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一生 下——谦少
谦少  发于:2013年04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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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问你,如果知道了答案,你要干什么?今天我告诉了你这个答案,你会觉得愧疚吗?你会和他道歉吗?还是因为他是李祝融,所以他不需要道歉?当初你不知道答案的时候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和这些天你逼着他要答案他受的煎熬,都可以一笔带过吗?你受的罪是罪,他受的就不是?因为他爱你,因为他是李祝融,而所以你觉得他无坚不摧,刀枪不入,受什么罪都是应该的,只有你家人的心是心,只有你未婚妻的感情是感情,所以什么事都要怪李祝融!”

我想起很多年前,我因为罗秦的事,和李祝融吵架,他气得摔门。

那时候,郑野狐和我说:“许老师,你打过架没有?”

“如果有一天,你和别人打架,小哲却帮着那个人说话,说你没有道理,那个人有道理,所以他要帮着那个人打你。到那一天,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做出一副正义使者的样子?”

他说:“爱一个人,难道不该是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装出一副爱小哲爱到要死的样子,却可以为了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次的人骂小哲,看到他伤心你难道不会伤心吗?还是你觉得小哲足够强大,所以偶尔捅一两刀也没什么关系?”

他说:“要是有一天,你杀了人,小哲会帮你埋尸体,帮你去顶罪。可是要是小哲杀了人,你只怕会去举报他吧。”

他说:“你说小哲不快乐,你要小哲对人友善一点,快乐一点。但是我倒希望他是以前那个刀枪不入的样子,虽然我只是他朋友,我也可以陪他飙车打架,帮他埋尸体。许老师,我只怕,他这一辈子的快乐,就断送在你手里。”

第 72 章

几个月不见,小白至少长了五厘米。

因为这次的名义是从外地“调研”回来,所以没有再弄参观、熟悉环境那一套,默不作声地就回来了。

原来的A组里,林森和蒙肃是最早起的,两个人都是常年泡在研究所里,不是在实验室,就是在活动室吃东西。齐景除了主持重大项目基本不出现,他曾经被蒙肃讽刺地称为“社交和物理学双学位”,不过他走的这条长袖善舞的路线倒是很符合现在国内科学界的风格——科研不再超脱于人事倾轧之上,专业能力也不是决定专业地位的唯一标准了。

我迟到了十分钟,到的时候,林森已经做了一个微电波接收实验了,刚从实验室转移阵地,到休息室吃早餐。小白估计是打了一晚上游戏,精神萎靡,在翻一本应用物理的书,其余人都不在。

我进门,和他们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然后小白就扑了上来。

“你躲到哪里去了?不是只请一个月的假,怎么现在才回来,”他连珠炮一样发问:“蒙肃怎么辞职了?”

“蒙肃不是辞职,是被开除了。”

我惊讶地看着插话的林森。

脸色苍白的物理天才头也不抬,这个上午他只和我说了这一句话。

我和小白不同,我知道蒙肃为什么离开。

是因为国籍。

林森的说法是对的,我想可能是齐景告诉他的。

中午在食堂吃的饭,下午和林森说了几句话,他站在小黑板面前画图,算引力方程式,直截了当告诉我:“我在研究三体运动。”

他这样不设防,还能无灾无难走到现在,也算是齐景有能耐了。

林森看我对他的演算有兴趣,放慢了演算的速度,我勉强能看懂他在写什么。

所谓N体运动,是基于牛顿的万有引力提出的。N,是N体运动中被视为质点的天体的数量。在N体运动中,作用力只有天体彼此之间的引力。

最显而易见的的一个例子,就是太阳、地球、月亮之间的运动,在这个运动中,N=3。也就是林森现在研究的三体运动。

遗憾的是,自从1900年希尔伯特把三体运动和费尔马猜想相提并论以来,一百多年的时间里,费尔马猜想已经被美国人干掉了,三体问题却还留在这里。

“你怎么想起研究这个?”我问林森。

“我不喜欢那个模型。”他头也不抬地指了指桌上的八字轨道,那是几年前法国和美国科学家联合证明的三体运动的一个特殊解。

“你不要告诉我你最近才看到这个模型?”我有点后怕地看着他。

“不是。”他平静地看着我:“我最近才开始不喜欢这个模型。”

我有点无言以对。

“你要不要一起做这个?齐景说你数学学得很好,我不太喜欢算微分。”林森流利地写满一块小黑板,然后换到后面继续写。

“可能不行,我家里有点事,这段时间忙不过来。”再说了,我现在连你的方程都看不懂。

“你家里的事要多久?”

“我不知道。”其实我希望越久越好。

“我给你留个位置,反正这问题今年我也解不出来。”他平静地下了结论。

林森的一大特长,就是他说的话能让人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对了,过两天,我爸会来学校看我。”我邀请林森:“他是教理论物理的,你要是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在学校里走走?”

林森停下了计算,沉默地看着我一会儿。

然后他告诉我:“我对学校里的路不熟。”

“没关系,会有人带路的。”我对他的理由能力很忧心——他怎么会以为我是看上他对学校环境的熟悉?

“我要问齐景。”他坦荡地告诉我:“他说要给我申请研究三体运动的项目资金,要我过几天去做个报告,就可以拿钱了。我想要一个好一点的计算机。”

“问好了就告诉我。”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我就住在学校外面的一个小区里,和我爸妈住在一起,有时间请你去吃饭。”

他点头,继续沉默地写算式。

我自己走路回去,进小区的时候给李祝融打了个电话。

“小哲?”

“是我。”他声音平静得很。

“我快到家了,你要是有时间的话,下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我从电梯出来的时候,发现他站在我家门口等我。

他穿墨蓝西装,银灰衬衫,领口一贯的线条优美,他站着的时候,很少靠着东西,腰背笔挺修长。

“今天没出去?”

“刚回来,去昌平开了个会。”他站在那里等我开门。

我把钥匙放下,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等会不许说话,知道吗。”

他惊讶地看着我:“为什么?”

因为我怕你一开口我妈就会把你扔下去。

晚饭是我妈做的。

老太太整天闲在家里没事干,把家里擦得锃光瓦亮,所有家具都快被擦破一层皮了。等到家里实在没事做了,就开始找茬,我爸一天到晚都呆在家里,李貅又被送回C城了。我爸首当其冲。不是被念叨饭吃少了就是不按时吃药,从头数落到脚,我看着都觉得十分心酸。

我劝她和附近的老太太认识一下,她不肯去,说合不来,我觉得她是怕别人排外。

“妈,等会我帮你洗碗。”

“别,我自己洗。”

其实我是怕吃完饭她让我洗碗,然后我洗碗的时候她又被李祝融惹翻了。所以先问一下。

等到三个人一起坐在我卧室里的时候,已经是八点整了。

我妈很不待见李祝融。

这是正常的。

“妈,我今天有话和你们说。”我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意识到这有点像我和我妈两个人对峙李祝融一个,我换到了床上坐着。

我妈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妈,我不准备生小孩了。”

“妈知道。”我妈冷冷地扫了李祝融一眼。

“不是,我说的是,我,不准备生小孩了。”我加重了音告诉她:“是我自己不想生,不关任何人的事,我生下来就是一个同性恋,就算没碰到他,我也会是同性恋。就算没碰到他……”

然后我就被李祝融拖出去了。

被拖着走上楼梯,李祝融踹开熟悉的门,里面是那个熟悉的富丽堂皇的装修,保姆看这架势躲到了厨房里,我被他扔在真皮沙发上。

“你发什么疯?”

我躺在沙发上,换了个舒适点的姿势。

“原来被人问这句话是这种感觉。”我若有所思:“还挺爽的。”

李祝融已经冷静下来了。

“谁告诉你的?袁海,还是小安?不可能是小安,是袁海。”他很快就明白自己该找谁发脾气,拿出手机准备找麻烦。

“你骂吧,骂完了他还是会跟我私下交流的。”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看了我一会:

“为什么这么说?”

我真想把林佑栖揪过来,然后指给他看:看吧,李祝融的情商比我还低。

“因为他喜欢你,他看不得你受委屈,哪怕是他假想的也一样。”事实上,我怀疑李祝融的字典里有没有委屈这个词。他的字典只有一条定律:成王败寇。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气馁地一挥手:“我今天其实有话和你说的。”

“你要说的就是刚刚被我打断的那些宣言?”

我想我没看错,他语气里的绝对是讽刺。

“事实上,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们继续耗着吧。”我给他解释这其中关系:“既然我们各有各的一套行事方法,你执意要按你的来,我又不能理解你那一套,那我们就只能继续僵持下去。”

他挑着眉看着我。

“还有,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虽然听起来大义凛然像个所谓的英雄,但其实很蠢。”

“只有这些?”他一脸平静看着我。

我站了起来,从他身边走过去,准备下楼去安抚被吓到的我妈。

“星期三我要带我爸去学校参观,你有空的话,一起来。”

他拖住了我的手。

他的侧面是一贯的漂亮。

“老师,你还是想要一个答案吗?”

“我永远都要那个答案,”我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不要什么‘为了我好’的隐瞒,也不要什么后路,我这辈子只会喜欢你一个人,如果你想要我们好好的,像十年前一样,无牵无挂,干干净净地在一起,如果你想要我像以前那样对你。你就找一个有空的下午,坐下来,原原本本地,把这十年来发生的所有事告诉我。”

“如果我说了,老师就会心甘情愿地和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因为我并不知道,你会说出一些什么。就连一个简简单单的我妈要我生孩子的事,你都能搞得这样复杂,这样千回百转,我不知道我究竟会听到一些什么东西。

我以为他会说“那我就不说了。”

结果他没有。

他只是把我拖了过去,然后亲了我。

第 73 章

我并不准备和我妈说实话——关于现在我和李祝融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我怕吓着她。

从楼上下来之后,我只是把袁海跟我说的,李祝融之所以做出那件事的理由,跟她转述了一遍。

老太太瞪着眼睛听完了我的话。

“他真这么想的?”

“我觉得挺像他的行事风格的。”这是实话。

我妈想了一会,拍了一下腿,站了起来:“不行,他心思太重了,你还是和他断了吧。”

关键也得断得了才行。

“他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什么事都不太喜欢和我说,”我劝我妈:“像这次的事,他也是为了我好。”

“那他以前搞得你书都不能读,自己在外面生了儿子,也是为你好?”我妈反问我。

“那是他爷爷的原因,他越在意我,他爷爷越要对付我,所以他只能和我断了联系,孩子的事,也是被逼无奈。”

“那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你?”

我妈把我晾在房间里,自己去做饭了,让我一个人想想。

我没有给林佑栖打电话,也没有问李貅,我想要自己想一想。

但总也想不出个头绪。

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能去想李祝融,我告诉自己,要记得自己受过的教训。但就算是这样,再遇到他的时候,也已经没了当初离开北京时候那种“这辈子再也不想和这个人有半点交集”的决心。

晚上吃的饭,我爸吃到一半,去了厕所,我扶着他趴在马桶前面呕吐,他的肩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睡觉前,我出来喝水,发现我妈在厨房里哭,发觉我走过去,老太太忙不迭地擦眼泪。

“我在泡煮粥的米。”她跟我解释。

听说我爸开始呕吐,医生在电话里建议,应该开始吃流质食物了。

其实他也吃不了多少。

“他不让我和你说,他刷牙的时候,牙龈总是出血。”我妈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他现在只睡几个小时,睡不着了就看书,说也不听……”

“没事,我去和我爸说。”

但真到了我爸面前,我又说不出来。

我只能告诉他:“爸,后天早上,我带你去我们学校转转。”

李祝融还是每晚跑到我卧室里。

星期二晚上,我睡不着。

我总是在想以前在R大过的日子,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我总记得,第一次去学校报道,从那个著名的校门进去,学校太大,我拖着一个大箱子,背着一个大包,跟着人流走。我记得花岗岩雕的校门,记得进去是个大广场,记得林荫道,还有新生接待处。我记得我常上课的那栋教学楼,我总是坐在靠走廊的窗户边,下课的时候看着别人站在走廊上聊天。

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往本科校区走。

旧学校,老地方,是每个年轻过的人的软肋。

我记得第一次带他来我学校玩,紧张得一手的汗,带着他在学校里乱走,绕了好大的圈子,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小时候就把这学校逛了个遍。

我记得,我拿全国物理比赛的金奖,他带着郑野狐罗秦季野一堆人来看,在大礼堂里大声喧哗,夸张鼓掌,我整个人像被抬到云端上,迷迷糊糊结束了,被他拉到后台,伸手揪住我奖牌,我以为他是要看奖牌,结果他亲了我一口。

我也记得,他耍了半个学期赖,磨得我答应从学校里搬了出去,他来给我搬行李,背着我的单肩包,拖着我手,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

“小哲,你会想念以前的日子吗?”我问他。

“不会。”他伸手揽住我肩膀:“想也没用。”

我靠在枕头上,觉得有点累。

“那老师呢,老师会想念以前的日子吗?”他忽然问我。

我很想很想,想得心脏都像要裂开了。

要是能回到以前,天气也正好,风景也正好,我可能会一直呆在你身边,什么也不做,就那样远远看着。我也许会当一个好的物理学家,我会把我爸妈都接到北京,好好陪着他们,做一个最好的儿子。

但是,想也没用了。

李祝融没有和我们一起去学校。

这次来接我们的不是袁海,是个有点眼熟的青年,年纪不大,很阳光,一路上都带着笑。

唯一的缺点是,他没有把我们送到学校。

十年没回北京,我对路都不熟了。那青年带我们上四环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经的事多,也不像刚开始那样慌乱,问他:“你是谁,要带我们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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