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真心里乱成了团,“你要我怎样?因为他喜欢我,我就要用同样的感情回应他吗?”
浅昔有一瞬间的哑然。
“……我只是希望你能看见他。我已经无法幸福,但我希望你可以。”他没有哭,然而他的眼睛很悲伤。这是浅昔从未
有过的平静,死寂一般的平静,没有泪水,只有悲伤。
他又道:“双真,非遥的事我还是想他自己亲口告诉你。我只希望,不论你听到什么,都要记得,这个人是爱你的。就
算他犯过多大的错,他都是爱你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
浅昔却闭上了眼:“你问问他吧。当面问问非遥,我想……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双真隐约的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他从没追问过非遥的真实身份。除了知道他是雷门的人,除了知道他和凛和浅昔是多年好友,还有……他喜欢他之外,
他对这个人的过去一无所知。
双真翻着身上的衣物,总算找到了被非遥称之为“全身最值钱的东西”的那块破石头。灰白色的破损的棱角磕在掌心上
,没有光泽,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灵力,大概只有工匠才会将这种东西捡回家。
攥着这东西,双真翻身下了床。
“非遥?”风炎扬眉。
“是,我想见见非遥。”双真承认自己有点冲动,可是他心里有太多的不安,他需要有一个人来安抚这种不安。他想见
非遥。
风炎几乎是立刻就给了答案:“不准。”
“为什么?我只是见见他而已,又不会干什么。”
风炎还是那句话,“不准。”
“给我一个理由。”
风炎一脸理所当然:“因为我不高兴。”
双真气极。
“你至少该让我确认一下他的平安,人在你手里,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折磨他?”
风炎连姿势都没变:“折磨了他你又能怎样?”
“……你!”
双真被堵得毫无还口之力,杵在原地瞪着风炎。
风炎被瞪得受不住,笑:“我长得真这么好看吗?”
死不要脸。双真暗骂,拉着脸继续瞪,大有你不答应我就瞪死你的气魄。
风炎假惺惺的叹气:“你真是不解风情。你明知道我喜欢你还嚷嚷着要见另一个男人,你就不怕我一个不高兴回头砍了
他?”
双真顿时尴尬万分,又对风炎的威胁感到憋气。
风炎心里倒在暗笑。每次一说到这种话题双真就喜欢装傻充愣,让他屡试不爽。
这边风炎还在盘算着怎么把双真绕回去,然而突然一声巨响,似乎连大地都为之颤动。
一个护卫冲了进来,面色严峻:“陛下,有敌情。”
风炎的表情瞬间变得生冷。
11.
“你,跟我走。”
非遥惊讶的抬头看跟他说话的人。
那人站在上方,透过小小的天窗,他才得以瞥见一抹白色的衣角。
非遥望着四面都是土墙的牢房,冷笑:“怎么走?”
白雾四起。
又是白雾。非遥心急,想去抓着老人和简仲,却扑了空。待他回身,白雾又散去了,他置身一片黑暗之中。
他知道前面站着个人。
非遥说:“装神弄鬼的,你们究竟要干什么?”
那人的声音显得严肃庄重,像是一个长期待在军中的将领,不由自主的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他说:“你们不该来
这里。”
非遥不以为然:“来都来了。我现在倒想走,你让吗?”
“现在晚了。”
“那你要怎样?”
“要你们付出一点代价。”
非遥丢过去一个不屑的眼神,虽然他根本看不见对方:“我们可没做错什么吧?”
“你没有,你的伙伴有。他的存在搅乱了不该搅乱的人,我们深受其害。”
非遥隐隐觉得不安:“你在说谁?”
他知道这些抓住了他们的人并不简单,甚至,他的预感告诉他这些人有着严谨的组织和强大的后备力量。
他不愿想是那个人。
然而却不得不这么想着。
这些人行为慎重,训练有素,果断,神秘,每一点每一点都让他的思维毫不犹豫的指向那个难缠而让人心生畏惧的男人
。
那么双真……
“你想我怎么做?”
那人似乎终于满意了非遥的开窍:“自然是将功补过……”
双真和浅昔帮着周围的士兵们收帐篷。
所有人一声不吭,动作迅速,双真耳朵里充斥的只有呼呼的风声。他们每一个人都表情严峻,似乎这一次与往常不同,
沉重的危机感的压顶而至。
风炎不在这里。据守着他的士兵说,他们的陛下已经亲自到前方战场迎战去了。
“敌人是什么样的人?”
那士兵摇头,说陛下不让说。
双真消极的跟着这一群留守的士兵,杵在他们的阵地上随时准备应变。浅昔安静的站在他身边,却有些发抖。
“冷吗?”
浅昔笑:“当然冷。你自己也抖得厉害呢,双真。”
双真当然知道,心里再度把带他到这鬼地方的风炎骂了千遍万遍。
冷,而且是越来越冷。不仅仅下着雪,还刮着风。风大得让人看不清楚前方的人和物,更不用说来自远处的一切动静。
这种风雪交加越发的猖狂,甚至开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趋势,让人觉得这根本是人为的灾难,而非天成。
人再强,也很难抵过天灾,即使是灵力强大的他们,对着一切天降的祸端也冷静不起来。
这铺天盖地袭来的风雪,几乎将他们活活埋葬。将领们带着士兵维持队形,将怀着物资的士兵和他们两个俘虏一团一团
的围在中间,灵力稍强的人则用法术减小风雪冰雹的伤害。
双真的视线不断扫着所有人,试图找到非遥和奇然他们,却徒劳。看来风炎是真的将他们都藏在了山里的什么地方,而
浅昔似乎是因为身体虚弱才被留在军帐中。
那么,小秋呢?
他总不会把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丢在山洞里吧?
就在双真思考着的这当口,远处的天空中猛的爆开一个火花。
那是一个信号。
一个将领一收到信号便拉了军旗仓皇的飞到了空中。
他对所有人大声喊道:“撤退!撤退!都往回撤!”
一个个都惊呆了。
不是因为那个腾空大吼的军官,而是因为他身后的雪。
那一片雪从远处席卷过来,声势浩大,仿佛一场企图淹没世界的巨洪,带着它威震四方的咆哮和冻结生命的力量,用所
有人都为之战栗的速度扑了过来。
那是一段上古洪荒的哀曲,既豪迈、粗犷,又冷酷、绝望。
他们甚至只记得傻傻的站着。
直到那名军官再次挥舞军旗,将所有人的神智喊了回来:“快撤退!撤到身后的山坡后面!立刻!!!”
他们几乎是四下逃窜。
再说不上什么队形和军纪。或者说,在紧急情况下的逃散也是一种作战方式,只有先保住了命,才有资格谈在接下来的
战场里大谈战略和攻守。
他们现在正在做这样的事。自己顾着自己的命,纷纷的逃向那一个救命的山坡,狼狈得罔称为打下江山的天帝亲军。
当然双真不会逃得比他们慢。逃跑于他而言几乎成为一种本能,在最开始的惊吓之后,他的反应和速度堪称一绝,拉着
浅昔就往回飞,都能和他们身后追命的大雪相媲美,因而他和浅昔是最先到达山坡顶的两个人。
只是一回头,双真不得不动容。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回撤。
雪势凶猛,早已经淹过他们之前的阵地。而之所以仍然有那么多人还能死里逃生,是因为十多名灵力相对高强的人正在
拼死阻挡大雪的冲击。
他们在风中晃得像根根枯草,呼一口气就能折断的样子,一群人大多被埋得只剩下半截身子,好几个根本只看得见脑袋
了。
双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傻愣愣的站在山坡顶上不下去,听着风呼呼的吹,看着旁边不断有人超过去落在后面的庇护之所
。
浅昔居然还是很安静的陪他站着。
有个士兵看不下去了,过来喊他:“双真殿下,下去吧,山坡顶上风更大,很危险的!”说完就自个儿窜下去了。双真
这才回过神,跟着往下窜。
风声顿时变小很多,也没有扎人的雪粒子往脸上撞了。
双真抹一把脸,四处望去。
集中到山坡后的士兵们并没有马上停下来歇息,而是开始各司其职,做好防御和撤退的双重准备,灵力稍次的留在这儿
的人四处寻找施法的最佳地点。
没有人注意他们。
双真还是惦着小秋他们,望着浅昔小声道:“如果现在逃跑,找到他们的机会大不大?”
浅昔同样的小声:“如果等会儿大雪冲过来把这些士兵都淹了,机会更大。”
浅昔这话说得很有点揶揄,双真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浅昔倒笑着:“你现在看着特别傻。”
双真郁闷:“这什么话?”
“你明明想救人的嘛。”
“废话。不想救人我早把你扔了,你尽会给我惹麻烦。”双真语气平淡的控诉着。
浅昔眯眼瞥他:“我说的是这群小士兵们。”
双真好笑:“救他们干嘛?救来绑我?”他还不至于那么没脑子吧。
浅昔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便你啦,我坐这儿等你想清楚了。”
双真有点赌气,一把将浅昔扯起来:“别坐了,我们现在就走,趁他们都在忙。”
“哦。”浅昔乖乖的应,跟着双真开始往旁边跑。
跑了没几步,一个声音边高喊边靠近:“双真殿下!”
双真回头准备敲昏他,却看见他搂着个怀炉,愣住。
这是那时给他看炉子的护卫。双真一瞬间有点走神的想,莫非这兵是专门管炉子的?他还从不知道有这么个兵种。
那护卫一脸认真的将炉子塞进双真怀里,嘱咐道:“陛下说您怕冷得很,我就从人家那里摸来个怀炉给您揣着。还有,
别跑远了,很危险的,被雪冲走了我们几十条命都不补回来呢。”说完转身就跑了,加入那一群忙碌的身影中。
双真扎在雪里愣愣的,尴尬异常。
浅昔又一屁股坐下了。
双真看他:“干嘛呢?”
浅昔一脸无辜:“我身子虚,累了。”
“那也别现在歇啊,还跑不跑了?”
“你都不跑了,我跑个什么劲儿啊?”
双真气得要跳:“我哪有说不跑了。”
“是没说,脸上写着呢。”
双真剜他一眼:“你爱跑不跑,我先走了。”说完要动,被浅昔扯着裤脚差点没摔个四脚朝天,怒极,“你是不是欠揍
啊?”
浅昔果真很欠揍的拿看孩子的眼神看双真:“你逞什么逞?都认识那么多年了。再磨蹭,下面人大概连尸骨都埋得找不
到了吧。”
双真瞪着浅昔,浅昔眨着纯真的大眼睛回瞪。
双真板着脸的把怀炉往浅昔身上一摔,飞了回去。
浅昔一边笑一边冲双真的后背喊着:“你想烫死我呀?”
所谓贵族,就是血统高贵者。这代表的不是单纯的阶级和身份,更代表着精纯的灵力和强大的法术。鲜少有人的灵力能
媲美贵族。当然,风炎是个特例,几乎不会有天人愿意与高等恶灵结合,并且能够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的。
双真不仅是一个贵族,更是直属五大家族之一,其灵力并不是一般修炼者可以抵挡的,何况他身体里有着天下至宝的渡
灵——虽然残缺,但也确实将他的力量提升了不止一点。因而在以前创建飞剑殿时候,就鲜少有人敢惹他。真正让他受
过伤的,要不,是灵力同样高强的贵族,要不,就是来自边界的不怎么畏惧法术的妖魔鬼怪。
也因而,当尹忱看见双真出现在他旁边,并一下子将大雪挡回不少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道:“你……是个贵族?”
双真看着这个先前一脸高傲的拦着他的将军,居然还有心思自嘲:“是个贵族没错,不过是个没落贵族。”
“我不记得贵族的名单里面有你的名字。”他皱眉,似乎对此相当不满。
这人莫非还背过所有贵族的名单?
双真作为一个早在记载中随着父亲殉职的人,颇感好笑:“那你就当我没有登记在册好了。”
尹忱哑然。
事实上雪几乎淹到了他的嘴巴,他想不哑然都不成。
双真估计是想报他先前拦他的仇,帮他挡着扑过来的雪,却愣是不把他拉出来。
尹忱有苦不能言,郁闷的埋在雪里思考,说:“这么下去迟早都会被雪吞了,得想想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你先拉我出来。”
“……”双真看着一脸刚正不阿的尹忱,无语了。
尹忱终于摆脱险些被活埋的命运,一边抵着风雪一边对双真说:“你会不会用火?”
“……会。你想让我把雪烧了?”双真眺望着这浩荡的声势,心想你这不让我吐血么。
尹忱说:“以前陛下说过,敌人的灵力不高,却有着独特的力量,它来自大自然,光用灵力是很难破除的。只有设阵,
而且必须是特别的阵法。我之前跟着陛下上战场的时候用过几次,大致知道阵法的内容,只是我们之间没有很强的会使
火法术的人,这才死死地撑着。如果你会,那么也许能破解这一场雪。”
“你是说……你们面对的敌人,是能指挥着这一大片雪冲过来的人?”
“是的。”
双真开始后悔刚才没带着浅昔跑了。
尹忱拍了拍他的肩膀:“事不宜迟,你照我说的做。”
双真望着拍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咬牙。他还没说好呢。
另一边,风炎正竭尽所能的抵挡住大部分的攻势。他知道之前冲过去的几波雪浪可能已经造成许多的损失,他却不能想
太多,他必须静下心来把持着周身的设阵者,不让更多的危险波及到他的阵地。
火在他的周围燃烧。冲天的火光,红色,像他的发,夹杂着代表雷电的白色光芒,那是他的力量。他用这一股力量守护
着他要守护的人们。
他看不清楚远处的他们。
却突然看到了那一抹同样冲向天空的火焰。
红色,夹杂着白色的光芒。
不由自主的微笑。
不由自主的念他的名字。
突然那火转了颜色。
先是变成深蓝,然后渐渐转成了青色。
青火。
不可抗拒的强大,毁灭性的冲击。青火将阵法的力量发挥到最大,似乎风炎在这么远的地方都能感觉得到雪被推回来的
趋势。
记得崇青殿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天帝曾经用同样的火与他叫嚣。
也记得,那一晚,双真带着被青火灼伤的痕迹闭着眼接受他的拥抱。
那个人……是在用怎样的心情用着从芸帝那里承袭的法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