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些生气了,站起身道,“你不吃就算了,我去把桂花糕拿给离尘吃好了,他可不会浪费食物——”
他的脸刷地转过来,伸手拉住了我。
上当了!我心里奸笑。
“怎么了?改变主意了?愿意喝药不?”
他神情严肃地盯着眼前的药碗,如临大敌。他的神情如此严肃,简直让我以为眼前端着的是靖麟。
“算了,不为难你,我还是把桂花糕拿去给离尘——”
“哎,不要去——”他赶紧拉着我,我心里再次奸笑。半晌他无奈道,“我喝就是了……”
看着他拧眉把药喝下去,我不禁在想,此人在天庭时真的是无所不能风度翩翩,风靡万千仙女的君凰么?
只是这样的赵雪卿,我觉得,出乎意料的可爱啊……
就这么过了数日,到了京城里一年一度的魔合节。在这个节日里,传说鬼魂会带走小孩,按京城的习俗,每家人都要准
备一个魔合罗,即经过法师加持的陶土制的泥孩儿给小孩,据说可以驱鬼,保孩子平安。
舅舅不迷信,自然是不信鬼神一套的,但抵不过表妹的请求,也不能免俗让下人给表妹买了一个。舅舅据说早年曾有过
一个小孩,却在很小的时候夭折了。现在这个女儿算是老来得女,所以舅舅非常疼爱这个女儿。看见平日里一本正经的
舅舅被表妹缠得没有办法的样子,下人们都暗自偷笑。
表妹萱儿非常喜爱新买来的泥孩儿,日夜抱着不愿放手。她经常和这个泥孩儿在一起,她会和它一起吃饭,一起玩耍,
她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糖糖”。我虽连日来心神不宁,但看见萱儿可爱的模样,心情也渐渐愉快起来。
萱儿天真可爱,却十分懂事,那日见我心情不好,特意跳了她刚学的舞给我看,那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我和赵雪卿哈哈
大笑,心里越发喜爱这个表妹。
一日,萱儿跑到我跟前来,甜甜笑道,“表哥,糖糖说想见见你。”
我看着表妹天真的笑容,也被她感染,不由笑道,“哎呀,那它有没有说为什么想见我呢?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很好看?
”我眨眨眼。
萱儿却一脸无辜地道,“不,糖糖说因为你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我浑身一僵,勉强保持着僵硬的笑容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
萱儿笑眯眯道,“表哥,不用担心,我已经跟糖糖说了,表哥不能吃。但它还是想来看看你。”说罢她忽然伸手,把泥
孩儿举到我的面前。那泥孩儿一下凑到我的脸前,距离太近,直贴上我的鼻子,泥孩儿的脸瞬间在我面前放大,我吓了
一跳,不由自主往后一退,一步没站稳,摔倒在地上。
萱儿歪着头看我,又锲而不舍地把泥孩儿举到我的面前,甜美地笑道,“看呀,表哥,你快看呀!”
萱儿只是个小孩,此刻竟有莫名的压迫力。我看着那个泥孩儿,却觉心一跳,不知为何,只觉那个泥孩儿好似在盯着我
看一般,毛骨悚然。
那是个非常精美的泥土做的泥孩儿,可爱的面容,华丽的衣裙。它有着细长的双眼,艳丽的红唇,连眼睫毛都栩栩如生
,仿佛随时会活过来一般。只是它的脸却十分苍白,衬着那血般艳丽的红唇,便觉十分诡异。
要我说,那真是,可怕极了。
三十二
京城最近出了一件怪事。
最先死的,是左侍郎府上的一个奶娘。
据说她死的时候,皮肤干瘪,全身的肌肉和血液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一般,只剩下皮粘在骨头上。
而且,她死的时候,非常的轻。将她抬走的下人,对此感到非常惊奇,说那重量轻得就像一个小孩似的。
她的死状如斯恐怖,但因为她不过是一个下人,左侍郎派人随便把她埋了以后,也就不太有人记得这件事了。京城太大
,大家不过是把这个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奶娘没有任何亲人,于是过了一段时日,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
只是,怪事并未停止。
奶娘死了以后,过没多久,左侍郎府上的一个小厮死了。
他的死状,与死去的奶娘一模一样。皮肤干瘪,全身的肌肉和血液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一般,只剩下皮粘在骨头上。
同样,变得非常的轻。
连死两人,左侍郎心下生疑,他疑心是有人有心要报复,便加大了府里的保卫力度。
只是再之后,左侍郎府的下人却还是一个接一个纷纷死去。每一个都跟之前死的两人死状一模一样,死者死之前却无任
何征兆。
死的人渐渐多起来,于是恐慌便弥漫开来。剩下的下人不是不想离开,只是但凡要逃走的人,都会离奇死亡。有一个胆
子小的门童禁不住想逃走,据说却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无故身亡,死时手脚均折断,比前面死去的人看起来死得更加痛苦
。
于是无人再敢逃跑。只是,人心惶惶那是无法避免的。而且,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恐惧。
传言于是默默在百姓之中传开来。说是左侍郎府上的人得了一种可怕的怪病,会传染的,会死人的,难以逃脱的怪病。
一日,赵雪卿约我去茶楼喝茶。一进门,就听见旁人在议论侍郎府的事。
“哎,听说了吗?昨夜左侍郎府又死了几个人……”
我不禁竖起耳朵来听,赵雪卿却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喝茶。
“天啊,又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左侍郎已经请了京城有名的大夫来看,但没有人能说出是什么原因。据说,左侍郎今日准备辞官, 然后举
家离开京城了。可是,他的小儿子却突然发起了高烧,大夫说他不能随便移动,左侍郎想走也走不了呢……”
那人说着说着,忽然又压低了声音,“而且,我听说左侍郎府上的人说,他们最近经常在夜里听见一首童谣……”
“什么童谣?”
“就是那个呀……泥娃娃, 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她有那鼻子, 也有那眉毛, 眼睛不会眨……”他轻声哼唱着。
“这童谣跟死人有什么关系啊!”
“谁知道呢!可是晚上听见这童谣不挺恐怖的么!话说这事真离奇……会不会是左侍郎府遭鬼了,冤鬼索命……”
听到此处我不禁浑身一抖,觉得有些发凉。这些日子表妹萱儿天天到我那里报到,这些事情我大约听萱儿提过,只是今
日听来,多了些细节,更觉毛骨悚然。
“如此说来,据说左侍郎也请了高僧来作法,可是完全无用呢……看来这鬼很厉害啊……”
“是啊,是啊……”
“胡说八道!”那几个小伙子说得热火朝天,正欲再说,此时一人却忽然拍案而起。
我抬头看去,只见一人站在桌前,对刚刚七嘴八舌讨论左侍郎府的人怒目而视。
那人非常高大,有着一张端正而威严的脸,如鹰般锐利的眼睛狠狠瞪着那几个人。
有人在小声议论,“是宁将军……”
宁将军与左侍郎是好友,他和舅舅,左侍郎都是太子一派的人。当今太子虽是无能,但毕竟是长子,又是皇后所出,所
以宁将军以及舅舅这样方正的人,本着忠君的思想,对太子非常支持。而宁将军与左侍郎是好友,他本人对鬼神之道向
来深恶痛绝,此番怪事频发,难怪宁将军要发怒。
宁将军怒道,“什么冤鬼索命,根本是无稽之谈!再让我发现你们在这里散播谣言,蛊惑人心,我定把你们都关到牢里
去!”
那人吓了一跳,哆嗦着道,“宁将军,不是只有我们在说呀,全京城的人都在说呀……”
宁将军顿时火冒三丈,“你还在狡辩!左侍郎府不过是染上了奇怪的怪病,哪来什么冤魂索命?!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
鬼怪!”
那人却犹不知死,“左侍郎府上的事着实奇怪,如果不是冤魂,又能有什么解释?!草民这样说没有错啊……”
“住嘴——!”宁将军喝道,“死不悔改的贱民!来人,把他拖下去,掌嘴二十,以正视听——!”
那人尖叫一声,“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他哭喊了一阵,看见两人朝他走过去,架着他往外走,他大喊
道,“宁将军,你不相信不等于不存在,小心那鬼上你门来找你!——”
宁将军冷哼一声,“它最好来找我,我在府上等着!——”说罢他一甩手,头也不回地抬腿准备离开。
我扭头去看赵雪卿,赵雪卿仍在若无其事地喝茶。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想此人真是天生的凉薄性子,什么事都难以
引起他的关心。
宁将军气冲冲地从我身边走过,这本来没有什么,我却浑身忽然一僵。
因为感觉宁将军走过时,一阵湿冷的阴风随着他吹过。那是一阵让人说不出的难受的风,又湿,又冷,夹杂着臭气,仿
佛,是从地底深处刮上来一般……
三十三
我忍不住对赵雪卿道,“左侍郎的事……”
赵雪卿按住我的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清持,这许是左侍郎的仇家所为,他人恩怨与你无关。何况现在看
来来人没有直接杀害左侍郎,大约是在给左侍郎一个警告,或者是给他一个选择,一切选择皆在左侍郎手中,他自己种
下的因自己去承担后果,你就无需管了。”
我有点讶异他真深知我心,话还没说完他已知我要说何事,我的确想去调查出个究竟。
只是转念一想他说得也的确在情在理,这事的确左侍郎本人才知晓前因,旁人难以插手。何况他是官我是民,官家的事
我哪有资格插手呢?看着赵雪卿有些忧虑的眼神,我伸出另一只手按在赵雪卿按住我的那只手上,“我明白,我听你的
——”
次日,我经过侍郎府,发现有许多人围在侍郎府周围,窃窃私语,隐隐看见有人抬着担架从里边出来,担架上面盖着白
布,可是白布上面沾着可怖的血迹。
一人在问,“怎么回事,左侍郎府上又死人了?”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何止死人啊,这次是灭门啊,昨晚一夜,左侍郎府上剩下的人全死了!”
我浑身一震,左侍郎此人与舅舅是旧识,连日来舅舅也为此事伤神不少,想尽不少办法,大夫请了,还专门请了高手护
府,怎么还会一夜灭门呢!
此时风一吹过,白布被吹开了,所有人发出惊恐的叫声,当场胆子小的甚至吓晕过去。
那被白布盖着的尸体,没有头!
那参差不齐的尸体,看起来竟像是被硬生生拔下的!可以看见里边血肉模糊!而且手脚被折成了不正常的角度……
有的人当场呕吐起来,搬尸体的人赶紧把白布盖上,不少人被吓得四散而逃,只剩下一些胆子大的好奇心强的,还留着
看。
“真是可怜!左侍郎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只死剩下一个小儿子呢!”
“唉唉,他的小儿子一定吓坏了吧,这么小就没有了爹娘……”
他们指指坐在侍郎府门前台阶上的一个小男孩,看他的服饰,应当就是左侍郎的小儿子了。按理说一个小孩遇见这样的
大事应当会吓坏的,大哭大闹一番才正常,可是这个小孩却异常的冷静,只抱着一个泥娃娃在手中,一直低着头,不停
有人抬着尸体从他身边经过,也许抬的是他的娘亲,接下来是他的父亲,但他毫无反应,只抱着手中的泥娃娃,低头轻
轻唱着歌。
旁人见他的反应,只道他是吓傻了,摇摇头离开。我觉得左侍郎府此事着实离奇,但或许正如赵雪卿所说,是左侍郎的
仇家所为,心里默默哀叹一阵准备离开,耳边却忽然传来小男孩的声音,奇怪的是,他的声音明明很轻,可我却听得异
常清楚,仿佛他是在耳边唱似的。
但是他,明明距离我至少三十步以外——!
我觉得无端毛骨悚然,不禁加快脚步,他还是轻轻唱道:
“泥娃娃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眉毛
也有那眼睛
眼睛不会眨
泥娃娃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也有那鼻子
也有那嘴巴
嘴巴不说话……”
我停下脚步,觉得这首童谣在这阴森的环境中唱来有些诡异,不禁扭头去看那男孩。他继续唱着:
“她是个假娃娃
不是个真娃娃
她没有亲爱的妈妈
也没有爸爸
泥娃娃泥娃娃
一个泥娃娃
我做她妈妈
我做她爸爸 ”
永远……爱着她……”
唱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的声音异常的轻,而且音调有些怪异,尤其是“永远”二字。
我不禁怔怔看着他,那个小男孩本来一直低着头,却忽然抬起头来,冲着我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他手中的泥孩儿,仿
佛也随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冲着我露出诡异的笑容。
两日后,当人们还在为左侍郎的事感慨议论时,宁将军府上传来消息——宁将军府的一个小厮,死了。
他的死状,跟左侍郎府上死的人,一模一样……
三十四
左侍郎惨遭灭门以后,宁将军自是勃然大怒,决意要查出真相,替左侍郎报仇。无奈这事来得蹊跷,官府根本查不出任
何线索,正懊恼之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却是轮到宁将军自己头上了。
宁将军来找舅舅时,神情竟十分愉快。宁将军是一个铁骨铮铮的人物,素来不信鬼神妖怪之说,他自是不信鬼神妖怪所
为一类的说法,但一时间也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如此对方自动送上门来,宁将军自然心情愉快得很,就像是本在一
团迷雾当中,突然看见了曙光。
舅舅道,“宁将军,此次事件处处透着凶险,来者竟然敢挑衅将军府,必定是成功的把握。请务必小心,万万不可大意
。”
宁将军哈哈一笑,“季大人,此次敌人固然来势汹汹,但我已在将军府内布下重兵,将军府内全是我的亲信与精锐,今
夜无论是何人来袭,我定将给予迎头痛击!”
舅舅叹息一声,“希望这次能抓获凶手,为左侍郎报仇雪恨。”
宁将军正色道,“季大人,请放心,宁某人此次必定严阵以待,全力以赴,务求捉获凶手,以慰左侍郎在天之灵!”
说罢他又叹道,“其实宁某人还有个不情之请……今夜一战,祸福难料。我担心小女儿年纪太小,待在府中会不安全。
希望季大人能代为照顾,不胜感激。”
舅舅笑道,“小事一桩,宁将军尽管放心,我必定好好照顾她。”
我转头去看宁将军的女儿,大约是六七岁的模样,却非常安静,手中抱着一个漂亮的泥娃娃。
我心一跳,想起那日在左侍郎府见到的小男孩,同样也是抱着泥娃娃,莫名的诡异。转念一想,又觉自己该是多虑,摩
合节刚过,小孩手中抱着泥娃娃很正常,这本来就是现今小孩喜爱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