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二部 上——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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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大多来源于恐惧。

可经历生死,见惯风浪的黄芩,岂会因为另一个男人的怀抱而恐惧?

黄芩心知,他恐惧的并非韩若壁的怀抱,而是自身的变化。

隐隐地,他意识到,与以往不同,对于身前紧贴过来的躯体、传递过来的温度,这次,他竟然有了一丝贪恋之情。

这才是他生出恐惧的真正缘由。

韩若壁的头压在黄芩肩上,脸藏在袄子的皮毛里,笑纹一直从心头泛到了嘴角,笑得称心如意,笑得百般狡黠,笑得悄无声息。

他的两只胳膊真正管用,不但死死压住了黄芩的臂弯,也牢牢揽住了他的腰身。尽管隔着厚厚的皮毛和棉衣,韩若壁仍能感觉到黄芩的胸膛内,那颗不停剧烈跳动的心。

他知道怀中人正在努力控制异动的情绪,稳住颤抖的身躯。

黄芩挣了挣,却因一时恍惚,居然忘了运起真力,没能挣脱,毕竟那两条禁锢他的胳膊上都灌注有韩若壁的真力。

韩若壁满足地微微侧头,轻轻蹭了蹭耳边温热的脸颊,转而不依不饶道:“你先抱的我,我当然要回报你。”

他又道:“你知道,我这人素来大方得很,回报的总比得到的多得多。这笔买卖,黄捕头铁定稳赚不赔。”

黄芩神色迷惑,没有言语。

韩若壁转过头脸,几乎把嘴伸到黄芩耳边,轻吹了一口气,又飘飘然道:“想是老天瞧我日思夜念,这才稍加垂怜,叫你主动了一回。你若肯随了我,稳妥点,马背上有上好的帐篷;刺激点,就这地界我也绝不含糊。只是,大风天,沙石地,不知黄捕头你受不受得住……”

蓦然间,犹如劈头盖脸淋下一盆冰雪水,黄芩一个激灵,回过劲来。他连忙将头歪向一旁,使自己的脸颊远离韩若壁的口鼻,道:“刚才,是我举止冲动,引你误会了。”

韩若壁更用力地贴将上去,道:“岂是误会?分明是,情之所钟,欲之所期。”

听得此言,黄芩没甚反应,而是将眼神飘向远方,眸子深不见底。

必竟是他先抱的韩若壁。

他缓缓道:“待我解释清楚,你请放手,否则,莫怪我不念在相识一场,动手伤人。”

他说这话时很温和,声音也很轻,但眼下二人的位置,几乎已是耳鬓厮磨,韩若壁的耳朵就在他的脑袋边上,即使再轻些,也不会听不见。

韩若壁以一声不屑的轻哼,作为回答。

他心里想的是:真若动起手来,谁伤了谁还不一定,未必能如你黄芩所愿。

看来,他根本未将对方话里的威胁之意放在心上。

果然,韩若壁又将脸深埋进黄芩的颈项间,胡乱嗅了一气。只可惜嗅入鼻腔的,尽是些风沙里的土腥。可即便如此,他也觉这呛人的土腥味里,多了几分黄芩的体温,忍不住一阵目眩神痴。

这真个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黄芩不再理他,而是专心调运,将五分真力运往双臂。

韩若壁得寸进尺,又紧了紧铁梏般环住对方的双臂,两手共十个手指头,灵活地在黄芩后腰处上下滑动按揉,口中啧啧赞道:“我瞧黄捕头腰力不错,不知比我如何。若有机会,倒要比试比试。”

黄芩面色冷漠了下来,道:“真个比试起来,我怕你吃不消。”

转念,他又道:“莫再说口水话,那块大石后……”

韩若壁故意打断他,笑道;“不急,你慢慢说,越-慢-越-好。”

以他的才智,当然不会蠢到认为黄芩此举真是陡然间的情欲勃发,因是之故向他投怀送抱,但这到手的、难得的亲热机会,是能多一时,就多一时。

黄芩已恢复了镇定自若,继续道:“那块大石后,我埋了个人。”

言毕,他双臂已暗暗蓄满真力,就待一震之下,让韩若壁吃些苦头。

可狡猾如韩若壁,怎会没有防备,居然在他发力前的一刹那间,急展双臂,闪开一步。

黄芩这一手不免落了空。

韩若壁庆幸地扮了个鬼脸,滑滑一笑道:“看来黄捕头是真恼了,否则不会想毁掉我两只胳膊。”

黄芩道:“你倒是机灵得紧。只不过,若我真想毁掉你的胳膊,你未必能闪得这么轻松。”

韩若壁撇了撇嘴,转而望了眼那块大石,唷了声,讥讽道:“能入土为安,也算对得起死鬼。”

他瞥了眼黄芩,阴阳怪气又道:“还是当捕快好,连杀人这种见不得光之事,都可大大方方地做。地上死,地下埋,既不必费心毁尸灭迹,又不用担心王法压顶。唉,当捕快真是好得很呐!”

黄芩道:“你什么意思?”

韩若壁笑道:“我的意思是,生杀大权……当捕快真好。在老百姓眼里,捕快就是王法。难道不是吗?”

黄芩顿时了然,知道他在讽刺自己,于是道:“这人不是我杀的。”

以韩若壁对黄芩的了解,知他素来不喜打诳,眼下更无此必要,所以既然这么说了,杀人的必是另有其人。

他回想了一下,道:“之前路过土坡,坡下有几具瓦刺人的尸体……难道是他们杀了人,你见这人死得冤枉,又杀了他们,再埋了这人?”

他觉得,以黄芩的为人,之前能为一个毫无价值的婴儿,追查‘秋毫针’一伙,眼下真做出这等路见不平,替人出头之事,也并非绝无可能。

黄芩摇了摇头,指了指大石后,道:“这人拼了性命,杀了那些瓦刺人。”

韩若壁道:“埋的是一个,土坡下有六个。这人能以一敌六,武功想来不弱,不可能是普通客商。”

黄芩点了点头。

韩若壁笑一笑,道:“你这么喜欢埋人,怎的厚此薄彼,不把那六个也一起埋了?”

黄芩道:“这人算个战士,值得我尊敬。”

韩若壁敛去了面上的笑意,道:“所以你才急着拉开我?”

黄芩郑重道:“他躺的地方,不该被亵渎。”

韩若壁撅起嘴,点头庆幸道:“还好被你拉开,我也不想无端冒犯鬼魂,招来阴人作祟。”

这事本于他无关,是以,虽有疑问,也不愿过多纠缠。

忽然,黄芩四周瞧了瞧,伸手一指就近的地面,开口道:“急着解手的话,这里应该可以了。”

韩若壁哈哈笑了起来,接着口无遮拦道:“我知道,黄捕头喜欢管我。还记得,在高邮时,你事无俱细,亲力亲为,甚至管到了我床上。更有甚者,今时今日,连小解的地界,也要管上一管,由此可见,你真是一日比一日更惦着我,更想着管我了。”

听到这里,黄芩啼笑皆非,气恼之余,也不得不佩服起他的扯蛋本领来。

真是不服不行。

不过,黄芩也不甘示弱,硬声回道:“好!要我管,我便管到底。等你死后,一定管埋。”

韩若壁眨了眨眼睛,嘿嘿道:“死活都要管?那敢情好。我就喜欢有你管着。只盼有一日,黄捕头能把我的衣、食、住、行,连带七情六欲都管了,那才是管圆满,管到家,功德无量了。”

黄芩目光如刀,从头到脚地将他刮了一遍,最后,停留在韩若壁凌乱未及整理的衣袍下摆处。

韩若壁见他眼睛眨也不眨的,不免有些尴尬,道:“你在一边直勾勾地瞧着,我哪能解出来?”

黄芩轻蔑笑道:“命根子被人瞧上一瞧,就尿不出了?你好大的本事。”说着,转过身去,不再瞧他。

韩若壁松带撩袍,一边小解,一边冲着黄芩背后嚷嚷道:“什么叫‘好大的本事’?真有本事,你让我瞧着也来一次……只怕还不如我。”

他解完手,神轻气爽地收拾好衣袍,转到黄芩面前,先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直看得黄芩冲他瞪眼,才似是想到了什么般,一边不怀好意地嘿嘿奸笑了几声,一边围着黄芩踱着步子兜了几圈。

黄芩又好气又好笑,偏生不知拿什么法子收拾他好,闷声道:“小心些,莫再惹我。惹恼我,要你好看!”

韩若壁站定,拍着胸捕,点头道:“我韩若壁今日立誓于此:此生绝不再做,诸如寻花问柳,摸门偷腥之类惹恼黄捕头之事。上有青天,下有黄土,中间有你我,皆可为证。”

黄芩全然不解,莫名其妙道:“寻花问柳?……摸门偷腥??……这些,你想做便做,与我有何相干?”

韩若壁清咳了一声,道:“现在是不相干,但若得了你,为着长远打算,还是先行立誓约束自己的好,省得以后转不过性子来,一不小心犯了事,就惹恼了你。”

黄芩更是不解。

继而,韩若壁假作哀叹了声,极其小声,就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道:“若是惹得黄捕头打翻了醋坛子,我便是第一个被酸死之人……所以,那些事,以后都是万万做不得的……”

见惯了他胡说八道,加之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听的也不是很真切,黄芩摇了摇头,走到一边,拉过马,翻身而上,才叹了声道:“你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韩若壁不解道:“怎的?”

黄苓道:“‘北斗会’的‘天魁’平日里若是这副作派,以何治会?以何服众?别装了!”

韩若壁不服气道:“我怎么装了?”

黄芩道:“你总是故作夸张地在我面前说话、行事,仿佛作戏一般,无非是心虚,想掩饰本性,怕一不小心被我瞧出破绽,露了此行的底。说到底,没有盗匪不怕捕快,你也是一样。”

韩若壁纵身上马,回道:“你呢?终日绷着一张脸,也是怕被我瞧出破绽,查出底细吗?”

黄芩磊落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你尽管查好了,不管查出什么,我永远是‘我’。”说完就要催马前行。

没等他行出两步,韩若壁已‘吁’地一声,驾马堵在黄芩马头前,问道:“我很好奇。你此次出关,真是高邮知州公派的?”

黄芩不悦道:“做什么?盘问我?”

韩若壁一副耍赖模样,道:“不说?那就走不成了。”

黄芩被他缠得实在烦了,考虑到告诉他也无妨,于是道:“要是说了,就让我走?”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不错。”

黄芩道:“我是京里派来的。”

韩若壁若有所思道:“你莫不是乱编来糊弄我吧。高邮的捕快怎会由京城派出?”

黄芩道:“京里暂时借我出来,办理一桩案子。”

韩若壁吹了记口哨,微惊带喜道:“独独借你入京办案,岂非羞煞京里坐阵的众位名捕?高邮的总捕头,真是好响的名声,好大的面子!”

黄芩并无喜色,反有厌容,道:“我想,京里的那封调令,必与江彬有关。”

原来,‘林有贵’一案不了了之后没几月功夫,京里就派人至高邮,传达刑部的调令,说是暂借高邮总捕黄芩入京,不得有误。调令上强调了‘事情紧急,即刻上路’,却只字未提黄芩此次入京的任务。

徐知州接到调令,觉得事有蹊跷,联想到黄芩上次因‘林有贵一案’入京查探,担心他曾在京里无意间,遇到过什么麻烦事,又或者碰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毕竟,别说京里捕快众多,还有一帮喜欢乱管闲事的锦衣卫,从没出现缺少人手,需要从外地调人入京的状况。况且,真要是出了天大的案子,急需人手,那些高高在上的刑部大员,也不会把眼睛向下瞟,瞧上高邮这种小地方的一名默默无闻的捕快。他们怎会注意到,高邮有个小小的总捕叫黄芩呢?

之后,他想了又想,暗暗觉得,定是黄芩在入京期间发生过什么事,才有了现在这封不知祸福、不清不楚的调令。所以,他一面命人好好款待传令的吃喝一顿,一面让人把黄芩叫了来,将调令交至他手上,随后仔细寻问起来。

黄芩瞧过调令,又听了徐知州的疑惑,心下便肯定此事必与江彬有关,极可能是江彬要自己为他做事,才借调自己入京。但他存心隐瞒,坚决告诉徐知州说,前次在京里一切顺利,没什么特别。

徐知州听言,知黄芩实是不愿说,也不好多问,只嘱咐他尽快办完京里的任务,回来高邮复命。黄芩欣然应下,宽说用不了多少时日,定可回来。他以为,在京里要做的,无非就是想办法拒绝江彬,不替他办事即可。

之后,黄芩便进京了。

正如黄芩所料,借调他入京的确是江彬的主意。可等他到达京城后,江彬不但连面都未曾露一露,甚至和他有关的江紫台等人,都象事先商量好了一样,不曾在黄芩面前出现过。以至于,一路上,黄芩费尽心机想出的种种拒绝江彬的借口,统统没有了用上的机会。

在京期间,只有一个刑部的官员,轻描淡写地交给黄芩一个锦盒。锦盒内是一本案卷卷宗,一份出入大明各处关口的通用路引,以及一封加盖了刑部大印的密令。那个官员交待,接不接下这个案子是黄芩的自由,全等他看过卷宗,再行定夺。而后,他又告诉黄芩,这案子事关重大,极可能与京城高官要员有所牵扯,是以,皇上亲批了特案特办,而刑部为防徇私,才没有动用京城人马,转而把他这个完全无关的外地总捕借调来,负责查案。他说的冠冕堂皇,从头至尾,明面暗里半点也没有提到过江彬。

黄芩猜想,卷宗里无疑是一桩案子;通用路引则可在大明国界内随处通行;而那封密令八成是刑部赋予查案人的某种特权。

黄芩翻看过卷宗,虽然仍是怀疑这番操作与江彬有关,但还是决定接下此案。

他接下案子,不为江彬,而是为这案子值得他尽心尽力。

江彬得到黄芩顺利接下此案的回报时,正在练武场边,观看府内的新进客卿们比试拳脚。

对于这个消息,他丁点儿也不显诧异,倒象老早预料到了一般,神色从容。

而他身边的江紫台听闻,反倒十分惊讶。

黄芩不愿替江彬做事这一点,江紫台早瞧得一清二楚。而且,他知道,这位高邮的黄捕头,主意一旦定下,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的。另外,江紫台不相信黄芩瞧不出,把这桩案子交到他手里,是江彬的意思。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如此排斥江彬的黄芩,会轻易地接下江彬授意的案子。

江紫台忍不住问江彬,那个姓黄的捕头怎可能就这样接下案子,会不会其中有诈?

江彬丝毫不疑,只告诉他,既然自己能暗中使人借调黄芩来京,就早已料到黄芩会接手此案。

他已找到了用得黄芩这种人的法子——那就是,对于用什么都收买不了,只肯做自己想做之事的人,就找出他想做的事,放手交由他去做。当然,前提是,这件事也是江彬想做的。

黄芩走马出关,为的就是这个案子。

韩若壁冷哼一声,道:“看来,这姓江的瞧上你了,要你替他办事,这下你可是攀上高枝了。他是国姓爷,若是伺候好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黄芩斜倪了他一眼,道:“我只办案,不伺候人。”

韩若壁点头道:“也是,以你的性子,别说伺候他,就是他伺候你,只怕也不成。这世道,国姓爷也不稀罕了。当今皇帝老儿,不知是不是因为生不出儿子,专喜欢到处捡干儿子。据说那朝廷里,从小的,到老的,大儿子、小儿子、老儿子,七七八八的,已被他认了不下两百个。生儿子不行,认儿子,他倒算尽心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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