赖他……”

周原回过神儿，怒气又上来了：“你也知道你不正常？你知道你怎么早没滚蛋？你害得我哥跟你一起不正常，你不要脸的东西！

”

杜明哲被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心里难受得不行，见周正朝周原那边走过去，又吓了一跳。周正一把攥住周原的衣领子，把跟他

身高相当的弟弟扯得一个趔趄，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声音很低：“哥打你是哥不对，我道歉，你可以打回来。不过你听好了，是

我先找上他的，你想清楚了再骂人，别没事找事！”

周正难得一次的发火让对方一时愣住。周原反应了几秒，抬手扯开周正，几步就买到了杜明哲的面前。杜明哲还吓得杵在原地，

根本不知道周原要干什么，突然就被他抡起的拳头砸在脸上，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身子撞到后面的墙上，沿着墙角倒下去。

周正没想到弟弟会出手，这一幕让他措手不及。他上来一把来开周原，把他甩到另一面墙上去。周原撞上墙壁，又顺着墙蹲下来

，捂着脸开始大哭。

来不及管那边，周正只是担心地看了两眼，就叹了口气，转过头来蹲下身子看杜明哲。

杜明哲左边的脸开始发红，自己的牙齿咬破了脸颊内侧的肉，血顺着嘴角流下来。周正掰开他的嘴，除了自己咬破的伤口外都还

好，起码没有被打掉牙，也幸亏周原那小子同样是半个书呆子，不擅长打架。

外伤没什么大碍，虽然很让人心疼，不过除了不能好好吃饭好好说话，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周正发现，自己在这看来看去这一

会儿了，怎么杜明哲一声没吭？

他赶紧用手托住杜明哲的头和后颈，心说可别给打坏了。杜明哲半低着头眨了眨眼睛，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用手背按了按自己

被打的那半边脸。周正赶快拉住他的手：“别揉！一会儿肿的更厉害。”

杜明哲倒是很听话，马上就停手，曲起膝盖，把脑袋埋进胳膊里。周正觉得可能没什么事儿，摸摸他的头，就起身走到周原身边

。

好歹这是自己的弟弟，自己也就这么一个弟弟了，周正开始因为自己的鲁莽行为后悔，可他也不能原谅周原动手打人。周原那么

大的个头，平时讲课要是急了，也算得上是凶神恶煞，这会儿哭起来却像个小孩儿似的。

周正不知说什么好：“我让你打我，谁让你打他了？”

“我，我不知道……”周原说话都带着哭腔。母亲去世，已经让他难过的睡都睡不着，现在又发现自己的亲哥和好朋友竟然是这

种关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哥，你现在改，你现在改还来得及！我给你介绍好女孩儿，行吗？你赶快结婚，结婚就好了，你别再跟他，跟他……”周原抓

着哥哥的手，一脸的焦急，说到最后却说不下去了。

“你到底听清楚没有？”周正皱着眉头，“我跟他早分手了，早就没关系了，你没事儿找他的茬儿干什么？”

周原抹了把眼睛：“那也是因为他！没他就没这事儿了对不对？以后你别再跟他见面了，你见不着他就没事儿了！”

周正被他气得直叹气：“你知道我们现在一年能见上几回面吗？两次就算多了！你说你打小就挺聪明的孩子，我怎么就和你说不

明白？今天你看见什么了，啊？你看着像他主动吗？”

“那，那怎么……”

“我还喜欢他，行了吧？分手了我也放不下他，行了吧？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是我找上他的，你怎么就那么爱把责任往人家身

上推！”

对于哥哥是同性恋这件事，周原一直不愿意相信，或者相信了也不想承认，他周正却在逼他认清这个现实。他终于崩溃的意识到

，不管自己怎么逃避，这事儿都是真的，想着想着，眼泪就又掉下来：“你，你这么牛逼的人，怎么就，就是那个呢！”

周正气得不行，可多少年没哭过的弟弟一直掉眼泪，他也发不出脾气：“我天生就这样，该也改不了。你要是觉得恶心，你就从

院儿里搬出去住。反正我肯定是不会搬走的。我不觉得我很奇怪，我也不想他似的，想那么多，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身上扣！”

周原马上吧嗒吧嗒流着眼泪说：“我不走！我又不嫌弃……又不是看不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