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是为了保护你们好不好?当时你和尹忱的位置那么危险……”
“谁要你保护了啊?那个尹忱跟你很熟吗?!还有,我明明就是去救你的,你干什么又反过来保护我?”非遥气极,恨
不得捏扁了双真,结果双真咳了两声,他又急急忙忙抱稳了护牢了。
双真缓了缓气,望着非遥的样子有些好笑,轻声问:“我不可以保护你吗?”
非遥愣了一下,竟回不上一句话,只硬生生咬破了唇。
双真还想说话,非遥已经吻了下来。
他能感觉得到他嘴唇上的血腥味,微微的甜。
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总喜欢偷袭的家伙。
轻轻的摩擦,温柔的触碰,没有一点其他的含义,只是单纯的吻。既小心又不舍。
过了很久非遥才放开,轻声说:“别说那么多话了,好好休息。”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我一向命大,这点伤还奈何不了我,至少我现在意识还是清楚的不是吗?”
非遥皱眉看他。
双真失笑:“我有多怕死你又不是不知道,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的。我就是想说说话,也不是要干什么。”
当战争终于因为天灾而强行终止,他死里逃生,突然松了一口气,而后疲倦得无以复加。
他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所以亟需倾诉。
不知道为什么,他希望能把心里的事告诉非遥。非遥是一个让他可以完全安心的人,或许说出来,就不需要再承担。
非遥只好妥协,无奈的点头:“好吧。”
双真静默了一会儿,才平静的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怕杀人的。”
非遥“嗯”了一声。
“你不问为什么?”见他没什么反映,双真有些好笑,“不,绝不是因为我是个多善良的人。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相反
,”他抬眼看非遥精致的面庞,觉得这个人真是耀眼,明亮得让他无法靠近,“我……只是嗜血。”
双真长长吐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害怕,因为它让我觉得高兴。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么一个咒语,即使再多年没有见
血,再闻到那个味道,我依然不由自主的觉得兴奋到战栗,尽管我也觉得它很恶心。明明那么丑陋,明明脑子里想的都
是厌恶和排斥,心底却莫名其妙有个声音在表达喜悦。
“传闻中芸帝嗜血,因为他杀敌时手段残忍,哀鸿遍野,更是霸道得不可理喻。我想他或许也跟我一样。可能正是这一
点让我们在彼此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因而纠缠不休。”
他一直说一直说,奇怪的是非遥一直没有太大的反应,就好像他说的不过是一些家常琐事。他只是始终安静的看着他。
“你不吃惊吗?”
非遥笑了,“双真,我知道很多你的事情,很多很多,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比如?”
“比如你在边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比如你身上的渡灵残缺、直到很久之后才发挥了它应有的力量,再比如,你曾经被
抓进了儖鲛的部族里,杀了很多人。”
儖鲛是一种很古老的妖怪一族,长期生活在黑暗潮湿的地界,喜欢聚居,长相似人,但十分丑陋可怕,身材硕大,力量
惊人,狂躁,嗜血,天性残忍不堪。
他们本身仅有的法术只是制造黑暗,尤其喜欢将居住地选在阴湿的沼泽边,用黑暗笼盖住自己的领地和他们那丑陋的样
貌。
他们喜欢的活动是杀戮,以及观赏杀戮。他们会抓捕经过的人、妖怪或动物,来举行一场又一场的血的盛典,看着在黑
暗中唯一明亮的舞台中上演着刺激的夺命游戏,直到一方死亡,被分尸。然后他们会以那尸体为食物,在娱乐后饱餐一
顿。
每一种生物都有自己进食的方式和娱乐,因为他们并没有大规模的捕杀,更没有仗着力量强大四处扩张领地,因而即使
别的种族不待见儖鲛,却也没有特别的仇视。
被抓的人几乎都被分食,更甚者,有些因为受不了折磨,而早早的自己了断了性命。几乎没有人走出儖鲛的领地,就像
没有人可以从沼泽底再爬起来。
然而双真做到了。
双真不敢置信的看着平静的非遥。
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浅昔、凛、奇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甚至是他的师父,都不知道他曾经被儖鲛抓过。
他和小辰很早就因为在躲避怪物的时候失散了,虽然那时小辰还是个孩子,但是只要双真还活着,就证明小辰也还活着
。他一直在边界寻找了很多年,却依然是大海捞针,不见任何线索。
那时他的力量不见得会比小辰强。
小辰的渡灵是完整的,经过时间的淬炼它会使他变得强大,在少年时期成长的尤其迅速;双真则不同。
当年他们的母亲在追兵来临前用生命转移了渡灵,却没有来得及将法术实施完全,因而导致了渡灵的残缺,所以少年时
期双真力量十分弱小,根本不足以抵抗强大的儖鲛一族。
他和许多人被关在阴湿的勉强砌成了房子的洞穴里,四周一片漆黑。不是夜晚的黑,而是真正属于黑暗的、虚无的一片
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听,每天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黑暗中,每天做的事情就是等待有儖鲛来叫他们中的一个或两个人,去
到那众人观赏的空地,进行一场杀戮。
那是那里唯一光明的地方,也是最血腥丑陋的地方。
只有胜者才享有存活的机会,胜得越多,才能活得越久。
双真只能每次都拼命的去杀,面对着对手的哭喊,求饶,咒骂,他从不忍到麻木到喜悦,因为那意味着对手不及他,意
味着他又赢了,意味着他可以活下来了。
他杀红了眼。
他会按儖鲛的要求进行分尸。这个仪式寻常到只是在单纯宰杀食物,就像杀一条鱼一只鸡那么普通,而双真,打个比喻
,就像民间的斗鸡活动中的战斗者,战胜了,他就不会马上成为食物。
他开始期盼着走进那光明中,让衣衫浴血,然后他就可以赢得儖鲛族对他这个俘虏的优待。
鲜血的味道那么甜美,因为他在显示着敌人生命的流逝,和自己生命的旺盛。
可是赢得太多之后,住在一起的人开始对他产生强烈的敌意,即使看不见,相处了一段时间也会认出他身上浓重的血腥
味,他们会报复,会伺机暗杀。
双真在黑暗中处处小心,对每个人都防备万分。
也有赢了很多的人在再次出场表演之前就死在了大家的手中,住在一起的他们在黑暗中肆无忌惮的表达仇恨和恶意,然
后挥刀相向。
双真即使在睡眠中也会时时警惕。即使有人来跟他说话,他也会小心保持距离,认清他的声音和味道,以防万一。
至于吃的东西,当然不会有米饭或蔬菜。儖鲛不吃那种东西,他们是食肉动物,因此也不会有这种东西。双真他们吃的
,可能就是动物。儖鲛不会给他们吃妖怪或人,因为那在他们看来是十分美味的上品,俘虏不配吃这些。
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至少他还不至于吃人。虽然那其实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有机会逃出来,是因为有一个儖鲛说他杀人的样子很漂亮,要抱他。
那是多恐怖的记忆,他已经不愿再回想,他的身体从很早开始就肮脏不堪了,又还需要在意什么呢?
总之他拖着残破的身子,趁大家都在观赏表演的时候从那个熟睡的妖怪身边逃走了。
他是天人,只要没人注意到他,他就可以很快的飞离。
或许没人想得到他在流了那么多血之后还能活着吧。
他也没想到,可是他做到了。
他活下来了,他逃出去了。带着一身的血的诅咒。
这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全都浮了上来。
非遥看着他,让他害怕到语不成声。
“别怕,双真。我都知道,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非遥抱着颤抖的双真,笑得苦涩却坚定,“那些事没什么可怕的
,也没什么可耻。
“我知道,因为我也在那里,虽然你并不记得,但我在那里,和你一起,经历过一切。”
双真一时无法反应。
非遥亲亲他的额角:“你是我眼中最光明的地方,即使染了血,也是我唯一的信仰。双真,那并不可怕,我喜欢血,因
为他证明我还可以活在你身边。”
21.
从来不知道,有谁可以用这样的眼睛,去叙述一段最黑暗的记忆。
他说,他也曾那个黑暗的大房间里,日日生死未知。
那时还很小,只是一个孤儿常年流落在外,很早已经懂事。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不敢说,只知道害怕。
他进来的时候,双真在“黑房子”里已经很有名了,因为他是那里迄今为止活得最久的人。
小小的非遥一样渴望存活,但在那反复的战斗中他逐渐绝望。幸运的是或许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儖鲛只让他对付一些
小野兽。差距太大的战斗并没有观赏的价值。
他每次胜利,都高兴得手舞足蹈,直到进了“黑房子”里,都会跟旁边的人说,今天又是好运气,但愿明天也一样。
非遥还记得,当时在他旁边的人用颤抖的声音指责他,说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和不
知廉耻。
小魔鬼,那些人说。
这里是地狱,丑陋的妖怪要把他们都变成魔鬼。
后来那个人自杀了,血又溅了他一身。他的肢体被儖鲛拖了出去,在利刀下四分五裂,变成盘中餐。
然后双真从表演场上回来了。
非遥听到开门之后那个脚步声被儖鲛带着,直到他身旁,坐下。
他记得他的味道,各种各样的血腥味,还有肮脏的,黑暗的腐朽气味。他没有感觉,因为他身上也有差不多的味道。
那个味道比他的浓重许多,却给了他一种安全感,原因莫名。或许,是因为它代表强大,或许,它在表明自己的罪孽还
未如此深重。
晚上的时候非遥冻醒了,他哭着仓皇醒来,却像从一个噩梦跌到了另一个噩梦中,瞬间变得惶恐万分。他手忙脚乱的在
黑暗中爬起来要跑,直直绊到了双真,摔在他身上。
双真的反应是立刻的,他翻身压住非遥的同时,手已经扣住了他的脖子,指甲掐进了肉。
没有继续是因为感觉到了非遥的颤抖,和极力想忍住的哭泣
双真松开了他,只是保持警惕的坐着。
非遥抱紧了自己蜷缩着,脸埋在手臂里。这真是个没有意义的动作,因为谁也看不见谁。
“我想出去。”
很久很久,非遥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他不愿示弱,但已经到了极限。他还只是个孩子。或许他以为双真已经不理他睡下
了,于是对着黑暗说了这么一句话。
双真居然还醒着:“那就撑下去。”他的声音还是少年的声音,却冷静的异于常人,几乎没有了任何情绪。
“要撑到什么时候?”
“撑到可以活着出去。”
“我们出的去吗?”
“可以的。”
“怎么出去?”
“我不知道。但一定可以的。”
非遥在黑暗中问着那些没有太多意义的问题,只为了听这个声音告诉他,还有希望,只为了听见这份坚定,和它让人安
心的感觉。
后来双真再次出去之后,并没有回到原来的地方,他们的交谈仅仅那一次。
但是非遥开始留意他的每一件事。每一次儖鲛叫了双真,非遥都会听他出去的声音,听他回来的声音。
那个人连脚步声都是安稳的,没有害怕的颤抖,没有彷徨的虚浮,一直如初。
那些日子,非遥一直凭那个声音战斗。
他不知道双真的长相,他只记得他的味道,他的声音,他的脚步。
直到有那么一天,他在走上表演台之前看见了双真,他是上一个表演者。
双真站在唯一的光里面,看着脚下碎成一滩血水残肉的对手,轻轻的微笑,低垂着的眼睛反射着血红的光,却是温柔。
他用身上已经破败不堪的布擦去剑上的血迹,将剑小心的收进了剑鞘,然后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他发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一刻。
他要像那个人一样强大,战胜所有恐惧和不安。
只是,那一天,居然有一个儖鲛过来说要带他走。那个妖怪居然要抱他。
那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宣判。
有人在偷笑,有人在叹气,有一个人安静的站起来跟着儖鲛走出去。
非遥晃过神来,大叫着想要阻止,可是周围的人马上循着声音拦住了他。
他急红了眼也无济于事,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被围在人群之中殴打。再狠的反抗,对他们来说只是挠痒。
他太弱小。
可是……他害怕,他不要那个人死。他死了,他一定会绝望。
他会无法再撑下去。
他一边在地上躲着拳打脚踢,嘶哑着声音在喊,不停的喊他的名字,哭得泣不成声。
他只能哭,其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或许看他还是孩子,他们没有要他的命,留他一个人蜷在地上抽泣。
他把脸埋在手臂里,怕的颤抖。
之后,双真再也没有回来。
有人说他已经死了,有人说他逃了。
非遥相信后者,尽管它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久之后,儖鲛打算迁徙。他们要尽快动身,表演就已经不再需要,那时候非遥身边的人一个一个被抓走变成了儖鲛的
腹中食,他每天都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然而,在周围的人都被杀了许多之后的某一天,儖鲛与其他的妖怪起了冲突。
在那场混乱的大战中非遥终于看见了光明,终于死里逃生。
看来是天都要他活下去,他是何等的幸运。
狂喜过后要做的,就是变强大,还有,找到他。
他在荒芜的边界流浪,往天界的方向走去。
为了变强,他加入了雷门。
为了找到他,他刻意选择边界的任务,在两个地方之间来回奔走。
他的手,依然在不停的染上鲜血,却再没有彷徨。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一天,他听见了那个名字。飞剑殿殿主,双真。
他赶到广洛城,看见那个已经脱离了少年气息,却依旧安宁坚定如初的人。
虽然只见过一眼,虽然那人身上血腥味已经褪去,他还是认得出他。
他没有死,他变得更加强大,他造的剑开始闻名天下,他一手建立了他的飞剑殿。
非遥知道,只要这个人还活着,他就可以活着,他就觉得那些搏命的生活都是值得的。
世上没有所谓肮脏,每个人都在为着一些东西不择手段的活着,这是一件美丽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好。
这样的想法可怕吗?或许吧。
那么他愿意这么可怕。
“你知不知道我给你那块石头是哪里来的?”非遥笑着冲躺在腿上的双真眨眨眼。
双真摇头,猜测到:“……是我的?”
非遥傻笑两声,骄傲地说:“你被巧园抓走那会儿,我救你的时候从你身上偷到的。”
双真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原来那个时候起,非遥已已经在他身边看着他很久了。这个孩子……
“那个玉石只是炼剑的时候不小心带上的,山上到处都有,有什么可偷的。”
非遥郁闷了,“不管,那个不一样,它现在是我的宝贝了,你敢弄丢我绝不饶你。”
双真无语。
这时正巧探路的三只都回来了,尹忱说他好像找到出路了,一条地下河通到外面那一条,应该顺着就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