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士急慌慌地把视线从建筑物上移开,很客气地低下头。
“那我先告辞了。”
“嗯,希望你能找到好工作。”
“谢谢你。晚安。
“晚安,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在德纳尔德的目送下,路易士走上阴暗的道路。德纳尔德对着他的背影大吼:
“如果有需要,随时来找我。”
路易士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那绵延在眼前的,没几盏街灯的阴暗路,就好像他一路走来的人生之路。路易士强忍住泫然欲泣的痛苦思绪,一步一步慢慢地走着。伦敦的夜晚应该已经没那么冷了,可是他却感到刺骨的寒意。
当天晚上,路易士望着詹姆士的睡脸,一夜未曾阖眼。
第三章
到了四月,耐过漫长寒冬摧残的花儿们终于开始含苞待放了。当这些花苞一起绽放开来时,春就真正来临了。整个城市、整个英格兰都开满了竞相争艳的花朵。春的喜悦弥漫四周,闪耀生辉。
到史丹佛·威尔金伦敦宅第拜访的艾尔佛烈德,在敲门前望了望庭院。宽广庭院的一边种满了蔷薇。
国家象征的蔷薇在这个国家里处处可见,甚至连拥有广大领地的贵族们,也会在他们的庭院内种植蔷薇。
而拥有最漂亮的蔷薇庭园的,则要算是艾尔佛烈德的恩师史丹佛的宅邸了。目前的时节还不到蔷薇争艳的时候,但是早开的蔷薇已经长出花蕾了。到了六月,当所有种类的蔷薇都绽放时,香味将会弥漫整个宅邸。
蔷薇开得最美的五、六月,史丹佛总会在每个周末于这座宅邸里举行宴会,变尔佛烈德都会到这里来赏花,同时每个周末都会在这里度过。
——今年可能也会来。
艾尔佛烈德偷偷地叹了一口气,敲了敲门环。
“主人正在等您,请进。”
应声打开一重又一重门扉的管家,必恭必敬地将艾尔佛烈德迎了进去,将他常往史丹佛位于二楼的房间。史丹佛大概是刚从大学回来吧?才刚刚脱下上衣。
“你来得正好啊,艾尔佛烈德,真高兴你来。”
史丹佛端整的脸上带着笑容,紧紧地抱住艾尔佛烈德,礼貌性地亲了他一下,艾尔佛烈德也同样亲吻回礼。史丹佛将艾尔佛烈德带进房间里,递了一个酒杯给艾尔佛烈德.为他注满了酒,然后用手摸着插在桌上花瓶里四季绽放的蔷薇。
“你那边的蔷薇已经开始绽放了吗?”
艾尔佛烈德轻轻地摇摇头。
“还没有,我想,我们那边的花期比伦敦迟了一些。”
“是吗?真想去看看你宅邸里种的蔷薇。”
“请你务必抽空前来,不过,我的庭院没有办法跟老师的相提并论。不管就种类或数量而言,都逊色太多了。”
艾尔佛烈德淡淡地回答,慢慢坐到沙发上。
史丹佛看着面无表情地喝着葡萄酒的艾尔佛烈德说道:
“你那可爱的孩子开始卖春了哟!虽然才三天,曾经买过他的客人却蜂拥而到,根本没耐心等在巷子里。”
“是吗?”
艾尔佛烈德依然不动声色。史丹佛坐到他身边,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问道:
“你不在乎吗?”
艾尔佛烈德把脸转向史丹佛,轻轻地笑着:
“我得在乎吗?”
史丹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把酒杯送到嘴边,一边啜饮着酒,一边说道:
“我要雷纳德去买那个小男孩。这样总比被那些三教九流的男人抱了又抱好吧?至少他的动向都在我们的监视下。”
“雷纳德……您是指威沙比公爵吗?”
史丹佛只是微笑着,不否认也不肯定。艾尔佛烈德转过脸,紧紧地握住酒杯。
雷纳德·威沙比是王家的继承人。是一个讨厌社交的粗人,可是却又握有相当的权力,已经四十岁厂却还单身,不断地有流言传出说是因为他有特殊的性癖好。
他那座落在伦敦的宅邸里,只有身为主人的雷纳德和管家、几个佣人而已。获准在一向紧闭的门内出入的,只有供应日常用品的业者,而且是由下人带领着从后门直接到厨房的,听说雷纳德向来不喜社交,因此只有几个朋友经常出入,而且这些人当中完全没有女性。
从来不轻易表露出感情的艾尔佛烈德,脸上掠过一层难得一见的阴郁,因为他非常清楚雷纳德的性癖好。
“雷纳德似乎很喜欢你的小少爷。”
史丹佛明知道艾尔佛烈德心中纠缠的葛藤,却佯装不知地说道:
“他应该长得相当漂亮吧?雷纳德还说,最稀奇的是他还保有难得一见的纯真:”
史丹佛察觉出艾尔佛烈德的表情变得有点阴峻,他轻轻地握住艾尔佛烈德那微微颤动着的拳头问道:
“你恨那个孩子吗?”
艾尔佛烈德凝望着半空好一会儿,然舌慢慢地低下头,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史丹佛在手上使了一点力。
“艾尔佛烈德,你有什么希望?你真的要这样折腾那个小少爷吗?如果他习惯为金钱而出卖肉体的话,就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这真的是你所愿吗?他不是你弟弟吗?难道你还不能原谅你父亲背叛你母亲吗?”
“你怎么会知道?”
艾尔佛烈德总算把脸转过来面对史丹佛了,史丹佛耸耸肩。
“男人四处风流并不是多稀奇的事,大家都瞒着老婆可是在男人之间,这多半都不是什么秘密,令尊是一个了不起的贵族,在伦敦的朋友众多,大家也都很关心他,这种人所发生的事自然会传进大家耳里。”
艾尔佛烈德凝视着史丹佛好一会儿,慢慢地又低下了眼睛。
“我……一直很尊敬我父亲,我没有恨路易士。”
“可是,你却想要贬低他,为什么?”
艾尔佛烈德又不说话了,却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窗边,然后抓着窗帘回头说道:
“我并没有想贬低他,只是……”
“只是?”
“只是……”
艾尔佛烈咬着嘴唇低下头。史丹佛走到他身边,把手搁在他肩上。
“我可以叫雷纳德不要去买他,怎么样?但是,如果雷纳德没有去买他的话,你那可爱的孩子就要每天卖身给各种不同的男人。我觉得这反而更糟。”
艾尔佛烈德转过身去。史丹佛轻轻笑着继续说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雇用他到我这里来工作。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对他存有任何不良企图的。”
“不,没有必要。”
艾尔佛烈德断然地说道,轻轻地拂开了史丹佛的手,回到桌边拿起酒杯。史丹佛望着他的背影问道:
“你不介意按照计划继续进行吧?”
艾尔佛烈德静默了瞬间,然后回头看着史丹佛。
“求求您……我想看看詹姆士对路易士的爱到什么程度。”
“即使是为此而贬低小少爷?”
“不,路易士不管做什么都不会堕落的,他绝对不会堕落。”
艾尔佛烈德充满了自信地说道,史丹佛看着他,一边点头一边笑着。
“好吧!我对那个让你如此执着的小少爷到底是何方神圣也大有兴趣。就让我们袖手旁观吧!”
艾尔佛烈德恭谨地低头致谢,史丹佛则用力地搂住他的肩。
一个小房间里放着一张简陋的床。路易士躺在床上,空虚地望着半空中。
今天是第四天了……。开始卖身之后的第四天。
路易士觉得不该把身体给了詹姆士以外的人,可是现实也让他知道,除了卖身之外,别无他路可走了。
“没有地方会有工作给你做的,除非你离开詹姆士先生……?”
一向疼爱路易士的艾美这样说过。有人不希望路易士跟詹姆士一起生活。有人为了分开他们两人,刻意抢走路易士的饭碗。
听到艾美这样说时,路易士脑海里浮起子詹姆士的父亲的身影,而且理现所当然地认定就是他从中作梗。自己最珍视的儿子竟然干犯法理去爱一个男人,站在做父亲的立场,理所当然会用尽所有的手段来加以破坏。
可是,詹姆士却选择了路易士,他斩钉截铁地表示绝对不和路易士分开。由于詹姆士反抗了他的父亲,使得路易士也不能不对为了向他示爱而舍弃一切的詹姆士有所回应。不管要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路易士也非常清楚,自己是没有犹豫的余地了,在伦敦大概是找不到什么工作了。只有接受主动找上他的德纳尔德的好意,走上卖身一途。
尽管如此,路易士还是延迟了两天之后才做了。这两天当中,他仍然在街上徘徊,四处找工作。他这么做是为了告诉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卖身比他想像中的还痛苦。被一个陌生的男人触摸身体实在让他厌恶得全身发抖。可是,这个厌恶却能为他而带来金钱,路易士只有咬紧牙关忍着。
可是,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他虽然感到厌恶,自己的身体却也产生了情欲。路易士并不了解男人的生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碰触会有感觉,只是一种生理上的自然反应。
路易士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身体好沉重,全身被一股慵懒的感觉所袭击。他忍不住屈指算算,今天接了几个客人了啊?
性好男色的客人都很特别,不是贵族就是上绅,很少有劳动阶级的人。所以上门时间根本不分早晚,拜此之赐,他可以大白天就开始出来做买卖,可是接客接到半夜却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心理上的痛苦比肉体上的辛劳更让他难以忍受。
路易士拉过床单裹住身体,忍不住哭了起来。
如果艾尔佛烈德知道此事,一定会吊起眼睛大发雷霆吧?詹姆士又会有什么反应呢?应该也一样愤怒吧?或者感到悲哀呢?
可是,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想了……。
就在这时候,有人进了门,路易士顿时清醒了过来。
“路易士,我可以进来吗?我有话跟你说。”
是德纳尔德的声音。路易士赶忙擦了擦眼泪,低着头把德纳尔德迎了进来。
德纳尔德走进门来,温柔地抚着路易士的头,然后脱下自己的上衣给路易士穿上,同时坐到床边。
“路易士,明天开始你可以不用来了。”
“啊?”
路易士惊愕地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说:
“我……我……从来没有拒绝过客人,客人喜欢怎么做我就乖乖做。我哪里做的不好?”
再度失去工作的恐惧让路易士浑身打着哆嗦。他不知道这和事能不能算是一种工作,可是至少是他唯一的收入。
德纳尔德笑着说:
“有人指定要你,明天你就到那位客人的家里去,不用到街上去拉客了。”
路易士不懂话里的意思,仍然满脸惊恐。纳尔德不禁露出了苦笑。
打从路易士在罗杰的店里工作时,德纳尔德就知道路易士非常单纯,不懂人情世放。面对喝得烂醉如泥的客人,路易士总是很有耐心地应对。路易士是那么地单纯而体贴,从来不懂得怀疑别人,再加上又有超乎常人的耐性。照理说,德纳尔德是绝对不会轻言放弃这么好的货色的。
然而,纳尔德并没有抽路易士的头。一方面是因为旧识罗杰夫妻那么疼爱路易士,再看到路易士认真工作的样子,他实在不想利用路易士。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助他一臂之力。
德纳尔德笑着说:
“我是说有一个了不起的贵族看上了你,他表示不希望你再接其他的客人,所以要你每天到他的宅邸报到。除了陪他上床之外,其他的时间你可以自由支配。我跟他讲过你要卖身的缘由.他保证可以帮你出学费。
“德……德纳尔德先生……”
“路易士,这不是很好吗?这样你就可以让你最关心的人继续念大学了。”
“德纳尔德先生……真是谢谢你!”
路易士的眼眶湿了。
“喂!别哭了,今后也没轻松日子好过了。那些肯出大钱的贵族都是喜新厌旧的,你得要努力博取他的欢心,才能让他长久宠爱你啊!当然,如果有空,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是,我会努力的!”
“还有,你要多吃点饭,做这种买卖,身子骨就是本钱。你可不能再省下饭钱了。”
“是!是……德纳尔德先生……”
路易士一次又一次行礼道谢,激动地用两手捂住脸。
虽然说工作的形态有所改变,但毕竟还是卖身。尽管如此,路易士还是难掩喜悦之情,因为一方面对方可能会出高价买他,另一方面他只要面对单一一个客人就够了。
以往,他每天都要接好几个客人。面对不同的客人,路易士就必须用不同的态度去接待;必须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
可是,路易士并不是在人群社会中成长的。他在来到伦敦之后才真正感受到,人有各种不同的性格。每当更换一个客人,路易士就得大量消耗精神,每当想到要面对下一个无从知晓来历的客人,他就忐忑不安。
而以后,客人只有一个了。别人可能无法了解,这对路易士而言是一种多么大的救赎。这时的路易士根本没想到身体的负担会因此减少许多,由此可知他原先所承受的精神压力有多大了。
德纳尔德一边安抚似地摸着流着欣喜泪水的路易士的头发,一边在心中凄楚地想着。
——这么乖巧的孩子为什么要受这种苦呢?要是我是他的恋人,一定会把他打扮得像贵族的孩子一们漂亮,让他过自由自在的日子的。如果我是他的爱人……绝对不会让其他人碰他一根汗毛的——
在德纳尔德温柔的抚慰下痛哭流涕的路易士无从知晓,今后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他。
“路易士,这是真的吗?”
詹姆士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道。路易士点点头,在詹姆士的酒杯里倒了葡萄酒。
“威沙比公雇用了我。虽然只是干粗活,但是他给的薪水很好,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继续念大学了。”
“路易士……对不起,竟然让你承受这么重的负担……”
詹姆士怀歉意地低下头去,路易士连忙摇摇头道:
“不要这样说,这是应该的嘛!詹姆士,求求你,不要这样。我很高兴能为你做一些事,我不觉得这是什么负担。求求你,把头抬起来。”
可是詹姆士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路易士轻轻地伸过手。
“握住……我的手。”
詹姆士定定地望着路易士的手好一阵子,然后才战战兢兢地握住:路易士用力地回握詹姆的手,微笑着说:
“以前我觉得工作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没有想过我是为了什么而工作?我为什么要工作?我只知道自己是个下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我是照自己的意愿在工作。我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让你成为一个正式的医生,所以工作起来格外有劲,甚至觉得很自豪。我非常喜欢工作。”
“路易士……”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工作的喜悦,我很高兴。求求你,带着笑容称赞我,我要的是你的笑容。
如果你不能为我而笑,我将永远也不会快乐,”
詹姆士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虽然不能是一张笑脸,但是路易士却很高兴地点点头。
“我最喜欢詹姆士温柔开朗的笑容了,我要你经常保持这种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