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二部 上——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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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芩笑了笑,道:“老儿?人家可能还不见得比你大。”

韩若壁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不说这个,就说案子吧。什么案子,要劳你跋涉万里,跑来关外?”

黄芩只笑了笑,也不答话。

见他提到案子,便闭口不言,韩若壁更加好奇道:“能惹动黄捕头这样的高人,此案想必不简单,有什么特别,不妨说来听听。”

黄芩皱眉道:“没什么好听的,让道!”

韩若壁策马让过一边。

黄芩正要前行,却发现韩若壁一拔马头,与自己并驾齐驱了起来。

他拉缰止马,微斥道:“你怎的不守信用?”

韩若壁笑道:“我已让出道来,你想走便走,怎么不守信用了?”

黄芩道:“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说好让我走,却又跟着我,是何道理?”

“谁跟着你了?不过碰巧同一个方向罢了。”韩若壁也有些恼了,反驳道:“况且,在高邮时,你日日夜夜地跟着我,我都不计较,今日迫不得已,才和你一路,怎的这般小气?”

黄芩问道:“你可是要去‘白羊镇’?做什么?”

韩若壁顺口回道:“去做点小买卖。”

旋即,他又惊喜道:“这么说,黄捕头也是去‘白羊镇’?听说那里是回人聚集地,少有汉人,你要查的莫非是回人的案子?”

黄芩摇了摇头道:“我是受人所托,去‘白羊镇’送封信。”

韩若壁听他真是和自己同路,不免喜形于色,笑颜逐开起来。

要知,关外行路,风霜扑面,水土不服还在其次,行路人最怕的是寂寞,现下能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纵是只有两三日,他也忍不住欢喜的紧。

黄芩见他一副乐不可支的贼德性,心上蓦然一沉,低下头去。

对于他的情绪变化,韩若壁并无查觉,抬头瞧了瞧越来越向西沉的日头,道:“时辰有些晚了,‘白羊镇’实在不近,日落前肯定到不了。还好,前面再走十余里,就有宿头。到了地方,我们吃喝歇下,明日再起早赶路,可好?”

黄芩没有回答,而是轻叱一声,急鞭策马,先行而去。

蹄声迄野,烟尘飞扬。

韩若壁急呼了声:“等等我!”也快马加鞭,赶了上去。

这时候,京城的日头已然落下,星月还没露脸,天刚刚擦黑。

城西,一座高大壮观的私人宅邸门口挂起灯笼,照亮了门前的台阶。

这户人家显然十分富贵,朱漆的大门紧紧闭合,左右各立有一只巨大的石狮子,但侧门打开,里面灯火通明,可以窥见有几个门房听差之类的人正在闲话。

一顶很不起眼的轿子,被四名壮汉默默抬至阶下。

抬轿子的人均为仆役打扮。

待停轿后,他们不发一言,只于冷风中肃立一旁,似是静候轿内人的吩咐。

轿内人先是无声地坐了一会儿,才自行挑开轿帘,举步走了出来。

这人四十上下,温文白净,脸色阴沉,穿着棉衣,裹了披风,一出轿子就似忍受不了隆冬天气的冷风般,几步窜上了面前的台阶,直奔侧门。

过不多久,他向门口站着的四名仆役招了招手,道:“都过来,在门房里候着,可不许多话。”

随后,那四名仆役得令,都进到门房里无言地避风。而门房中的一名听差的看过拜贴,则毕恭毕敬地领着那人往里面去了。

还未到客厅,廊下就有一个大胖子匆忙迎了出来。这人三十出头,肥头大耳,红光满面,生生一脸福相,不仅衣饰华丽,粗大的手指上还戴了几个巨大的翡翠戒指,晶莹光润,可知价值不菲。

他连连作揖赔罪道:“贵客驾临,有失远迎,罪过罪过!还望……”

那人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并以阴郁的目光四下扫了一圈。

肥头大耳之人忙道:“大人,请里面说话,这边请。”话完,挥手打发了听差的,转由他亲自陪客人进了客厅。

二人来到客厅,落座妥当,关了厅门。

厅里烧得通红的火炉散发出源源热量,令得这偌大的厅堂,在寒冷的季节里,竟也温暖如春。

见那人还裹着披风,肥头大耳之人小心站起身,到炉边,又添了些炭球。

那人面色平淡道:“今日来,是有几件事要问问,不然我心里没底。”

肥头大耳之人客气道:“其实,您找人给捎个信儿,我立马就去府上回话了,何苦大冷天让您亲自跑一趟。”

那人道:“别。我和你们的来往,这段日子,还是隐着点儿好。你往我那儿去,太明显了。今日我递给门房的拜贴,就是借了别人的名义。”

肥头大耳之人道:“真亏了您小心。我听说那事儿了,朝中真有人盯上啦?”

那人点头,随后问道:“冯宗建,这次让你哥哥冯承钦亲自出马,会不会难为他了?关外苦寒,谁舍得家里大好的温柔乡啊。”

冯宗建道:“您亲自点的将,他义不容辞。”

原来那肥头大耳之人名唤冯宗建,他的哥哥叫冯承钦。

说起这兄弟二人,乃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大富商。早年二人奔波在关外,靠低价收购关外的皮毛、驼马,再运回中原出手,赚取差价,谋到了第一笔财富,可风餐露宿,担惊受怕的,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之后,他们放弃了相对利润不大、而且变数颇多的皮毛、驼马生意,把赚到的所有银钱,都孤注一掷投了出去,在中原订制了一大批瓷器、丝绸、布绢,运至关外高价出手,结果十分畅销,其中利润何止翻了几翻。再后来,他们用挣到的银子,在京城里置了房,买了地,娶了妻,纳了妾,还开了两间珠宝铺子,一家银号,让弟弟冯宗建当掌柜,顺便坐阵京城,照顾家小。哥哥冯承钦又花钱雇了不少人,间或带着人继续关内、关外地跑生意。至此,冯家兄弟的边贸生意是越做越大,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可人一旦发达,就容易成为众矢之地,加上这兄弟二人性喜炫耀,不屑低调,不懂开斋施舍、多做善事,便被许多人恨上了。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暗里有消息说,他们仗着朝中有靠山,连朝廷明令禁止,抓到就是杀头的外卖铜、铁、兵器类的生意,也有涉足,否则哪能发达得这么快。但这些都是小道消息,从来无从考证,只给一般百姓茶余饭后,嘴里多了个骂骂朝廷、啐啐富商的嚼头罢了。

那人问道:“他上路有几日了?”

冯宗建道:“快个把月了吧,想是已经到了关外。”

那人又道:“冯承钦此次亲自押货出关,准备得如何?货安不安全?有没有可能泄露消息?要知道,边关那里出了状况,已急报上呈,皇上亲批了特案特办,转手交给了刑部。朝中有人得了风声,以为逮准了机会针对我,眼睛都红了。虽然他们没有大张旗鼓地借机搞事,可也暗中派人在查探了。”

冯宗建道:“这事,哥哥已然知晓了,是以此次特意加了小心,请了山西大同最负盛名的打行——‘威武行’护送这趟货,定然不会泄露,也不可能有失。另外,您派出的那两名高手,也是一等一的角色。有他们一路随行,这趟货更是固若金汤,大人不必担心。”

“打行”是江湖上逐渐出现的一种组织,由打行纠结一些武艺高强之人,专为行旅客商、富豪人家提供保护性服务,以收取相应的报酬。

可能是‘威武行’这个名字太好用了,全国有不下十数家打行都叫这个名字,但山西大同的这家‘威武行’无疑是其中名气最大的。实际上,这家‘威武行’应该姓姬,因为姬于安不但是行主,也是‘威武行’的创始人。

江湖中人都听说过‘紫电金针八面风,火刀冰剑天地动’这句话。话里说的是上一代传说中,五个功夫惊天动地的人物,其中‘八面风’指的就是‘八方风雨’姬于安。

姬于安精于暗器,据说无人能出其右,至于他用的是什么暗器,没人知道。只知道称呼他‘八方风雨’,是因为他的暗器一旦出手,就如四方四隅的疾风骤雨,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在江湖上,山西大同的‘威武行’并非是开得最早的一家,毕竟从开创到如今,它只经历了二十七个年头。可这二十七年里,不管押的是信件、宝钞、银子,还是粮食、物品,甚至人,都从未失手过一趟。只凭这一点,姬家的‘威武行’就足以稳坐‘打行’的第一把交椅。

虽说这几年,已逾花甲之年的姬于安,不方便再车马劳顿,亲自押货,转而在行内坐阵,处理些诸如指派行内打手去‘坐店’、‘护院’、‘守夜’的事务,但‘威武行’的名头并未见凋零,反因经年累月积累下的口碑,有了越来越旺之势。这全赖姬于安有个继承了他衣钵的好儿子——姬连城,还有个拜把好兄弟——小他十多岁的孙有度。但凡押货,这二人中必有一人挑头做大掌柜,再随便找个副手做二掌柜,运货到目的地,总是万无一失。

那人点了点头,似是放心了些,道:“不错,找‘威武行’来,你们的确花了本钱,也加了小心。他们是山西的,对我们暗处的生意,不知根不知底,比京里的可靠。不过,以后你们行事更需小心,否则我这牵线的,怕也要牵扯进去了。”

冯宗建献媚地笑了笑,又起身到炉边,钳了几个炭球进去。

转身,他走回座位坐下,道:“哪能呢?别说我们不能出事,就是出了事,也不敢牵扯上您啊!”

那人抿起嘴角,悠然一笑。

这一笑,剔去了温文,别有一种妖娆,只是这妖娆背后,又似藏了股狠毒,让人眼前一亮的同时,又不免心下一惊。

他明明是个年纪老大不小的男人,可这一笑,直勾得从来只好女色的冯宗建任是看掉了眼珠,也舍不得把目光移开那张脸。想来,此人年轻时,必是个深浅难测,妖气十足的家伙。

冯宗建一颗心颤了几颤,猪肝脸红了又红,直到那人敛了笑意,复阴起一张脸,才急忙低下头,不敢再瞧他。

那人波澜不兴道:“就是牵扯上,也未必能把我怎样,但那之后,我绝不会再替你们联系货源了。”

冯宗建忙抬头道:“别啊!大人。那不是断了我们的财路嘛。”

那人解下一直裹在身上的披风,又从怀里抽出一条丝绢,轻轻擦了擦手掌里的微汗。

看来,他终于暖和起来了。

擦完手,他收回丝绢,冲冯宗建伸出右手,缓缓摊开手掌。

他的手掌很漂亮,手指修长,皮肤白细,指尖呈自然的枚红色,不象属于这个年纪的男人。

接着,他轻叹了一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冯宗建在商海里摸爬混打了十余年,自是精明无比,极擅察颜观色,是以,不必那人开口明说,已知其意。

他慌忙起身,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张银票,仔细折叠,无比恭敬地,轻轻放在那只摊开的手掌上,笑道:“托大人的福,上一回的买卖很顺利。这是三千两银子,还请大人笑纳。”

‘冯家银号’除了京里的一家,关外还有一处分号,所以,为了方便自家银钱流动,特别私制了这种内部银票。只要拿了这种银票去‘冯家银号’,随时可以兑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银票到了,可那只手掌并没有收回去。

冯宗建一时没了主意,只能俯身向那人,试探道:“大人……?”

那人叹了声道:“这一次,你们可是多要了一样东西。只那一样,就不只三千两。”

冯宗建恍然大悟,笑道:“那是那是。只是,这次的买卖太大,我手里又实在没有那许多银子,可以先垫给大人。恳请大人先收下这些,等哥哥完事回来,便加倍送到大人手里。”

转瞬,他一脸愁苦道:“另外,我们也有些苦衷,不吐不快啊。”

那人悠悠然收回手,皮笑肉不笑地慢条斯理道:“不吐不快?那就吐个干净吧,我且听听。”

冯宗建直起腰,转了转无名指上的那只翡翠戒指,意味深长道:“大人有所不知,北部边境战乱不断,朝廷早关闭了那儿的互市,以前的路子是绝计行不通了。现在,唯一的去处,是西边的哈密。哈密是个生地方,而且很混乱,我们花了不少功夫,才在当地建起人脉,寻到了一个名义上的买家。”

那人挑了挑眉毛。

冯宗建继续道:“哦,他是个部族头领,在哈密很有些势力,定期从我们这儿购进一些绢、布什么的。”

那人轻轻‘哦’了一声。

冯宗建道:“您想,总要有个放得上台面的买家,再加上实打实的买卖作掩护,暗中交易才能不引人注意。可上次,那个头领似乎起了疑心。”

那人沉吟了一下。

冯宗建立刻道:“您宽心。我们的事,他不知道多少。他只是觉察出我们做买卖的意图不单纯,所以,婉转表达了不想再继续合作的意思。无奈之下,我们买通了族里的一个长老。那个长老说,头领正准备替他儿子向另一个部族请求联姻,可向那个部族请求联姻的不只他们一家,正愁找不着压倒别人的求婚信物。他说我们大明地大物博,总该有些特别的东西,如果能给个面子,替头领解决掉这个难题,头领就再不好意思提中止和我们的合作之事了。当然,一般的礼物他们也瞧不上,说最好是贵气逼人,能沾点皇气的那种。我和哥哥仔细斟酌后,才许诺了头领,选定送那件宝贝给他儿子求婚用。他听说后十分高兴,自然不再提解除合作一事了。所以,向大人讨要那件宝贝,并非用来交易,而是为了堵住对方的嘴,保住这条庇护的路子,同时也为下面的买卖能顺利进行。这件事不光是为我们,也是为大人源源不断的好处啊。”

那人半眯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似信非信。

冯宗建笨重地鞠了一躬,又道:“那件东西虽然无比名贵,但毕竟不是寻常珠宝,可说有价无市。我们拿来,纯粹当成彩头,白送给那个头领,捞不到半点好处。还请大人务必相信我兄弟二人。”

“你两个倒是极会替人挑选信物嘛。”那人站起身,掸了掸衣袍,重又裹上披风,平缓道:“我并非信不过你们。只是,买卖是你们的,路子也是你们的,我不过是个中间人,今次白白让你们赚了件宝贝,竟无半点好处。呵呵,我自己倒没什么,就怕惹来闲人笑话。”

说完,他笑了笑。

话说的十分平和,可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就是分毫不让。

冯宗建不敢再看他的笑脸,心知已无指望讨价还价,只得低头,伸出两根手指,道:“大人说的是,怎么着也不能叫别人笑话了。这样吧,除了分成,这次再加这个数,不知大人可满意?”

两根手指,就是两千两银子。

想想白说了那么多话,也没能让那人少要一文钱,他开始后悔刚才的多费唇舌。

那人一边向厅门走去,一边客套道:“多少我都满意,你们有心就好。”

冯宗建抢前几步,替他打开厅门,道:“我送大人上轿。”

那人摇了摇头,道:“这种时候,兴师动众总是引人注意,我自己出去便可,你留步。”

冯宗建低首行礼恭送,道:“大人一路好走。”

瞧着那人走的没了影子,冯宗建跺跺脚,横起一张脸,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拉个皮条扯条线,就要五五分成;顺手牵羊的东西,也要变着法儿、换着花样要钱。这老东西,真正贪得无厌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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