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二部 中——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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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若壁连‘啧’了几声,道:“才一个时辰不到,你就忘了?你瞧,这就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恶果,忘性如此之大,以后多吃点芝麻,核桃的,补补脑子吧。”

黄芩怎会听不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却暂且生生咽下。

韩若壁又抚了抚自己的脸,疑问道:“没想到扮成这样,还能被你认出来,我真是低估了你的识人本领。”

黄芩边思索边道:“我还低估了你的武功呢。”

此次他一路跟踪韩若壁至此,不但把一身轻功施展到了极致,行动上更是极其小心,却居然还是被查觉出了,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韩若壁的武功高强,超出了他的想象。

但事实上,黄芩是多虑了。

韩若壁并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跟在身后几丈外,而是直到刚才,二人同在一处屋顶上,缓缓攀行之时,黄芩不得不拉近了与他之间的距离,他才凭借瓦片的轻微震动查觉到有人跟踪。以韩若壁的敏锐,当即猜到跟踪自己的人是黄芩,由此,他推断出黄芩必是从客栈跟踪自己至此的。当然,他耍了个滑头,说的好象一开始就知道黄芩跟在身后一样。

韩若壁故意叹了一声,无精打彩道:“是吗?”

他的此种反应,大是出乎黄芩的意料。

黄芩奇道:“我本以为你会因此得意,却叹的什么。”

的确,若是放在以往,听闻黄芩夸他武功好,他早得意张狂的溢于言表了。

韩若壁耸了耸鼻子,唉声叹气道:“我叹的是,比起武功,我的床上功夫才更为出彩,却是没法子令黄捕头好生享受一回,可惜啊可惜。”

说罢,他心满意足地瞧着黄芩因恼他,却又发作不得地咬紧着牙关,皱紧眉头,颌角显出一条硬朗的线条来。

不管是笑也好,是怒也罢,只要那张脸上显现表情,韩若壁便觉十分享用,是以,瞧见黄芩隐忍怒气,反觉一阵舒爽,几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转头,他望向黄芩,又有意逗弄道:“黄捕头,你也觉得可惜吧?”

终于,黄芩齿冷回道:“我只可惜,在白羊镇时没能阉了你。”

韩若壁伸了伸舌头,只道他不过说说,可当撞上那双冷电似的眸子后,却禁不住心下惊寒,冲口而出道:“你真的假的?”

黄芩淡淡一笑,点头道:“真的。因为我发现,如果你没了那玩意儿,就会省心许多了。”

韩若壁正要回以什么,黄芩忽道:“你瞧,有人进去了。”

韩若壁凝神望去,确见一人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神光堡’副堡主王定面带歉意地笑道:“早上年老大来通知我时,我想着时候还早,等忙完手上的事务,再来面见堡主,可等忙完了,才发现已然这么晚了。还请堡主见谅。”

比起尚廷筠,王定要年长许多,且慈眉善目得象个和善的老太太。

尚廷筠遣走房内的两个侍从,请王定落座,道:“辛苦了,这么晚还要你跑一趟。”

王定笑道:“最近堡里忙,已经惯了,堡主不是也没睡吗。”

接着,他开门见山道:“堡主说有要事相商,是何事?”

尚廷筠拿起书桌上的那只箭簇,递给王定,同时把白天和司图的谈话大致复述了一遍。

外面屋顶上伏卧着的黄芩却是苦恼了。他很想知道屋内人在做什么,或者在说什么,可是,以目前的距离,任他聚起十分眼力、耳力,也是丁点儿看不见、听不着。

这时,韩若壁低声问道:“他们好象提到一个名叫‘司图’的人,而且不只一遍。我记得你说过,买你箭簇的人就叫司图,是也不是?”

黄芩一边点头,一边惊诧道:“我在这里什么也听不见,你如何能听见这些?”

显然,在目前的距离上,韩若壁比黄芩听到了更多的东西。

韩若壁叹息了声,道:“是因为我施展了‘六识神通’的功夫。可惜我功力不够,只能捕捉到点滴话语,无法听得更多。”

‘六识神通’这种功夫最早出自道家,因其习练方式更象武功,而非修道,是以在被某个道士传入江湖后,也为少数江湖人所修习。据说,能把此种功夫修习到一定境界,则可将周围十余丈内的一切声响纳入耳中,耳力真比机敏的野兽还要强上百余倍;如果再深入修习,随着功力的精深,则只要能听到声音,就好象见到了声音起处的种种景象一般。当然,那些景象有时可以清楚得犹如亲眼所见,有时只会是朦朦胧胧的。这需得瞧听到的是哪一种声音,越是容易分辨得出种类的声音,就越发瞧得真切。据说,如将‘六识神通’修习到最高境界,即可摒弃双耳,超越听力,透视千里之外的事物。

听闻韩若壁也听不到多少,黄芩失望地咕噜了一声。

想了想,他道:“你不是还懂道术吗?在戈壁的小客栈时,就曾见识过你的障眼法,颇有奇效。快想想,有没有方便在此时此地施展的法术?”

韩若壁答道:“有倒是有……”

黄芩急道:“既然有,那只管施展开来,我也好借机掠到窗下,听听里面的人都说些什么。”

韩若壁摇了摇头道:“只怕不妥。”

黄芩道:“有何不妥?”

韩若壁道:“神光堡人才济济,并非威武行的那些打手,万一其中有一个两个懂些道术的,识破了,叫嚷开来,屋内的人又哪会如你所愿,继续说话相谈?”

黄芩道:“也是。”

韩若壁摇头叹道:“当初只觉这‘六识神通’没甚用途,不喜习练,现在想来若非轻视了它,今日也不至这般无可奈何了。”

黄芩道:“这门功夫我也略有耳闻。”顿一顿,他又道:“以前有个老江湖告诉过我,若有人以内力相助,施法者就可以听得更远、更多、更真切,可是真的?”

韩若壁点头道:“的确如此。只不过被注入内力之时,施法者对相助之人最为不设防,是以相助之人必须绝对信得过,否则若是存心加害,施法者岂不经脉尽断而亡?”

黄芩道:“你可信得过我?”

韩若壁沉默了良久,才道:“我自然信得过你。”眼珠一翻,他又瞧向黄芩,意味深长地追问了一句,道:“我能信得过你吧?”

被他如此一问,黄芩不知为何反而有了一丝犹豫,迟迟没能作答。

此时,韩若壁已促催他道:“你快些以内力助我,莫等我改变主意就晚了。”

黄芩默默点头,出手握住韩若壁伸过来的手腕,以手掌紧覆住其腕处的‘神门穴’、‘阳池穴’、‘太渊穴’,而后轻闭嘴唇,舌抵上颚,纯以鼻腔细匀地吸气呼气,一面催动内力运行,一面缓缓将内力通过三处穴位,注入韩若壁的经脉。

韩若壁则运起‘六识神通’之功,仔细查听起来。

书房内,王定看了看手上的箭簇,道:“黑市上很一般的劣质箭簇也要一两银子一只了,如果都是这样好的货,千余只四千两倒也可以接受。”

尚廷筠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这个司图独自前来,似乎是瞒着他们族长杜韦的。”

王定笑道:“他八成是想自己捞一票。难道你不想做这笔买卖?”

尚廷筠道:“我还在犹豫。”

王定奇道:“你是怕杜韦获悉这笔交易后,会对‘神光堡’有所不利?”

尚廷筠摇头道:“我何时怕过杜韦?况且他们的哈剌灰部在‘沙尔湖’附近,离我们甚远,纵是因此交恶,也对‘神光堡’构不成什么威胁。”

王定知他定是另有原因,于是道:“那又是为何?”

尚廷筠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有消息说,杜韦很可能暗通瓦刺。”

王定愕住了,道:“哪里来的消息?”

尚廷筠摇了摇头,并不说明,只道:“我能肯定的是,这消息绝非空穴来风。”

王定道:“在哈密,有哪个部族没吃过瓦刺人的亏,没被他们屠戮过?杜韦部也是一样。恨之不及,岂会暗通他们?”

尚廷筠道:“你不觉得这两年,杜韦有些奇怪吗?”

王定回想了一阵,忽觉有异,点头道:“是有些奇怪。比如说,他卖给我们的军器,是从哪里得来的?再比如,原本,他的哈剌灰部只在‘沙尔湖’以东,从不涉及以西的那片戈壁滩,因为那里经常有瓦刺马贼,以及被明廷打败的零星瓦刺军队出没,十分不安全。可后来,他却慢慢地把领地往那里扩张了。”

尚廷筠道:“不错。没得到他可能暗通瓦刺这个消息前,我只以为是他年轻气盛,故意要和瓦刺人争抢那块地盘。但现在想来,也许他是想更方便地和瓦刺人勾结才对。”

转而,王定面有愁容,道:“不管怎样,这消息只是个可能性,目前无从证实。”

尚廷筠沉吟了一下,道:“我不但想知道杜韦是否真的暗通瓦刺,还想知道他们卖给神光堡的军器,是从哪里得来的。”

王定顿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那个叫司图的,不正是杜韦部族的人嘛。既然他有本事甩开杜韦,单独和我们谈买卖,应该会知道军器的来路。说不定还知道杜韦是否暗通瓦刺。”

尚廷筠笑了一下,道:“他知道,却未必肯说。”

王定奸笑道:“把他交给我,只要长了嘴的,我总能撬得开。”

尚廷筠‘啧’了声,摇头道:“我怕把他押入土牢,严刑逼供之后,那千余只箭簇的买卖便做不成了。”

王定摆手道:“不怕,知道了来路,我们直接派人过去联系买卖,不就成了?”

尚廷筠又摇头,道:“怕只怕那些军器和瓦刺有关。难道你要派人去和瓦刺人做买卖?”

王定疑道:“瓦刺怎会有大明的军器?”

尚廷筠道:“我也不清楚,但总感觉杜韦之所以能寻到那些军器卖给我们,和他暗通瓦刺一事必有关联。”

王定道:“你因何这么认为?”

尚廷筠道:“你道他为何几次三番卖军器给我们?”

王定道:“杜韦部向来缺钱,又知道在哈密境内,我们‘神光堡’的人数最少,是以注重个人的战力,对武器尤为看重,更愿意花大价钱更新、提升武器的性能,这才卖军器给我们,方便赚些银子,倒是没甚可疑。”

尚廷筠道:“当然可疑。首先,在哈密,我们‘神光堡’的门路绝不比远在‘沙尔湖‘的哈喇灰人少,可至今也没能找到那些军器的来路;其次,杜韦几年前还曾向我们买过一批武器,就是这两年,也是他开始把领地向‘沙尔湖’以东扩张的期间,才突然先后两次,把一些精良的大明军器卖给了我们。是以,如无别的蹊跷,这两件事就必有关联。”

王定凝目颔首道:“听堡主这么一说,确是有问题。”

尚廷筠叹了声,道:“所以,如果想把那千余只箭簇的买卖做成,就要避免打草惊蛇,也就不能让司图感觉有异,更不能把他抓起来关进土牢,以备审问。”

王定用手拍了拍脑门,道:“那要怎么办?先容我想想……”

冥思苦想了一阵后,他突然笑道:“以我看,堡主未免多虑了。”

尚廷筠道:“怎么?”

王定道:“司图此次前来,完全是以个人的身份和我们谈箭簇的买卖,可见必然是瞒着杜韦的。”

尚廷筠道:“这我也知道。”

王定道:“正因如此,我们完全可以把他抓起来审问,既不用担心杜韦那边,也不用担心这笔买卖做不成。”

尚廷筠一时没想明白,道:“你倒说说为何不用担心杜韦。”

王定道:“司图不过杜韦部族的一名管事,能有多大能量?怎可能有自己的货源?我猜,他八成是利用杜韦对他的信任,不知用什么法子,欺上瞒下地捡了某个漏子,得来了那些箭簇。”

他的猜想很是合情合理,只是,他哪里知道司图是被一个叫作黄芩的人诓骗了,才跑来这里谈这桩子虚乌有的买卖的。

尚廷筠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道:“你的意思是,杜韦若是发现有人讹了他的军器,偷偷拿来与我们另行交易,必然恼怒不已,那个司图也会受到重惩。所以,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点,扣押下司图,严刑拷问,把想知道的、有关杜韦部的消息问个一清二楚。然后,再派人去联系杜韦,就说我们不信任那个司图,转而要求与他进行这笔交易。是不是?”

王定道:“不错。即便此事另有蹊跷,我们也可装作不知,由此,场面上杜韦不但不能与我们有所交恶,更要感谢我们帮他揪出了一条大蛀虫。”

尚廷筠听言,主意已定,道:“你马上带上些兄弟,去司图住的地方,把他抓起来,押入土牢。”

王定点头。

尚廷筠又凝神细想了想,道:“抓他入牢后,只管给他上刑令他交待,至于交待什么,不要做任何提示。”

王定道:“好,不管有用的没用的,定叫他把肚里所知道的,全吐了出来。”

尚廷筠目中寒光一闪,道:“等交待完了,记得处理干净,不能再叫他开口。”

王定略有不同意见,道:“我以为,等审完以后,最好将司图送还给杜韦发落。那样一来,既等于向杜韦示好,也能显出‘神光堡’的手段。”

尚廷筠摇头道:“不可。司图若是回去,杜韦也就知道我们从他嘴里挖出了什么了。所以,对外要宣称,那个司图不但蓄意逃跑,而且还在逃跑的过程中杀害了我们的人,后被火箭射死,已然烧光了。”

王定奇道:“如此说法,杜韦岂会不疑?”

尚廷筠道:“无论我们怎么说,杜韦都会怀疑。我并不怕他怀疑,只是不想他确定。怀疑只会导致犹豫,确定才能引发剧变。”

王定领命,起身待要离去,却又迟疑着停下了脚步,问道:“要是司图真的招供,说杜韦暗通瓦刺人,我们要怎么做?”

尚廷筠叹了声,道:“若是如此,到时再议不迟。”

王定点头待走,尚廷筠又叫住他道:“等一下。”

王定道:“堡主还有什么要说?”

尚廷筠踌躇了一阵,问道:“假若……我是说假若,我因自身的重大变故,暂时不能兼顾神光堡的各项事务,王副堡主一人可能应付得来?”

王定怔了怔,道:“堡主这是什么意思?”

尚廷筠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知道你能否应付得来。”

王定皱眉稍作凝想,而后道:“十天半月大致无妨……再久,我却没有把握了。”

尚廷筠没再说话,只摆了摆手,以示送客。

王定拱了拱手,告辞离去。

他出来的时候,丝毫没有查觉到侧面的大屋顶上有人。

屋内这二人的对话,九成九落入了韩若壁的耳中。

黄芩收了内力,与韩若壁一起又在屋顶上趴伏了一阵。直待书房内熄了灯火,尚廷筠出来往卧房去后,二人才施展轻功,踏瓦跃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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