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为一名前拳击运动员,一口气跑到位于七层的家里不是什么难事,但爬了五层之后,易向行却意外地停了下来。
“……弄好了,它不会再掉了……”
“真的不会掉吗?”
“放心,我已经缝紧了。”
接近耳语的谈话,从上一层传下来。易向行摒住呼吸,想将内容听得更加仔细。因为他听出说话的人里面有一个是陈实。
“不行,我害怕。”
“怕什么?”
“一定会被发现的。”
“不会,相信我。”
“我做不到。”
“你一定可以做到!”
“向心的哥哥一直都不喜欢我,要是让他知道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
另一个声音突然高了起来,随后楼道里便安静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易向行健步如飞地冲上去,却还是慢了一步。陈实已经离开了,与他对话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意外地,易向行在地上看到了大滩的血迹,鲜红的,有些黏稠,踩上去能把鞋底的花纹印下来。不仅如此,安全门上还印了半截血手印。
心跳一下子就乱了频率,易向行慌张地跑出楼梯。
“向心!向心!”
撞开自家的大门,他一头扎进了人堆里。
冷静地将眼前诸多没有脸孔的男男女女过滤掉,易向行直接走向妹妹,同时也看见了她身旁的陈实与邢优。
邢优今天是陈实的伴郎。
“哥?你不是去接从恩姐了鸣?怎么还在这里?”
易向行突然现身,易向心大为惊讶。陈实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没有理会妹妹,易向行只是死死盯住自己未来的小舅子。
陈实看上去一切正常,他的身上没有任何鲜血的痕迹,邢优身上也没有。
易向行不禁有些糊涂,弄不明白刚才在楼道里偷听到的内容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们该走了,不然会迟到的。”邢优站出来,想结束眼前怪异的场面,对易向行礼貌地笑了笑。
虽然邢优对妹妹献殷勤已经是多年前的事了,但易向行每次看到他,心里总是不太舒服。那种感觉就像明知道菜里有虫,却还要勉强自己吞下去。
现在他明白了,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笑容。那种浮在表面上的,看似友善,实则阴险的笑容,是典型的笑里藏刀。
“哥?”
“我有话跟你说!”抓住妹妹的手,易向行把易向心强行拖出了家门,“你不能嫁给他!”
“什么?!”
“我刚才听到陈实和邢优在楼梯那边说话。那里还有很多血,人的血!”
“血?!谁的血!”
“我不知道。你去看看吧!”易向行压住声音,也压住妹妹激动的情绪,“陈实和邢优两个人背地里一定做了什么,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顾易向心的意愿,易向行连拖带拽,带着她跑向安全楼梯的方向。事实胜于雄辩,只要让妹妹看到现场,就什么都清楚了。
可是,让易向行失望的是,安全门打开之后,楼梯上却什么也没有。别说是人血了,连湿渍都没见到半块。
“不对!刚才明明有的!就在这里,好多的血!”
“哥!”易向心急得都要哭了,“你在说什么呀?!这里什么都没有呀!”
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易向行在原地连转了两圈,想不明白。他刚才明明就看见了。
“对了!门上、门上面也有!”
记起安全门上还留了一个血手印,易向行赶紧跑过去察看。果然,血手印还在,连指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看!我没说错吧!”易向行看着妹妹,脸孔兴奋到有些扭曲。
“哥……这只是个手印而己。”
“什么叫手印而已?这是血,是血!你没看到吗?”
“血又怎么样?说不定只是有人弄伤了手,不小心留下的。跟陈实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刚才明明就听到他们说话了。”
“说了什么?”
“就是……”那些对话也是没头没尾的,易向行不知道从何说起。
注视着哥哥,易向心的神色变得十分复杂,“哥,你放松一点。”
“放松?我又不紧张,放松什么?”
“你一定是太紧张了,才会看错的。”
“我没有看错!”易向行不喜欢妹妹否定的语气。
这时,邢优和陈实也挤进了安全楼梯,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易家长辈,以及来参加婚礼的客人。
他们望着易向行的样子,就像在看一条情绪失控的可怜虫。
易向行二话不说,抓起陈实的手掌查看。但上面千千净净,指甲缱里也没有任何血液的残留。
“哥!”易向心有点忍无可忍。
不理会她,易向行又抓起了邢优的手。邢优可不像陈实那么老实,他握紧拳头,就是不给易向行检查。易向行自然不肯罢休,于是暗中用劲。两个人一拉一扯,脸都胀成了红色。
“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
打算劝说的陈实被易向行吼得不敢吱声。
“向行,别闹了!”
易爸爸再也看不下眼,出面将儿子的手从邢优的手上掰了下来,“快去接你的新娘去!
你难道不想结婚了吗?!“
“我要看他的手!”易向行不肯放弃。
“他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易妈妈也对儿子的失常有些恼火。易向行看着母亲,突然发现她身上那条鹅黄色连衣裙的领口点缀的并不是珍珠,而是一些闪闪的水钻。这条裙子是和六年前那条比较相似而已。
暗中松了一口气,他继续把注意力放在邢优的身上。
“邢优,把你的手伸出来,给我哥看吧!”无法说服倔强的哥哥,易向心只好去说服邢优。
心里觉得憋气的邢优,为了大局,还是将手伸了出来。与陈实一样,他的手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洗了手!”
“抱歉,我能问一下,你到底在找什么吗?”邢优又露出了那种令人讨厌的笑容,“易大哥,就算你再不喜欢陈实,也不用选今天刁难他吧?”
陈实跟着低下头,尴尬又难过的模样,就像真的饱受易向行欺辱。
“少放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
“向行,你要在他们的手上找什么?”易爸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的手上沾着血!你看,门上还有他们的手印!”
易向行急着向家人证实自己的所见所闻,可当他指着安全门的时候,上面那个清晰的手印居然已经不见了。
“手印呢?!你擦了它是不是?”
陈实离门边最近,易向行立刻揪住他的衣领。
“向行!”
“哥,放开他!”
场面变得混乱起来,众人七手八脚地拉开易向行,急着保护脆弱的陈实。
“向心,那个手印你也看见了的。它在门上对不对?向心!”妹妹也是目击者,易向行急着向她求证。易向心却让他失望了。
“我没有看到!”
“你撒谎!”
“哥……”易向心欲哭无泪,“就算门上有他们的手印,你又能用那个证明什么?”
就像当头受了一棒,易向行有些傻了。
他到底要证明什么呢?陈实和邢优杀了人吗?他们杀了谁?没有血迹,没有尸体,连那半个血手印都不见了踪影。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去接从恩姐吧!她还在等你。”
妹妹温柔的声音就像是一种催眠,脑子里已经彻底混乱的易向行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临走时,他仍然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没有看到那个手印?”
易向心用摇头代替了答案。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却又不得不接受。易向行浑浑噩噩,分析不出那个到底是不是幻觉。
婚车又一次经过那家名叫“无声问卜”的小店。黑黑的门头就像一口敞开的棺木,随时都会把人吸进去,再带入幽深的地底。
手指碰到口袋里硬硬的塑料盒,易向行毫不犹豫把它掏出来,吃空了里面所有的药丸。
百忧解,希望真的能解百忧。
瘫在座椅上,易向行感觉脑袋已经变成了一个蒸汽锅子,不仅滚滚发烫,还咕嘟咕嘟响个不停,仿佛随时都会爆裂。
终于撑到面见师从恩的一刻,易向行倒在她的怀中,很想就此长睡不醒。
也许已经得知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师从恩没有多问,只是抱着他,像呵护幼儿的母亲一样,轻轻地抚着他的背。
没多久,因为一口气服食了太多的药片,易向行的肠胃开始向他提出严正抗议。他不得不趴在师从恩家的马桶上,吐得脸都青了,才将不适感压制到一个可以忍受的水平。
师从恩一句抱怨也没有,只是默默地陪着他。
当两人赶到承办婚宴的酒店,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着他们。
师从恩一路不露痕迹地用自己的身体支撵着易向行,以防他腿软瘫倒。
新人总算到齐了,婚礼的司仪露出一副谢天谢地的夸张表情,然后迫不及待地进入正题。
行礼、证婚、交换戒指……所有程序都是彩排过的。易向行咬紧牙关,总算是顺利地挺过了大半。
“切完蛋糕就可以休息了,再忍一下。”
师从恩体贴的耳语让易向行感激万分,不禁觉得能和她携手共度此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来、来、来,新郎新娘一起切蛋糕了,祝你们甜甜蜜蜜,顺利高升。”
特别订制的三层蛋糕,周围妆点着粉红色的花朵,还有薄纱绑成的蝴蝶结。最上面一层摆着一对交颈而卧的天鹅。
因为是兄妹俩同时举行婚礼,蛋糕只订了这一个。
司仪将绑了彩色丝带的餐刀交到两对新人的手中,易向行握住师从恩的手,一同将刀子举起来。陈实和易向心就站在他们对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易向行心里的疙瘩还没完全消去,实在不愿多看陈实一眼。可就在他准备专注于于切开蛋糕的时候,一抹红色闯进了他的眼里。
鲜艳的红色,从陈实那件白色衬衣的领口透出来,像溪流一样蜿蜒而下。
他自己没有察觉,司仪没有察觉,从恩没有察觉,易向行却看见妹妹的表情瞬间僵硬起来。
这不是他的幻觉,陈实的确在流血。
“陈实!”
易向行一声呼唤,把陈实吓成了惊弓之鸟。邢优立刻保护雏的雄鹰一样靠了过来。
“你流血了!”
陈实与众人面面相觑,像是不能领会易向行话里的意思。
“你们没看见吗?他流血了!”
无人附和,邢优正气凛然道:“易向行,你难道真的要搅了这场婚礼才甘心吗?!”
“向行,你冷静点。”师从恩似乎也站在他那一方。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易向行看到鲜血已经染红了陈实胸前的一大片,可他却像没有感觉似的,只是惊恐地看着易向行。
忍无可忍,易向行立刻冲上去,想检查他的伤口。
“哥!”易向心突然惨叫一声,张开双臂挡在哥哥面前,恳求道:“哥,去切蛋糕好不好?”
“你疯了吗?他的血都快流光了!”
“哥!求求你!求求你!”
“让开!”
见易向心挡不住他,邢优也冲了上来。不过,易向行一拳就将他打翻在地,然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抓到了陈实的衣襟。
拉扯间,鲜血沾湿了易向行的双手,黏黏稠稠,“啊——”
在易向心的惨叫声中,易向行撕开了陈实的衣服。
参差不齐的伤口横在陈实的脖子根部,鲜血从裂缝里涌出,快得就像倾泻的洪水。
易向行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地伸出手,想堵住不断流血的伤口,却意外发现陈实的皮肤上有奇怪的东西。细看之下,居然是一根缝衣线。
黑色的细线将伤口缝了起来,针脚乱七八糟,根本不能改善伤口的状况。
“现在你满意了吗?”原来畏缩的陈实突然抓住易向行的手,狰狞一笑。
恐惧就像毒蛇,一下子钻进了易向行的身体里。慌乱间,他不小心弄断了细线。只见陈实的头摇晃了几下,然后无声无息地往后一倒,脖子便从根部齐齐断成两截。
头颅迅速离开身体,掉在地上,弹了一下,才骨碌碌滚到易向心的脚边。
妹妹洁白的婚纱配上陈实扭曲的脸,是世上最可怕的梦魇。
易向行总算明白陈实和邢优的对话是什么意思了,是邢优帮陈实缝紧了头颅。
“啊——啊——啊——”
惨叫的人换成了易向行,他仓皇后退,撞到了身后放蛋糕的小推车。
摔倒只是一瞬间的事,小山丘一样的蛋糕紧接着当头砸下。
狼狈中,易向行看见蛋糕上的天鹅跌得粉碎,接着他就被大量的奶油糊住了双眼。
“啊!啊——”
“边嚎叫,一边抹开眼上的东西,易向行像只疯狂的野兽,拳打脚踢,只为摆脱无处不在的奶油。
终于,光明重新降临,他看清了四周,却发现地点出了问题。
蛋糕不见了,家人不见,刚才恐怖的一切都不见了。他从酒店的宴会厅里,移到了某条不知名的马路上。
静悄悄的地方,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他狼狈地坐在地上。
抬头第一眼,易向行就看到了那块“无声问卜”的招牌。
店铺老旧的黑色门头让它看上去就像一口敞开的棺木,彷佛随时会把人吸进去,然后埋入幽深的地底。
身上凉飕飕的,彷佛冷空气都在围着他打转,易向行用力搓了搓胳膊,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天空阴得厉害,乌云聚在一起,就像要从天上集体跳下来似的。
易向行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梦游,但他掐住自己的时候,又觉得疼痛难忍。
这如果不是梦游,那会是什么?
又疯了吗?
易向行凄凉一笑。
突然,他看见那间算命的小店里闪出一道亮光,银色的光芒就像是某种信号。
易向行如同见到灯塔的航海员,不自觉地往前挪了一步。
从外面看,那间算命的小店里黑不隆咚的,不像有人经营的样子。可易向行却在门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召唤。
那是纯粹用第六感才能感受到的东西,无法形容,但十分真实。
没能管住自己的双腿,将不合逻辑的一切抛诸脑后,易向行踏进了“无声问卜”。
别有洞天,是对这家小店最好的诠释。因为穿过那道窄到不能再窄的小门之后,易向行的眼前竟豁然开朗起来。
远山揽着乌云,在空中勾勒出自己模糊的轮廓。
近处的古老宅第,就像是为了守望山林而特意建造的。黑瓦白墙,屋檐下还有一个燕子筑的小窝,与远山相辅相成,颇具国画写意的味道。
可惜,易向行向来缺少浪漫细胞。站在这幢大宅前,他能感受到的只有阴森而己。
就在他打算按原路退回去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小店的玻璃门已经消失无踪了。他身后只有一堆又一堆忽高忽矮的灌木丛,半间店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