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那个扎西一起跑的?”
“……嗯。”
“你既然与那小崽子相好了你为啥还要回来?!咋不趁机跑掉,跑远远的,永远都别回来,别让老子再见着你!”
丹吉措眼里流下泪来:“我想回来看你么,看看你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出事……”
阿巴旺吉满脸都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搓着牙问:“这会儿见着了,老子结实硬朗得很,没那么容易埋了呢,你失望了没?!你想怎样?!”
丹吉措的两只手不由自主伸向男人,火光中深褐色的高大身影就像是抖动的一座山峦。他的手指与衣领纠缠,指尖摸索男人脖颈上脉搏跳动流淌出的汩汩热度,瑟瑟颤抖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都认错了,你别对我这么凶行不行呢……你生气了我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害怕么,我就怕你会跟我发火……”
自己这样贱兮兮地又跑回来,这男人心里一定会很得意,一定会威风得瑟起来,说不定会骑到他头上,拿马鞭子狠狠教训一顿再拖回屋继续教训。丹吉措心知肚明,可自己就是忍不住,厚起脸皮又跑回来。
大总管一把攥住他一双摸摸索索的手,丹吉措顺势倒进对方的怀抱,整个身体都在战战兢兢中剧烈发抖。畏寒的肌肤骤然遇暖,忍不住用脸颊手指追逐起对方胸膛和脖颈间火热的气息。
他用很可怜的口气说:“都是我犯糊涂了,我惹你生气了好几回,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是不是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呢,你还会喜欢我这样糊涂又糟糕的人么……你要是不喜欢了,那我,我还是走了算了……”
丹吉措那一张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嘴巴还没有合拢,就被一把蛮力拽上去,撞上男人胡子拉茬的下巴。
阿巴旺吉把湿润的嘴唇压上,捉住他的嘴,用唇边很短的一层粗糙胡茬,狠狠碾过丹吉措柔柔软软的唇角,碾得生疼,把一切婆妈和唠叨碾化为细碎的呜咽。丹吉措疼得直抽气,却又舍不得放开,顺从地张开唇瓣,迎上对方凌厉肆虐的吻。
只是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迎合,就招致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占。
丹吉措的身子在半空中腾了起来,男人用一只手掌直接托起他的屁股,另一只胳膊紧紧固定住腰肢,将他抱在胸前。湿漉漉的唇掠过他整张脸,从小唇吻到脸蛋,从脸蛋啃到鼻尖,再从鼻尖卷上额头,从额头滑倒耳垂,把他的脸一口一口吃掉。
丹吉措呜呜咽咽地招架和迎合,伸出舌尖舔舐磨人的下巴,两条舌随即卷在了一起,在对方的唇齿间互相抚弄。各自的口里明明都是一嘴的土腥味儿,牙缝里都能吃出沙子!却吻得如尝甘露,乐此不疲……
他忍不住勾起一条腿,紧紧挂在男人的肋上,用大腿内侧的软肉磨蹭对方的腰杆;两手沿着胸腹上起伏的肌肉纹理,不断抚摸让他心动的身体。
俩人贴合的地方热得肿胀发烫,几乎忘记了要避人耳目。
大总管的手臂猛然战栗了一下,托不住丹吉措的份量,让他滑落下来。
“唔,怎么了呢?”
“没事儿。”
丹吉措只是轻轻碰触到阿巴旺吉的手臂,指尖才一触到,男人迅速躲开。
“怎么了,疼了?伤到哪里了?”
“真的没事。”大总管仍然一贯的冷淡和简明扼要,即使刚刚热烘烘地吻过。
丹吉措连忙拉过男人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掀开袖子,却发现那一整条前臂都已经肿了。小臂肿得快要和上臂一般粗细,看不到麦黄皮肤和淡青色血管,肿胀成红通通一片烧灼的颜色。
他皱眉惊呼:“怎么这样严重呢,是不是房子塌掉被砸到了?怎么办呢,有没有伤到骨头呢,要找郎中治一治呢!”
大总管不以为然地说:“你看你个喳喳呼呼的,不至于!”
“怎么叫作不至于呢,都快肿成馒头了,以前你的手臂不是这样粗的!”
“骨头没折,还能动弹,老子心里有数。”
“你……还有你的手,手指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丹吉措这才发现对方两只手的异样。十根手指头都秃了,食指和中指的指甲掀掉,露出淋漓的血肉,指尖已经看不出本色,糊得是一层半凝的黑血,把自己的衣服都染了!
他顿时心尖尖肉都跟着抽缩起来:“怎么弄的,你怎么弄成这样?!都是血,流血了,是不是很疼呢……”
阿巴旺吉用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揽过丹吉措,静静地揉了揉后心,像是某种拍抚安慰,下巴贴上额头,低声说:“挖了很久,挖出来的都是马,就是一直寻不到你……老子心里急,觉得对不住你,就想着无论是死是活的,也得再见上一面,得把你给挖出来。”
丹吉措忍不住又想哭鼻子,觉得自己真没出息。就只能用两只手紧紧地抱着男人的脖颈,用力地在对方下巴和脖颈印上一串亲吻,小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逃跑……”
阿巴旺吉却难得地乐出了声,哼道:“呵呵呵,你跑的好,跑的对,幸亏你这娃腿脚利索,赶在地震前就跑了!你若是还傻兮兮地蹲在那马棚子里,还能活命么!挖出来恐怕也已经……咳!”
“唔,是,我从马棚子里出来,不应该逃掉,应当直接去踹你的门!谁让你那么狠心,好多天了都不理睬我,板着脸不和我讲话呢!”丹吉措口里埋怨着,把头贴在男人胸前,低声道:“以后再也不跑了,你别再凶我么,我不跑了……”
阿巴旺吉问出心里的疑惑:“你咋个从马棚子逃出去的?难不成你还会什么穿墙遁地术?”
丹吉措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哪会穿墙钻地啊……我告诉了你,你不许为难人家!”
“嗯,讲。”
“是顿珠打开门锁放我和扎西出来的。你可不许责罚他!”
大总管面露不屑地哼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顿珠那个小崽子!他放了你就放你呗,咋不早些告诉我你已经跑得没影了,老子就不用急成那样子,更不用傻了吧唧狠命地挖那一堆烂木头!旁的那一群人都等着在看老子的笑话,今儿个简直便宜他们了,哼!!!”
“唔,我和扎西已经逃到了半山腰,遇到很多蛇卷成一团,呼噜呼噜地逃命,之后整座山都摇晃起来,好吓人呢!一回头才发现寨子塌掉了,我担心极了,怕你出事,赶忙就跑回来……”
男人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吓傻了吧,以后老实待在我身边,嗯?”
丹吉措露出一脸单纯的笑,心里甜丝丝的,用一脑袋乱蓬蓬的头发蹭了蹭男人的胸口。
他忽然想起什么:“咦,顿珠呢?你有没有看到他,他没事吧?”
“没瞧见呢!哼,回头瞧见了,老子要狠踹那小兔崽子几脚,竟敢在老子眼皮儿底下偷摸搞事!简直反天了!”
丹吉措与男人又搂在一处腻歪了几把,心里还是记挂着顿珠,挣脱出大总管的怀抱,急匆匆跑去杂役房寻人。
住了一屋子伙计和小俾子的木楞大屋塌掉了一半,另一半摇摇晃晃地搭上坍塌的部分,屋檐竖起成了屋顶,四四方方的大屋变成了尖顶的窝棚。
丹吉措仔细一瞧就傻眼了,坍掉的那部分恰好是往常自己床铺紧挨的那一面墙,顿珠的床大约也是在那个位置。
大部分伙计似乎都逃了出来,稀稀拉拉地聚集在四周,在废墟上寻觅伤者。
他惊慌地抓住身旁一个人问:”顿珠呢,你们有没有看到顿珠啊?!”
那人摇摇头:“好像没见着。”
“怎么会,他难道没有跑出来么!他的床在那里的,就在那个角落的!……他是不是被埋了,是不是还埋在里边呢?!”
丹吉措急得手脚并用就要爬上木堆去挖人,身后伸来一只大手,一把拽住他。
大总管用一只胳膊将他拦腰捞了回来,推到一边,低声训斥:“你给我站到空地上去,老老实实待着,这里危险!万一另一半房子也塌掉,砸到你怎么办?!”
阿匹大总管这一转眼间又恢复起往日的沉稳冷静,眼眶上聚拢的两块红斑神奇地消失掉,嘴角坚毅地阖拢,不再大喊大叫。
旁人约莫也都看出了蹊跷,丹吉措这小崽子是全院坝身价最金贵的小俾子,而且有本事驯服发疯的野牦牛。
大总管指挥一伙人先把那些磕破流血的伤号都挪到院坝空场上去歇着,其他腿脚齐全的人一齐在废墟上挖人。抬开那些横七竖八的圆木,拆掉一道一道屏障,用煤油灯探到黢黑一团的缝隙里,寻找可能的幸存者。
废墟的外壳逐渐被剥离,露出里边的狼藉和惨状。
在那一面坍塌的墙下发现了丹吉措想要找的人。
他伤心欲绝地扑过去,抱起顿珠软绵绵的身体。
大约是房梁上滚落的木头砸了下来,在脑袋上砸了一个洞,流出很多很多的血。先涌出来的血液已经凝固,却还有新鲜的血不断地淌出。
“啊!!!!!!”丹吉措哭起来:“怎么会这样呢……郎中在哪里?郎中呢?!快来救人啊!!!!!”
旁人一个个木木呆呆地站着,面色哀伤而无奈。这寨子里本就没有郎中;再说,即使是扁鹊华佗拿了神药来,恐也无力回天。
“顿珠,顿珠,顿珠,为什么会这样呢……啊!!!!!!!!!!!!”
丹吉措的泪水哗啦哗啦地溅在顿珠那一张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瞧见顿珠黑黑的睫毛动了动,眼里闪出微弱的光,似是还有一口气息。
丹吉措不停地呼唤:“顿珠!顿珠!”
顿珠的眼睫轻轻簌动,瞧见了丹吉措,目光就像是将熄的一盏油灯,快要熄灭之时,又被人拨弄了一下灯芯,窜出一片灼灼的亮光,甚至流露出欣喜和安慰。
“顿珠,顿珠!呜呜呜,都是我不好,为什么没有带你一起走呢,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走呢!呜呜呜……”
顿珠的嘴唇轻轻蠕动,却已经说不出话,眼里似乎闪过一丝静悄悄的遗憾,大约是想说:是啊,为什么昨夜没有与你一起走呢,真傻……
奄奄一息的人留恋地看着丹吉措,手指轻轻移动,摸上丹吉措的手。丹吉措哭着攥住对方的手指,悲痛和恍惚之间,觉察到那几只颤抖的手指,在他手掌心里掠过。
顿珠从唇角浮出静静的一朵笑容,眼中闪烁水波,用尽最后的力气,在丹吉措的手心里抠了三下。
于是,像是完成了一个埋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心愿,他侧过头去,很满足地贴在丹吉措怀中,安安稳稳地睡去。
永远也不会再睁开眼。
再也不能醒过来。
“啊!!!!!!!!!!!!!!!!!!!”
丹吉措放声大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
顿珠救了他与他的小侍卫两条命,可是他却挽不回顿珠的命。
全身的水分都伴随着眼眶中涌出的泉水,泼洒而下。
第四十四章:小鹤绕指柔
暗夜天边的血色逐渐褪去,泸沽湖畔又迎来一个清爽的黎明。
金色的阳光推开湖面上漂浮的暮气,云顶寨里浮动出暖洋洋的充满希冀的光芒。
院坝里,没能逃过天灾的不幸的人被摆成一排,白布盖身。
余震隔上半个时辰就要悄悄造访一回,搞得人们有家不敢回,有房不敢住。于是就用家里存放的毡布搭成大帐篷,熟牛皮裹成睡袋,一家子一家子的,都住在帐篷里。对于这样一群依靠走马帮度日的游牧民族后代来说,睡帐篷其实也是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风俗传统。
大总管带着手脚齐全的庄丁们出门救灾去了,临走时三令五申,让丹吉措乖乖地留在院子里,不许随意出门。
丹吉措追在男人身后,不甘心地说:“阿巴旺吉,我没有受伤,我也有手有脚的,我可以帮忙去救人的!”
男人连头也没有回:“不成!你这样子能救什么人!”
“我就算搬不动房梁,也可以帮助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男人凶巴巴地低声吼道:“不成!你给老子在家里蹲着,哪里也不准去!”
阿巴旺吉每每想起小俾子顿珠死掉时的惨状,心里就极为后怕。自己心爱的小仙鹤竟然如此福厚命大,逃过了一劫!
昨夜这娃无论是睡在杂役房里还是困在马棚里,恐怕都难逃一死;即使是与自己一床睡在偏屋里,也恐要遭受波折。这娃偏偏逃跑在半路上,一根汗毛都没有伤到,真真是万幸。
大总管可不想与格姆女神山的神灵再赌一把小仙鹤的绝世好运气。
经过那一夜的折磨,一颗心就像是死过一回,宝贝小仙鹤如今失而复得,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都来不及,可不敢再让他蹈入任何险境。
丹吉措揪着男人的袍子襟,小声说:“我就是不放心你么,我想跟着你……”
大总管丝毫不解风情地哼道:“你老实蹲在帐篷里,啥也不要做,老子就最放心了!”
丹吉措微微努嘴:“哦,那你要小心一些,别再伤到了。手臂的伤都还没有好呢,还是肿的呢,千万不可以过分地用力,嗯,要早些回来……”
大总管眼里的目光终于放柔和了一些,趁旁人不注意,用缠着纱布的手指捏了捏小俊人儿的脸蛋,迅速转身走了。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几乎震塌了永宁坝子里一半数目的木楞房。
尤其是云顶寨,紧靠着几条山脊,土石滑坡,受到的灾祸最为严重。
听小侍卫扎西跑回来说,盐溪村白水小姐妹家的母屋和花楼倒是修得挺结实,没有塌掉。只是猪圈的顶棚被震飞,圈里一头大肥猪吓坏了,竟然窜上了树,挂在两根粗树枝的杈子之间。
大家伙头一回见着肥猪也能上树,于是左邻右舍都纷纷前来围观赞叹。小侍卫费了半天的功夫,才帮着小姐妹把那头英勇的猪从树上救下来。
冬日里的泸沽湖畔,天气阴冷湿寒,很多人只能睡在露天里,缺衣少食。很多老人犯了关节炎和风湿病,还有一些小娃患了水痘疹和风寒症。
阿匹大总管晚间从外边儿回来,脸色阴重了许多,两条眉拧成个死疙瘩,一股子有劲儿没处使的焦躁和郁闷。
丹吉措给男人的伤臂重新换药,涂抹上消肿化瘀的草药膏,再用干净绷带细致地裹好。
他忍不住给他男人出主意:“这样一场大地动,附近其它地方或许也受了灾,我们应当去向官府求救呢!”
大总管挑眉:“向官府求什么救,人家还能管咱们寨子里的事!”
丹吉措很认真地说:“为什么不能呢!以前我的家乡也时常遭受地动的祸害,整个云贵高原其实就是三天两头震来震去的嘛。每一次遇到地动或是旱情,州郡县的地方官会给受灾的村寨拨粮拨银,救助流离失所的灾民,甚至还会对受灾的村县免除若干年赋税……”
男人不以为然道:“哼,哪一国哪一朝的官府这般人道?!”
“哪一国哪一朝都应是如此啊!道隆年间曾发生过一次极其惨烈的泥石流,掩埋了很多可怜的百姓。那时,中原大宋王朝的皇帝还赐赠了五百匹骡马和很多车的粮食布匹给我们,解燃眉困境……总管大人,你真的应当赶快派人去向中原那里管事的官府求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