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并没有去留意价值连城的文物,而是直接去了西商角的偏厅。偏厅里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最近才被国家考古队挖掘出来的,几千年前铸造的一口巨大的青锕吉鼎。
“难怪他没有把东西偷走。”萧慎言讪笑。
古鼎差不多一吨重,别说悄悄偷走,就算是博物馆正常运输,都非常地不容易。
“你接着看!”
小丁凑到电视屏幕前,紧张地拿着遥控器,在男人抬头的瞬间,停下了画面。
“就是这个!看!这个人是易向行对吧?”
萧慎言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相较于小丁的兴奋,他的表情只能用铁青来形容。
小丁将小画面转为全屏幕,那名面容清瘦且憔悴的男子,的确是易向行无疑。
“他去博物馆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们可以用这个当理由,把他先抓回来!”小丁把如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
易向行这号人物,几个月前上了警方的黑名单。组长张锐很早怀疑他隶属于杀手集团,而且是集团内部的中坚力量,但苦于缺少实质证据,一直无法将其捉拿归案。
萧慎言在还魂的时候,曾经答应过张锐,一定要把易向行绳之以法。但事情发展到后来,变得有些不可控制。
“老大,去申请逮捕令吧!”小丁一脸期待地看着萧慎言。
“嗯。”萧慎言点点头,随即又忍不住提醒他:“要抓人也要先找到他的藏身地点,你有线索吗?”
易向行失踪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别说是警方,就连萧慎言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这个……有了逮捕令,就可以大范围搜索了,总会有线索的。”小丁比较乐观。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得到上司许可,小丁差点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刻跑去办理相关手续。
萧慎言则把目光重新投回监视画面,想看看易向行到底去博物馆做什么。
遗憾的是,就在易向行靠近大鼎的时候,画面突然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花。等它恢复正常了,易向行已经不见踪影。
反复看了数遍,仍然看不出门道,萧慎言只好放弃。
今天下班有点晚,萧慎言便在路上买了两份快餐带回家。
萧家的大宅是祖传的,离博物馆不远,算是城里比较中心的位置。虽然宅子老旧,但面积相当大,而且背靠着景色秀美的望麓山,绝对称得上是闹市中的一块净土。
多亏了祖先留下这么一份家业,不然萧慎言落魄的时候,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我回来啦!”一踏进自家的院子,萧慎言就习惯性地喊了一句。不过,像往常一样,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舅舅买了汉堡哦!还有好吃的鸡翅膀!”
萧慎言拎着食物去了外甥的房间,看到他正坐在地板上,专心地把玩一盏古代的石制油灯。
那曾经是一只灯妖的原型,灯妖死后,灯体便碎成了几块。不过闻淼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又把它黏了回去。
“猫仔,吃饭了。”
“猫仔”是萧慎言为外甥取的小名。
故意用食物在外甥的鼻子前面晃了一下,闻到香味的小朋友立刻抬起头来,死死盯住萧慎言的脸。
那种凌厉的眼神,萧慎言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还是被吓得往后一缩。匆忙掩饰好自己的狼狈,他说:“想吃就跟我一起去洗手!”
猫仔是自闭儿,能让他对外界产生反应的只有食物而已。
遇上舅舅的汉堡诱饵,他马上就乖乖地跟了上去。还能有这样的方法与外甥沟通,萧慎言饱受伤害的心灵多少得到了一些慰藉。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猫仔在饭桌上的另一边狼吞虎咽,萧慎言看着就觉得心酸。
若他只是普通的小孩,若他只是普通的自闭症小孩,萧慎言可以把他送去学校,或是请个保姆照看他,而不是把他关在家里,就像关一只小猫或小狗。
“对不起,舅舅必须去工作,不然我们就没饭吃了。”
这一句是萧慎言的心声,却不是出自他的口,而是他一直在喂的小家伙。
这就是猫仔的本事,即便已经被母亲下了封印,他与生俱来的读心术依然强大。只要有思想的东西接触到他的皮肤,他就能完全看透对方心中的想法,然后不做任何删节,统统泄露出来。
就算你为人坦荡,也无法不担心这个。因为无论是什么人,心里多少都会有一点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
“吃东西的时候不要说话。”
萧慎言拿出长辈的威风,转移了被人“读心”的尴尬。其实根本没什么可尴尬的,因为猫仔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察言观色就更不是他能做到的了。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
看了他好一会儿,萧慎言竟有些落寞起来。
亲人、亲情,他所渴望的一切都系在了这个孩子身上,可是,他却无法走近他。明明就在同一个房间里,距离却像两颗星球之间那么遥远,这局面让萧慎言觉得伤感。
算了,花时间来为这件事伤感,还不如花点时间去想想易向行为什么要去博物馆。
萧慎言不是张锐,他没有那么嫉恶如仇。对于易向行,他更多的是同情,而不是憎恨,因为他知道易向行成为杀手的前因后果。
十四岁的男孩,父母双亡,只剩下一个与他同岁的妹妹。为了养活自己,养活亲人,他决定利用自己最擅长的技能。
易向行不是什么高尚的家黟,他只是想保住自己的家,杀人放火都在所不惜。
萧慎言并不觉得他走了极端,毕竟他自己为了外甥,连还魂都敢,五十步可没资格笑一百步。
话说回来,杀手与拳击手的共同之处,就是让目标倒下,易向行两样都做得不错,至少顺利地让自己和妹妹度过了难关。可是,上船容易下船难,当他发现自己无法从这个肮脏的职业中抽身的时候,就与中间人连手,暗中向警方揭发了整个杀手集团。
若不是有他的帮助,萧慎言根本没有立功机会。
好不容易把一切后顾之忧都解决了,易向行本该和妹妹一起,快快乐乐地找地方开始新的生活,谁知,易向心却在最后一刻出了意外。
逝者已矣,是为不幸;生者如斯,情何以堪!
若要评选谁是天下最倒霉的人,易向行夺冠应该毫无悬念吧?
“大方鼎……”手指敲击着桌面,萧慎言眼珠子一转,然后凑到外甥前说:“猫仔,舅舅带你去博物馆玩好不好?”
猫仔正吃得不亦乐乎,舅舅说什么他都没意见。
博物馆这样的地方,入夜之后总是会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毕竟馆内保存的都是先人留下的东西,敏感者甚至可以闽到亡灵的气息。
萧慎言不能算是敏感者,但他的外甥猫仔绝对是。担心那些不好的东西会趁机沾到他身上,萧慎言一口气给他贴了六张符。
一张贴头顶,一张贴胸口,两张贴肩膀,两张贴膝盖。猫仔看上去就像一个活动的符纸展览架。
虎耳方鼎被放在一个单独的展厅里,接近一吨的重量,让博物馆不必担心被盗的问题,所以没有给它特别加上玻璃保护罩。只是弄个了栏杆,防止参观者上前触摸。
萧慎言翻过栏杆,用手电筒仔细观察着这个大家伙。
铜鼎大约一米多高,算上两边竖立的直耳,差不多已经到了萧慎言胸部的位置。长方形的鼎身,虽然是青铜材质,但用手电筒的光线去看,已经接近黑色。
鼎口长宽以及鼎内深度快赶上一口浴缸,装个人绝对不成问题。四条与人小腿一般粗细的鼎柱,撑起这个庞然大物。四边突出的扉棱,让方方的鼎身多了点精致的味道。
萧慎言伸出手,去摸那锕鼎。手指首先体会到的是金属特有的坚硬,不过并没有通常会有的异常冰冷的感觉。
因为年代久远,方鼎的表面已经有不同程度的腐蚀了,所以摸上去十分粗糙。
鼎口两边的直耳上,铸了两只老虎。该鼎一虎耳一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两只虎体虽小,但形态栩栩如生,只是面部表情有些奇怪。萧慎言仔细一看,才发现虎口原来是大张着的,而且口中还有一颗人头。
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萧慎言赶紧将手电筒光线调到鼎身上。正对他的方鼎外壁,是面积比较大的那一边,正中的位置有一块浮雕状兽面纹。
兽面纹看上去最突出的地方就是兽眼。形状接近平行四边形的眼眶,外加两颗圆圆凸起的眼珠子,面相十分凶悍。
越看越觉得身上凉飕飕的,萧慎言再次调转视线,开始研究起巨鼎的内部。
“般来说,这样的古鼎里面都会有铭文,注明鼎的用途或铸造人的身分。可这只鼎却没有,其实也不是没有,而是刻了铭文的地方,已经被人用东西锉掉了。
深深的几道凹痕,就像一块狰狞的伤口,摸上去,居然有点软软的感觉。萧慎言好奇地凑过去,整个上半身几乎都伸进了鼎中。
这时,一直在旁边百无聊赖的猫仔突然两眼发直,死死瞪着萧慎言的背影。确切地说,他瞪的是那只巨型方鼎。
因为鼎上的那两只兽眼,也正在用同样的眼神瞪着他。
“易向行?”萧慎言用手拍了拍鼎身,喊道:“易向行!你在里面吗?”
他知道这样看上去有点蠢,但易向行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只鼎边。说不定,他是被鼎神给吞了。
萧慎言曾听姐姐说过,古代人经常用鼎来进行祭祀,所以多数的鼎都是有灵性的。
有些巫师或先知死后,灵魂甚至会附在鼎上。所以鼎神一说,不是完全没有根据。
不过,萧慎言在里画敲敲打打了大半天,除了把大鼎拍得嗡嗡作晌之外,根本没有其它动静。
这时,猫仔已经走近了大鼎。他一手抓住舅舅的裤管,一手往鼎上那两只讨厌的怪眼睛戳下去。
噢呜——噢呜——一阵怪异的悲呜之后,猫仔只觉得天旋地转,就像有人用吸尘器在他头顶乱吸似的。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嗖地一下,与舅舅一起飞进了鼎里。
啪、嚓、喀、嗒!
“连串碰撞之后,萧慎言四仰八叉地掉到地上。猫仔则稳稳地跌坐在他的肚皮上。
“唔——”
“向心!”
向心?这名字好耳熟,这声音也熟悉。
“易向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萧慎言喜出望外,跑向易向行。
“滚开!”
粗鲁地推开这个冒失鬼,易向行关心的是被他和猫仔压在身下的人。
“向心?没事吧?”拉起差不多被压扁的妹妹,易向行心痛不已。
话说回来,易向心还真的被压得有点扁,她怀了七个月的大肚子,居然变得平坦如初了。而且,她的衣服也由普通的孕妇裙,变成了一袭无肩带的亮缎婚纱。
而他们所处的山林,也一下子变成了平地,而且是金属平地。
除了头顶依然是天空,四周都围上了金属高墙,铜绿色的墙体,直入云霄。
“向心……”
易向心的表情有些呆滞,似乎还没适应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向心!你没事?我还以为你已经魂飞魄散了!大好了!你没事,太好了!”喧宾夺主的萧慎言冲上来,罗嗉个不停。
“你是谁?”
“我?你不认识我了?”萧慎言还以为易向行在开玩笑,可见他严肃的表情,才知道这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我是萧慎言呀!”
“萧……”
头部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易向行跪在地上,恨不能拿个大槌子狠狠给自己几下。
许多画面在脑海中乱闪,支离破碎的,看不出涵义。接着,他听到妹妹的声音。
“你想知道我瞒了你什么吗?好!我告诉你!我们的生活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爸妈早在十年前就死了,被一车烧碱浇得面目全非。我受不了打击,在精神病院住了整整一年,你为了养活我,利用你的拳击技能,去做了全职杀手。”
“陈实在与我结婚的前一晚也死了。我们刚刚埋掉的那个女人,是你的杀手中间人,名字叫阿K,你告诉过我,杀手集团的老板喜欢用字母给底下的人编号,她的是K,你的是F。”阿K见你为我分神,就制造了一起车祸,我被她害得灵魂出窍,变成了植物人,你一心想让我复原,就找到了萧慎言。他是术士的后代,知道一些神奇的事情,可是,我还没灵魂归位,你就在帮萧家对付一只妖怪的时候,打散了我的魂魄。”
“你在说什么……”妹妹的话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记忆。易向行似乎明白了,却又不太明白。
“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就去萧家查了他们的笔记,发现有个古鼎,能聚齐被打散的魂魄,而它刚好在最近出土了。于是你溜到博物馆,锉掉了鼎内的封印,然后跳了进来。”
“这只鼎因为铸入了一名巫师的精魂,才会有聚魂的神奇力量。不过,进来的人都有两个选择,一是按自己的意志在这里生存下去,二是一命换一命。”
“而你选择了前者。”易向行缓缓说道。
“是,我求他消去了你的记忆。然后按我自己想法,打造了一个幻境,我过得很开心,可你一次又一次把事情引上绝路。你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些可怕的经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单纯地去享受快乐?为什么你一定要清醒!”
易向心悲痛欲绝,却流不出半滴眼泪。因为现在的她,只是鬼魂而已。
“那……从恩她……”
“师从恩是我的主治医生,我知道你对她有好感,但你们从来没有开始过。这就是我瞒着你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全部。”
“所以,我跟从恩的一切都是假的?”
“是。”
“那……”
“幻境的形成,要综合两个人的意愿。我期待美好的东西,你却总是用阴暗面来破坏它。哥,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简单的幸福一回?为什么!”
易向行还处在深深的打击中,完全听不见妹妹的质问,他以为自己和师从恩的感情是真实的,现在却发现那不过是黄粱一梦。爸爸妈妈死了,陈实也死了,从恩是假的。
“哈哈哈哈……”易向行仰头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萧慎言从没见他这个样子,觉得揪心不已。
“好了,既然游戏结束了,那就做个最终选择吧!”说话的是猫仔,但那并不是他本人的心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金属墙面上浮出了一张人脸。不过眼睛有些歪斜,就像被人戳伤了一样,猫仔被它叼在嘴里,正在帮它传话。
“喂,把我外甥放下来!”萧慎言怕猫仔受伤,但又吃不准这个怪家黟有多厉害,不敢贸然上前。还好,怪家伙并不想伤人。
“只要你管住他,不要再让他戳到我的眼睛,我就放他下来!”
“好!”
“呸!”
怪家黟吐出了猫仔。结果猫仔戳上瘾了,双脚才落地,又急着想爬上去再戳。吓得萧慎言赶紧抱住他。
插曲结束,怪家伙步入了正题。
“你们两兄妹快点商量好吧!谁生谁死,给我句话。”
“什么谁生谁死?”
易向行不明白,易向心再次解释道:“聚魂的代价,就是一命换一命,死者生,生者亡。如果我要活着出去,就必须留下一个活人在这里。哥,你觉得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