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二部 中——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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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实际上,以设置异族自治的缓冲地带作为屏障,不在此类边疆地区大量屯驻兵马,早已成为明廷的习惯。比如‘朵言三卫’便是如此。这种做法的好处在于,既可借助当地外族自己的兵力保卫大明的国土,又不必花费朝廷的钱来养活这些兵力,所以,明廷才乐此而不疲。

听自己的婆娘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数落着,郑岩不耐烦地斥了声,道:“你懂什么!我此趟去送刀剑,是为挣银子的。还不快替我收拾包裹!”

听说能挣银子,他婆娘立刻边麻利地收拾起一个包裹,边问道:“怎么挣银子?”

郑岩道:“前几日姜百户来时,说起‘忠顺王’不知为何要找一个高邮来的,叫黄芩的捕快,若有人上报他的下落,便可得赏银五十两。”

他婆娘讶道:“这个高邮的捕快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得罪了忠顺王,竟要抓他?”

郑岩摇头道:“没说要抓人,只说知道他下落的,便报上去。如果要抓人,给的就不会是赏银,而是花红了。”

说着,冲他婆娘得意一笑,他又道:“你不是老抱怨,活了大半辈子,连锭五十两的大银都没见过吗?这次就拿回来,让你捧手心里瞧个够。”

他婆娘讶异道:“莫非你知道那个捕快在哪儿?”

郑岩道:“那当然。”

他婆娘忙将包裹塞给他,道:“快去快去,莫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郑岩背上包裹,牵出一匹马,让徒弟把一捆打磨好的刀剑绑扎到马背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出堡了。

‘神光堡’的这间土牢,深入地下,除了顶部的一个极小的窗户外,四周都是密实的石墙。室内摆放着老虎凳、夹板、站笼,墙上悬挂着钢丝刷、苔藤、烙具等。

伤痕累累的司图无力地垂着头,两只手被吊在土牢顶部落下的一个脸盘大小的圆形铁环上。他的胳膊已经毫无感觉,几乎等同于废了,是以,整个身体的重量全落在将将擦住地面的脚趾尖上。

经过几个时辰的鞭打,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司图正陷入一种半昏迷的状态。

这时,沉重的铁门打开了,尚廷筠在王定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室内,负责拷问的三个打手,替二人搬来了一张条凳,又递上一份手稿。那是之前的几次行刑中,记录下的司图交待的内容。而后,三人行了一礼,暂且列过一边。

王定抬了抬手,有人便上前打了一盆盐水,朝司图劈头盖脸地泼将下来。

尚廷筠则在那张条凳上坐下,翻看手稿。

在这样的天气,骤然被冰凉扎骨的盐水刺激,司图一边冷得如同打摆子一样抖动不止,一边感觉周身的伤口象火烧刀剜一般疼痛。‘啊’地一声,他抬起头来,直瞪向前方。

王定道:“你交不交待?”

司图嘶哑着声音,几乎要哭出来一般,道:“我知道的都已经交待了,还要我交待什么?你们到底想知道什么啊?”

王定瞧向尚廷筠。

尚廷筠合上手稿,缓缓道:“不妨把你已经交待的再说一遍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深知被用刑之人,常常会为了逃避刑具带来的痛苦,而即兴胡编乱造出一些事情以便交待,搪塞过去。但在疼痛中胡编乱造时,他们的脑袋是混乱的,所以,若等上一段时间后,再令他们受刑,让他们交待,他们便会忘记之前假造的部分,再胡编乱造出新的内容来交待。所以,只有那些在屡次受刑中,被他们不断重复的内容,才是真实可靠的信息。

司图又开始长篇大论,没头没尾地乱说起来。尚廷筠一边参看手稿,一边听他胡说。

直到他说受了杜韦的支派,去大树沟做买卖时,尚廷筠忽道:“杜韦派你去大树沟做什么买卖?”

他只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发现司图之前交待到这里,接下来就说自己碰到了那千余只箭簇的卖家,并未详述杜韦派遣他去大树沟做什么买卖。

司图愣了愣,道:“这……这与我同‘神光堡’的买卖并没有关系啊。”

尚廷筠低下头又瞧看手稿,不再说话。

他身边的王定笑了笑,目光先是落在室内一个盛满水银的小缸上,而后又转到墙角一个一人大小的木制人像上。

他面无表情地问道:“司图,比较起来,你是更怕剥皮之痛,还是更怕针刺之苦?”

司图骇然,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王定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二者有甚不同,好吧,我就好心给你说道说道。”

他走到小缸前,道:“这缸水银是用来剥皮的。这等剥皮的法子,说来也极容易,只须将你的头皮划个十字,再把水银灌注而入。水银一旦注入,马上就沿着皮肤内层,往里面不停地下坠,硬是能把一个人的全身皮肤统统剥掉,而后脱了皮的肉人,依各自健壮程度不同,还可活上几个时辰到二、三日不等。”

司图听得头皮又凉又麻,就好象有水银将要灌注进来一样。

王定又走到墙角,从侧面打开那个木制的人像。人像里面是空心的,恰好可以塞个活人进去,前前后后布满了细长的铁钉。

他道:“这个木人是用来让人体验针刺的。行刑时,也很方便,只不过打开木人,把你塞进去,再把木人关起来,就好像把竖起来的箱子盖关上一般容易,而里面的长铁钉则会完全插入你的身体。此种刑罚的好处,就在于可使人数日不死,全身被刺伤之处一直保持剧痛,得哀号多日,方始毙命。”

听到这话,司图觉得身上的鞭伤、棒伤好象被针刺中一般,更疼了。

王定微笑问道:“现在,你倒说说更怕哪一样?”

司图拼命摇头。

王定皱眉,作出苦恼的样子,道:“两样都不选?这便难办了。要不这样,你两样都试一试,试过就知道更怕哪一样了。”

司图连喘几口大气,道:“杜韦派我去大树沟的‘围场集’租个摊位,摆出做买卖的样子,其实并非真的要做买卖。”

尚廷筠向王定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回自己身边,而后对司图道:“你继续说。”

司图面上有汗珠渗出,道:“杜韦……杜韦……杜韦他和瓦刺人搭上了关系。”

尚廷筠的左眼连跳几跳,心道:看来杜韦暗通瓦刺是假不了了。

司图忙道:“这和我没甚关系,他是我们的族长,想借助瓦刺人的力量,日后好做‘哈密王’,我只是听他的吩咐而已。”

尚廷筠不动声色,道:“没人说和你有关系,你只管把你要交待的交待清楚。”

司图道:“他派我去‘围场集’,等一个京城来的大明商人,告诉那个商人,军器交易的准确地点和时间。那个商人来哈密,是为了卖军器给瓦刺人。瓦刺人去不了‘大树沟’那种地方,是以杜韦才暗中帮他们联系。”

尚廷筠心道:‘大树沟’虽然对各类交易都大开方便之门,但决不会容许瓦刺人去做买卖,是以,他说有杜韦暗中帮着联系,倒不象编的。

想到这里,他口中道:“这么说,你们前几次卖给‘神光堡’的弓弩,也和那个京城来的大明商人有关喽。”

司图道:“那些弓弩就是那个大明商人的货。前次交易时,那个商人带来的货多了,瓦刺人的银子不够数,没法全部吃下。杜韦见了,便趁机主动拿银子,把多出的小部分弓弩买了下来。然后,他抬高价格,分几次又转卖给你们神光堡,挣了不少银子。”

尚廷筠道:“那千余只箭簇的卖家可是你说的那个大明商人?”

司图无力地摇摇头,道:“不是,是个陌生的汉人小子。不过,可巧的是,他的箭簇竟和那个大明商人这次要卖给瓦刺人的货一样正,而价格则便宜了将近一半。”

叹了声,他又道:“那个大明商人的货,是要卖给瓦刺人的,我哪敢抢他们的生意私自截下来转卖给神光堡?”

尚廷筠冷笑几声,道:你不敢抢瓦刺人的生意,却敢挣神光堡的银子。”

司图连连讨饶道:“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尚堡主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

尚廷筠目光阴鸷,此后不发一言。

现场的空气仿佛骤然凝结了起来。

一直没有开腔的王定问道:“你到大树沟,有没有和那个大明商人联系上?”

司图道:“联系上了。在围场集,他瞧出了我摊位上的记号,主动前来接洽,我就把杜韦交待的告诉他了,他听了,明显很不高兴。”

王定问道:“有买卖做,他为何不高兴?”

司图道:“因为这次瓦刺人又没凑够银子,所以让我们带话给那个商人,说交易的地点不变,仍在‘老山墩’那里,但需将交易的时间往后推迟数日,拖到正月十五,好让他们想法凑足银子。”

王定瞧向尚廷筠,道:“‘老山墩’,确是个隐蔽的所在,离咱们‘神光堡’不算很远。”

尚廷筠静默了一会儿,道:“那里曾是大明在哈密的一个军事堡垒,因其偏僻无人,早已废弃,不想竟被瓦刺人瞧上,想在那里进行武器交易。”顿了顿,他又道:“以大明的武器,对付大明的将士,瓦刺人着实可恨!”

王定道:“那个吃里爬外的大明商人,更可恨。堡主对此事如何看?”

尚廷筠淡淡道:“虽则可恨,却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

王定道:“那对于杜韦暗通瓦刺一事,要怎么应对?”

尚廷筠站起身,果断道:“保持戒备,静观其变。等‘白羊镇’有什么举动后,再做打算。”

瞧他二人全当自己不存在一般谈论起来,司图心下一阵惊恐和绝望。

他知道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当尚廷筠向铁门走去,准备离去时,司图嘶声喊道:“尚堡主,此次‘神光堡’之行全是我自寻死路,还求你给个痛快吧!”

都说‘偷鸡不着蚀把米’,到他这里却成了‘投机不着失性命’。

尚廷筠没有答他,而是对跟在身后的王定低声道:“我还有其他事情,先走一步。你且留在此处,督促兄弟们再费力审审。若是审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就地把人做掉。”

王定点头,目送尚廷筠的身影消失在大铁门后。

黄芩和韩若壁在外吃喝完毕回到客栈,前脚刚踏进大门,掌柜的立马迎上前,递过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笺给韩若壁,道:“这是尚堡主差人送来的,特别嘱咐了务必交到韩公子手上。”

韩若壁笑应道:“多谢。”

接过纸笺,他朝黄芩打了个飞眼,大意是:你瞧,我说最迟后日,这不已经有了消息吗。

来到屋内,韩若壁打开纸笺,二人凑至一处。

纸笺上只有一行字:

‘今夜子时,堡后杨树林一见。’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但韩若壁心中明了——尚廷筠要见他。

黄芩瞧着纸笺,微有担心道:“为何要选在神光堡后面的杨树林?”

韩若壁同样不明其意,道:“我也想不通。照理,虽说前次见他时,我尽量敛劲收气,隐藏功力,但以他的眼力不会瞧不出破绽。可是,既然对我心存怀疑,同时又知道我武功不俗,为何冒险在‘神光堡’外与我一见,难道不怕我蓄谋已久,对他有所不利吗?”

黄芩道:“我正是这样想的……”

忽觉耳边声音几乎吹气可闻,韩若壁扭头一看,见黄芩因为探身过来瞧看纸笺,离得极近,以至于眼周因为紧张而稍显发白的干纹,都清晰可见。

这样的侧脸,与平时难以亲近的黄芩不同,别有一种柔和与亲切……但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到底少了点什么?

韩若壁一心苦想起来,是以黄芩下面说的话,他全然没有听进去。

终于,他想到了,一边满足地微笑,一边伸出食指,往黄芩的嘴角处,轻轻那么一戳,心道:既然少了,我就帮忙添上去。

原来,因为没有笑,那张脸上少了一对醉人的‘梨涡’。

本来在看纸笺的黄芩,被他这么一戳,下意识地突然转头。

一时间,四目相对。

未等黄芩质问,韩若壁反应极快,嘻嘻笑道:“有只飞虫差点叮了你。”

黄芩先是“哦”了声,转念又疑道:“这么冷的天,哪里飞来的飞虫?”

韩若壁一脸坏笑道:“若非别处飞来的,就是从我眼里飞来的了。”

黄芩顿时了然,心知被他戏弄了一回,移开几步,冷下脸道:“飞出来的最好是眼珠子,我便当下酒菜嚼了。”

韩若壁赶紧把眼睛捂上,装模作样地惊慌道:“完了完了,眼珠子没了……你还我眼珠来。”

黄芩皱眉道:“都这等时候了,还有心思和我胡闹?”

韩若壁近身贴上,眯眼含笑道:“只要有黄捕头相伴,这等时候也好,那等时候也罢,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有心思。”

黄芩一把推开他,恼道:“我忍着不发作,你便越见猖狂,终有一日须得给你个记得住的教训,叫你不能这么猖狂。”

“‘猖狂’?……还是你了解我。”韩若壁笑道:“吾系红尘快活郎,生性贪懒且乖张。江湖落魄尤自在,一朝得志也猖狂。哈哈哈哈……黄捕头的教训,我拭目以待了。”

他这首打油诗虽有自我标榜之嫌,听上去倒也入木三分,黄芩一时哑口无言。

韩若壁打了个哈哈,道:“别愣着了,今夜你和我一起去见尚廷筠,想问什么便可以问他了。”

黄芩点头,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夜色沉冥,寒星闪闪。

黄芩和韩若壁步入那片杨树林时,虽然瞧不出什么,可总觉有些异样。

走不多远,二人瞧见林中的月光地里站着一个人。

尚廷筠。

韩若壁道:“就是他了。”

黄芩点头。

二人疾步上前。

尚廷筠一动不动,瞧向韩若壁道:“我知道你会来。”

韩若壁笑道:“尚堡主之约,谁敢不来?”

尚廷筠道:“我也知道,你会带人来。”

韩若壁奇道:“尚堡主此话何意?”

尚廷筠面无表情道:“你虽则武功高强,但欲要制住我,却无十足把握,所以若有帮手,定会带来。”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黄芩,又转向韩若壁道:“果然,你这相好的也是一名高手。他是何人?”

看来对前日大街上韩、黄二人的那一幕,尚廷筠已然一清二楚了。

听到‘相好的’一词,黄芩斜了眼韩若壁,后者偷笑了几声,故意大声宣布道:“我这相好的,叫黄芩,是一名捕快。”

尚廷筠皱起眉头,思忖道:“捕快?‘神光堡’和官府素来没甚瓜葛。”

韩若壁道:“我不懂,尚堡主因何坚持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制住你?明明是你约我来的。”

尚廷筠冷笑道:“那要问你自己。”

韩若壁道:“问我自己?”

尚廷筠道:“你来‘神光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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