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也是和杜明哲好上之后,才发现这个人看起来还算结实,实际上很容易得病。眼瞅着都快一整天了,小家伙一回到办公室就
发呆,眼睛一点儿神采都没有,李治当然是很心疼,一边写着报告,一边装作没在意的问道:“怎么了小杜,心情不好?”
杜明哲过了几秒钟才眨眨眼睛回过神儿来,看看坐在李治对面的冯老师,再看看李治,撇了撇嘴,又把头低下去继续发呆。
李治明白他的意思是有旁人在场,不好说话,也只能作罢。下午应该有五节课,现在已经上了三节了,李治知道杜明哲下午没课
了,就让他先趴着睡会儿。
小杜老师不太喜欢在办公室补觉,他想既然不让学生上课睡觉,那他作为老师,也不应该这样对自己宽容,所以除了实在撑不下
去的情况,杜明哲只要坐在办公室里,就在工作。
本来就有自己的原则,再加上心情很乱,没有睡意,杜明哲只好勉强的对李治笑笑,摇了摇头。
深呼吸一口气,刚下了决心要开始工作,突然一声很大的动静,办公室的门就被狠狠地推开了。
来者没喊报告,也没有敲门,咚咚咚的脚步声听得很清楚,看来很急的样子。杜明哲抬头一看,竟然是曹老师,不禁吓了一跳:
“曹老师?您……”
“不得了!”还没等杜明哲说完,曹老师就跺着脚,尖着嗓子对李治叫道,“李老师,您评评理!我这才一个课间没去呀,全班
三十几个人,就只剩下不到十个了!”
李治没有听明白,他看了看杜明哲,而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只好耐心的问道:“怎么个意思?您说慢点儿,别着急。”
“什么怎么个意思?”曹老师双手攥着拳头,五官都皱到了一起,“这大半个班的学生,都逃课了,回家了!”
57.早退示威
A中是个好学校,这是没话说的,重点中学,也算是很有名。能考进这里的都是各个初中的尖子,招的都是全市最好的那批生源
,学生也都比较乖,所以集体逃课这件事,真是破天荒头一例了。
杜明哲教龄不长,虽然也在学校里历练了几年了,可见识这种场面还是第一次。在杜明哲眼里,世事无绝对,人亦无完人,学生
们都同样可爱,偶尔犯错是完全可以原谅的。但是这次的大阵仗,可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教室很宽敞,一个屋子装三四十个人绰绰有余,现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简直空得让人心里发凉。
据说曹老师急急忙忙的跑来的时候,还有大概十个人留在班里,可是杜明哲他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两个了。
那两个学生也不是特意留下来的,只不过是收拾书包的动作太慢了,没来得及出教室就被倒霉的抓了现行,此刻一脸幽怨的相对
无言。
在面对共同的敌人时,孩子们往往比大人更齐心,更果敢,因为他们需要顾虑的东西还不算太多。而大人又往往对此不以为然,
所以经常被他们的各种惊为天人的举动吓到。
李治看中了杜明哲能和学生零距离亲近的才能,利用他面善的优点,支使小杜老师去打听集体早退事件的原由。这当然是下策,
小杜老师怎么可能情愿,可年级组此时已经束手无策。迫于种种,杜明哲只好充分发挥自己天然的专长,充当了一回年级组的狗
腿。
最终小杜老师不负众望的完成了使命,他轻易得到了学生的信任,即使对方心里知道这个杜老师是被派来打听内幕的,也还是心
甘情愿的和盘托出,老老实实的交了底儿,也痛痛快快的吐了一顿苦水。
如果不听杜明哲的专属,李治大概永远也想不出,原来十班学生整出这么大的动静,只是为了一个他们共同的战友。
辛达转学的事情办得很快——事实上这种事儿一向都很有效率,只要关系和钱都准备好了,当然是越快越不至于节外生枝。
而辛达这孩子,在最后的时候给她那个不着四六没头没脑的班主任来了个狠的。她去新学校办完手续后又回到班里,那时都已经
放学了,可同学们几乎都还没走。看着辛达没穿校服就进来了,就有人上前去问。
由于转学的事情很突然,过程又很顺利,事先没有透露任何风声,所以突然得知的同学们很是惊讶,有的生气了,怪她这么大的
事儿为什么都不说,有的女生还哭了起来。
辛达自己当然也不想走。她成绩不错,对高考很在意,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候换一个新环境,对自己的学习只能有负面影响。况且
她也很珍惜A中的朋友们,虽然当时和李治说这个想法的时候,装出了一副很不在乎的样子,实际上她走出办公室,就一个人在
卫生间里哭了一中午。
回到家里想这件事儿,越想越觉得难受,委屈。一声叹息一把泪的想了一个晚上,辛达觉得,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姓曹的找
的茬儿,自己到了这种地步,那都是她一步一步逼过来的!
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心里当然不会痛快。所以面对同学们的埋怨与询问,伤心和依依不舍,她冷着一张脸,把事情的前因后果
,全都叙述了一遍。
辛达承认自己有报复心理,也承认自己想有人替自己出这口恶气,所以在说整个事件的时候,她虽然没有添油加醋歪曲事实,可
语气上能够让人听出自己的无奈与命苦,和曹明丽的阴险恶毒。同学们当然向着自己的战友,听了这番话,简直满脸铁青,义愤
填膺,誓要为同胞平反,雪洗冤仇,差一点就揭竿而起,大闹天空。
可学生毕竟是学生,心里再怎么波澜起伏,也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第二天早上,他们除了能和自家班主任瞪瞪眼睛,梗梗脖子
,上课拿本儿闲书看,抱着个手机玩儿,也做不出别的。恨在心里,急在心里,这群孩子都快给憋坏了。
如果曹老师一直默不吭声的,这件事儿说不定就过去了,什么辛达的委屈冤情啊,大概都会随着她的离开而被时间淡化。可是曹
老师没有察觉到班里的异样,她在一个很躁动的时期布置了一个让人不能接受的任务。
任何学生都讨厌被罚抄东西,当你的班主任兼英语老师说,“你们这次考得太差了,都是因为不背单词,放学之前把整本书的单
词表抄五遍,抄不完不能回家”的时候,你大概会当场跳脚,更何况你这次考砸的原因不是自己不努力,而是你的英语老师只让
你背单词,而考试的时候,你的阅读题错了百分之六十以上。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尤其是这群叛逆期的孩子。当然不是所有学生都同意早退示威,有个乖乖女被吓得直掉眼泪,最终也
被别的同学连哄带骗的拖走了。由辛达的两个好姐们儿带头,全班的大部分同学都趁着体育课的时间,气势汹汹的迈出了学校的
大门。
杜明哲说完了之后,好像很累,像个睡眠不足的学生一样趴在了桌子上。李治摸摸兜,掏出一小袋“金嗓子”。A中医务室的桌
子上有一个大纸盒,里面全是一袋一袋的小包装金嗓子,金灿灿亮闪闪,教师们可以随意拿来吃。李治撕开包装,挤出一粒送到
杜明哲嘴边:“含一个吧,你嗓子都哑了。”
杜明哲嗯了一声,张开嘴等着李治把含片喂进来。很多人说金嗓子这种民工级的含片吃多了不好,嗓子越吃越不灵,可是杜明哲
很喜欢。劲儿大,提神儿,重要的是它真的很管用,而这在他的同事们之中也很受青睐。
含片在嘴里和牙齿相撞,发出嘎啦嘎啦的轻微声响,李治替杜明哲按摩脖子,就像在犒劳一个功臣,又或者只是在给自己的爱人
献殷勤。他笑着说:“怎么了?你看你,人家曹老师都没说什么,你这是替谁操心呢?”
杜明哲是个年轻的人,所以他会对李治的大多数玩笑话,都施以笨拙的反击,这让李治觉得很有意思。可这时候,他却没有回应
,只是静静的垂着头坐着,这种简直凝成了胶状物质的气氛,让李治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做事很注意火候,文质彬彬,拿
捏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却有些谨小慎微,把自己的心半封闭的杜明哲。
李治也很害怕,他怕那个让他头疼的事儿,会把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打回原点。那样的结果他就受不了。他坚信杜明哲是爱着自
己的,没有什么能让那个有啥有可爱的孩子放弃这份爱情。可他也知道,杜明哲是一个为别人想的太多,以至于忘了自己的太傻
太可爱的孩子。
幸好李治的担忧都是没必要的,杜明哲悄悄叹了一口气,抬头说道:“我挺好的。”
简直就像自己的心思被看透了一样。明明什么都没有询问,却被看出了自己的担心。是啊,其实他心里都明白,什么都明白,而
我却一直按照自己的愿望,把他当成一个孩子。李治这样想着,笑着低下头去,让杜明哲的脸抬起来,满眼笑意的吻了上去。
杜明哲被吓到了,他去推李治的肩膀,真的是很认真地去推了,可一直渴望着亲密接触的身体擅自高兴得不得了,他的手都开始
发抖。
舌头只不过是轻描淡写的舔了一圈,在对方的口中浅尝了一口就收了回来,可就在这短短的几十秒之中,整个人都好像迷失了,
很幸福,也很迷糊。
失神只有一瞬间,甚至半瞬,而把他们扯回现实的,是高跟鞋与地面相击的声音。那声音平时有力而节奏鲜明,此时却有一些迟
疑。
安敬胳膊撑着办公室门口的那个铁皮柜子,一脸木然的开口:“我说,我是不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
58.一切照旧
失神只有一瞬间,甚至半瞬,而把他们扯回现实的,是高跟鞋与地面相击的声音。那声音平时有力而节奏鲜明,此时却有一些迟
疑。
安敬胳膊撑着办公室门口的那个铁皮柜子,一脸木然的开口:“我说,我是不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
杜明哲此时此刻真的有拉着李治一头撞死在桌角的冲动。作为老师,他经常教育学生“同样的错误不能犯两次”,可这被当场抓
包的错误他已经是第三回了。
一脸急切的想解释,可又因为担心越描越黑而连嘴都张不开。小杜老师后背僵硬,一脸想哭的表情,李治却毫无压力的轻笑了一
声,捏着他的脸摇了摇:“嘿,你振作啊。”
紧张得简直草木皆兵的杜明哲,当然不能理解李治为什么能这么淡定,他觉得这场面比拿着考了零蛋的卷子见老子还要命,近乎
惊恐的扭过脖颈子看向安敬。
眼神对上时,安敬才回过神儿来似的眨了眨眼睛,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我还真没看出来,你们俩是兔儿爷啊!”
杜明哲的脸马上一阵白一阵红,李治笑着接口道:“你可别说出去啊,安老师。”
“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安敬走过去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翘着二郎腿说,“都说好男人都去搞同性恋了,还真让他们说对
了!”
杜明哲这才明白为什么李治能这么冷静的面对安敬,并不是因为他不担心被发现,也不是他有什么狠招能封住安敬的嘴,只是因
为安敬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的淡然与洒脱,并且心怀美好单纯的善意。
安敬骨子里的豪爽,杜明哲也很清楚,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就把这些都忘记了,只是对性向暴露的事情感到恐惧。一个人多
年来的性格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杜明哲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可在这件事上,他总是显得过分的紧张。
相比之下,他突然觉得在面对这样一种状况的时候,依然能够泰然面对的李治是那样的让他向往,也让他感到得意——看,这就
是我的男人!
一周后的班会课上,曹老师在十班宣布了自己将要去教初中部的消息。据说她一边说这件事一边掉眼泪,所以与其说是在宣布,
不如说是哭诉。
十班全体早退的事被下令保密,不许再被提起。这本来是要记大过的阵势,但是高二年级组选择了内部处理,年级组长亲自去找
校长和学生处主任说情,宣称自己已经对十班学生进行了严厉地批评教育,并上交了全班共三十九份的千字检查。
校长毕竟还是想要升学率的,况且A中作为一所有名的重点高中,一下子宣布几十条大过处分,这成何体统,简直是开玩笑。所
以校长表面上很生气很勉强的妥协,其实心里大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最终以高二年级组长被扣三个月的奖金告终。当然这只有老师们知道,因为集体逃课早退的事说出去并不好听,所以被压
了下来。不过虽然官方说法是不许再提,其实后来,这届十班学长们的壮举,被之后的A中学生们传说了很久。
很多年以后,A中的学生走了一批又一批,老师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可那班莽撞又敢爱敢恨的学生,和那个被扣了工资的年轻老
师,依然被A中的学生们记得,也成为了历届老师们的笑谈。
当然,这是后话。也许传言已经变得夸张,记忆也愈发模糊,可在这些被家长和老师,学校与社会压迫的孩子心中,传说中的那
些学生,那个老师,无疑就是英雄。
转眼两个月过去了,期末考试结束,班里第一又是林夕,就好像高二伊始时的那第一次考试一样。由于将要进入高三,全体教师
配备大换血,一切都昭示着新的开始,让人觉得仿佛回到了一年前,回到了那个原点。
不过,总有些什么,已经改变了。
其实这只是一次停留,短暂的休息后,将是全新的路途。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新的英语老师将和这三个班的学生见面。杜明者站
在讲台上压着嗓子说:“这会给你们换的是个老教师,返聘的,教的特好,就是脾气差。我警告你们啊,谁也不许和这个老师递
葛,听说她连年轻老师都削,就别提削你们了,还不跟玩儿似的!”
全班同学一脸严肃的点点头,这时敲门声传来,杜明哲从小窗看出去,一下变了脸色,赶快跳下讲台,恭恭敬敬的去开门:“肖
老师好!”
新的英语老师是个有些发福的老太太,果然像传说中一样严厉。一年来都在英语课上放肆的小太爷们此时乖乖的坐直了听训,没
人敢贫嘴打岔。杜明哲看着这群小魔王们终于消停了,心里偷笑,也暗叹他们今后可有苦头吃了。
肖老师的讲话并不长,很有气势的交代完之后,体态颇有些臃肿的迈出了教室。
全班都夸张的出了口气儿,拍着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惊悚表情。
有个女生举手问道:“老师,除了英语以外还有什么老师要换的吗?”
杜明哲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我也不知道呢,一会儿我就开会去,开完就知道了。”
高二学年的最后一天,这是学生们最喜欢的日子。当天除了结业式,就只有一些杂事要收尾了,并不算忙,所以只上半天的课就
可以回家了,而第二天开始就是长达一个半月的暑假。
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准高三年级组开完了会。严肃又漫长的会议结束后,领导和任课老师们陆续走出了学校礼堂。
杜明哲坐在礼堂中间的座位上,周围都只剩下空位子。他拿起手机,给全班学生群发了信息:除英语外,一切照旧。
发送成功。把手机放回桌面,空旷的礼堂里便响起短促的回音。李治从门口走进来,皮鞋落地的声音利落而平静。他走过去,站
在杜明哲身边,周身都散发着一股让人心动的味道,那是杜明哲爱恋着的,这个男人应该有的干净与帅气。
“该走了,小杜,”李治用手搭上他的肩膀,“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