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逢春——蒲扇
蒲扇  发于:2012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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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了头,知道玉帝说的是我下界前调戏菁华的那件事。

虽然全天庭的人都以为是我凤蔺妄想老牛吃嫩草外加霸王硬上弓强了菁华,可是,老子今天就是憋了一口气,恨不能大

吼一声“冤枉啊!”

老子就是冤屈得很!

这话在玉帝面前可说不得,我左耳听了右耳出,同常玺一道告了退,出得殿外。

我问常玺阿姐可在天上,常玺道阿姐应了西天佛祖的邀请去了西天陪那秃驴谈经论道去了,还得过些时日才能回来。我

心中挂念着菁华的伤情,与他稍稍寒暄了几句便分道扬镳,直往东卿帝君府上去了。

青衡年长怀觞两千岁,行二,上头原本还有个大哥,不想却在六千年前早夭了,时隔一千年后阿姐才有的他,过去了两

千年才又有了怀觞。

可怜我那短命的大侄子,我却是连一面也没见到过,倒是青衡与怀觞是我自小看着他们长大的。

原本我并不喜欢小孩子,总觉得那一团软乎乎的肉拿在手里心悬吊吊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地上砸成了一滩,可能是

本仙君我确实有些小孩缘,青衡与怀觞小时都是极依恋我的,其程度远胜过粘他们老爹。

我记得有那么一段时间青衡是与我住在一起的,那时候青衡也就凡间稚子两三岁大小,脸圆圆的,身上的肉白生生的,

捏上去软绵绵,手感甚好,安安静静,任你揉圆搓扁也不吭声,饿了就会含糊地喊我“舅舅,舅舅”的,奶声奶气的声

音喊得本仙君我飘飘然,颇有成就感。后来待他长大了一些后我便发觉青衡内在实际是有些淘气的。比如他喜欢趁我不

注意偷偷地将我窖里的酒酿倒了,再用茶叶水填满,日子久了一罐一罐的佳酿全变成了酸水。有次东溟来找我喝酒,我

那时还不知道青衡的恶作剧,开了一坛酒好生招待他,那是东海龙王私底下赠我的好东西,我自己没舍得喝,全给了东

溟,结果被东溟喷了一脸的酸水。东溟以为我故意在作弄他,差点没把我虚元天君府上的瓦片给掀了。

结果一问,才晓得罪魁祸首竟是我那温柔可爱的青衡小侄。青衡人小小的,倒是懂事,规规矩矩地给东溟赔了不是,大

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过错,干干脆脆地往地上一跪,说是要自行回去面壁。本仙君哪里舍得这么个可爱的娃娃去面壁

,心想小孩子无人陪着玩耍难免想出些莫名其妙的主意,孩童时期本就该活泼泼的才好,像我凤蔺这么死气沉沉地活了

那些个年也着实是造孽。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可叹我窖里头的那些好酒实在也是存不住。一来二去地,我也只

当那是青衡特殊一些的癖好,再有好酒就往下人那里或是司禄东溟那里藏,要喝也是偷偷摸摸的,喝完了还得沐浴净身

除去一身酒味才敢回府。

做个上仙做到我这地步也确实是不容易了,这个舅舅更是当得辛苦。

再后来有了怀觞,阿姐把青衡接了回去,便不再经常见到,到青衡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时候我仍与一干众仙吃吃喝喝

,虚度光阴。

有时候我在想,那个曾经一身奶味的青衡还真是让我想念。

青衡大了,我却有些不懂他了,怀觞大了,做了玉帝,我更觉得有些疏远了。大概人一老就容易想得多,我一阵恍惚,

东卿帝君府就到了。

守门的小童见我也不诧异,恭恭敬敬地把我请了进去。我一路走过前院,大厅,又往后园走去,果见青衡正拿了水瓢在

侍弄他的花花草草。

绿的红的金的,全是些凡间没有的花种,热热闹闹地开了一院,颇有些好看。

青衡一身青衣立在花间,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松松地系了搭在肩上,十分家常的装扮。

那背影修长挺拔,恬静优雅,我听见自己心脏突突地跳了两下,有些怯近。

这个人我看了五千年,守了五千年,望了五千年。

奈何我与他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有那么一道明明白白的界限,我在这头,他在那头,只要我安安分分地呆着不去触碰,

我与他终究还可以是最最亲密的舅侄,一旦我过了界,于我于他都是一桩祸事。

他此刻正弯了腰用手里的葫芦瓢去舀他脚边水桶里的水,动作有些不灵便。

我快步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往那桶里大大地舀了一瓢,说:“我来吧。”

“呵,舅父来了。”

青衡轻轻一笑,如春风拂面,将手里的水瓢又放下,拿起一旁架子上的帕子擦净了手。

“恩,我回来了,这便过来看看你 。”

“前些天我遇见司命星君,昨日又去见了三弟,便猜到舅父今日会来找我。”

我尴尬地笑笑,“便是为了菁华帝君的事。”

青衡笑道:“舅父果然是爱惜菁华帝君得很,竟亲自来找侄儿讨药。”

我心头有些发堵,他这话说得平常至极,一如其他人与我一般的调笑,从他嘴里讲出来却让我感觉被人用铁耙子抓了两

把,生生扯了些骨肉下来,痛得发木。

我嘿嘿了两声。

青衡却说:“舅父方才见过了三弟吧。”

“见了。”

“那三弟有无向舅父问起那株冰莲花的事?”

我心里翻滚了一下,道:“不曾。”

青衡道:“菁华帝君曾找到我跟三弟,说是他的本命花被人偷走了,却不知这天上地下有哪个这般胆大的。”

我面皮一热,脸上怕是有些红透,幸亏青衡眼睛看不见,忙跟着附和了两句,“我也是这么说,这天上谁不晓得菁华帝

君的厉害,谁还敢去动帝君的东西。”

我此话非虚,菁华确实厉害得很,天上少有人敢去逆他的,当然,本仙君例外。其实我心里清楚,青衡跟玉帝肯定也猜

到是我干的,因为当初菁华循着那冰莲花上微薄的仙气找到了本仙君,一口咬定是我拿走了他的本命花,想向我讨回。

大不了我来个死不认账,倒也不怕他去告我的状。

青衡也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有道目光已经直直地扎进了我的心窝子,把里面的小算计还有一些龌龊心

事翻出来掂在手心看得一清二楚。

青衡又道:“舅父说的极是,想必是菁华帝君弄丢了自己的本命花怕三弟怪罪这才找了这么个借口。”

我直赞青衡说得对。

青衡笑了一笑,“这样吧,好歹菁华帝君也是我座下的上仙,我便陪舅父人间走一趟。”

我竟然因这句话激动得抖了一下。

我果然是卑鄙又无耻。

第十一章

等我与青衡赶到人间的时候,人间已是八月了。

正是夜里。

我同青衡在满月楼上空现出真身,所幸现下四周黑黢黢的,看不见我二人引来的五彩祥云,免去了一些麻烦。

青衡对我说道:“我先去看看帝君的情况,舅父先不要进去了。”

我微微诧异,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往小九的房间去,时隔一月,也不知梅青的身体还能不能用。

小九却不在了,住了另外的人,我入了那人的梦才知道小九在梅青死后伤伤心心地大哭了几日后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满

月楼,不知去了哪里。梅青的尸体也在两个月前便火化了,化成了灰,埋进了土,用不得了。

我那一世为人,没个亲戚朋友的,不想最后还得了个便宜儿子肯真心实意为我流泪,也不知日后我死了会不会有人为我

凤蔺哭上一场。

到时,青衡又待如何呢?

我开始猜想那时青衡定会采了他园子里的白菊花来我坟头吊唁一番,撒上一杯酒,若能再得他一滴清泪,我便是化作了

灰也值了。

云敛么,呵呵,我不求他一滴泪,但求他肯来看看我便是心满意足。

我站直了身体,抖抖衣服去了菁华的院子里。

“舅父。”

青衡站在门外,看他的样子该是还未进去,我不由疑惑。

青衡伸手拦我,声音带笑:“舅父的一番好意怕是要白费了。”

我尚未反应过来,这厢菁华的房门已经开了,出来的人是与我十分之熟识的一位。

“呵,人生何处不相逢,上次南海帝君的宴席上匆匆一别,不想又在此地遇上了,真真是巧得很。”

青衡摇了摇手里头的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那人上前一步,朝我行了礼,又朝青衡抱拳,声音朗朗,“下臣刍渊,见过虚元天君、东卿大人。”

无比的理直气壮,无比的理所当然。

我的心肝顿时凉去了半截。

菁华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面色已经不见苍白,反见一丝丰腴,想来这些日子里被人养得很尽心。

只是一向冷漠的脸上一闪而过一分仓皇无措。

刍渊是东溟的表亲,天上最受玉帝器重的武将,生得高大威武,面貌英挺,是除了青衡以外最受仙娥们青睐的美男子,

出了名的严酷无情,从不接受怀春仙子们的馈赠,为人正派。玉帝常说,南海帝君实乃我天庭第一铮铮砥柱,直挺挺地

立在那里,我们这些不思进取的仙众应该以南海帝君为榜样,堂堂正正做仙,端端正正做事。

于是大家低头赔笑称是,完了三五成群地喝酒吃饭,听曲看戏,该干嘛干嘛。

不过这两人都是在青衡手底下共事,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这二人竟有私情,是装得太好还是我凤蔺太过眼拙,这些年来

也未曾看出写端倪。莫说是猫腻,连根猫毛也没见着,怪哉,怪哉。

青衡在一边看热闹,随便找了把椅子做得端正,端了茶水放了扇子准备听戏。

这边已经摆好了大锣,我们三个穿上了戏服,只等锣鼓一开,该哭的哭该笑的笑,好戏开场。

天上众人皆知我恋着菁华,如今奸夫淫夫被当场撞破,我该是哪种反映才比较正常?

我曾记得满月楼出门左拐一百步有个菜市场,菜市场最西边有家肉摊,摊主姓张,夫妻二人都是屠夫,肉鲜质好,生意

颇是兴旺。某日卖猪肉的张大胡子跟着卖鱼的鼠眼六去了花街柳巷尝鲜,被张大胡子的恶婆娘知道了,拧了菜刀就往张

胡子身上砍,去掉了张大胡子一条手臂,差点没闹出人命来,多少年过去了还有人津津乐道当年张家媳妇菜市口挥刀怒

惩张胡子的英勇事迹。

本仙君不是妒夫,更要在青衡面前装装文雅大度,不能失了我这做长辈的应有的威仪。

我道:“本君知帝君身体抱恙,特向东卿求得仙草,本是一番好意,不想来得唐突,打搅了二位。”

你看,我又顺道做了一回痴情圣人,情敌来了既不甩泪也不跳脚,更没有拔刀相向,如此气量,如此胸怀……

美人,你便是不喜欢我,也要为我这等痴心感动一下才是。

你既无心我便休。

刍渊倒也大大方方,一跨步走到菁华床前坐下,拉了他入怀,面朝我道:“我二人之事本不该瞒着天庭,今日被两位撞

见,我也不再隐瞒。”

菁华的眉头有些纠结,想来是在为刍渊得罪了我而担忧。

原来高高在上又清高无比的菁华帝君也会如现在这般温软地依偎在他人怀中,可叹,如斯滋味却不是我等有那个福气消

受的。

“南海帝君见外了,感情一事本就讲究你情我愿,此番回天庭玉帝也曾这般劝过本君,再则本君这一回到凡间为人一世

也想通了一些事。不是我的便不是我的,即便那只是个泡沫,也终究有碎的一天,是个梦就该醒,梦醒了,戏也该散场

了。”

我听见青衡闷闷笑了一声,似从喉头发出,想来是憋得辛苦。

咳,这么酸溜溜的话的确不太像我凤蔺能讲得出来的。实际上不得不说青衡的确太了解他舅舅我是根什么样的柴,这些

话都是我以前在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故事书本上见过的。年轻的官家小姐遇见了英俊潇洒的江湖侠客,二人一见钟情,

奈何家里反对,侠客因为自私强行带走了小姐,后来小姐才发觉自己本不是真的爱着侠客,只不过是爱着那种潇洒自在

,等到明白的时候,一场春秋大梦醒来,才觉凉薄。

有些东西,真的只能是个梦,旁的,最多算作是泡沫吧,泡沫要碎梦要醒,谁也拦他不住。

那时候我被书里的痴情男女狠狠感动了一把,还当场作诗一首以祭那些轰轰烈烈的感人故事,费了青衡的一张宣纸,狗

刨似的字,现在还贴在我书房里的墙壁上,实在是可笑得很。

菁华有些意外,脸上的表情跟我预想的轻松有一些不同,似乎是痛苦交缠,我猜是我眼花了。被我盯上是他的不幸,如

今我既已肯放手他不是应当高兴才对么?

他是天上的白云,我便是地上的烂泥。

刍渊道:“多谢天君体恤,我二人感激不尽。”

菁华依然不发一言,也不看我,怕是不相信本仙君,哎,我好不容易说一次真心话竟无人肯信,实在是冤枉得很。

我道:“两位放心,以往我缠着菁华帝君不肯罢手只是因帝君身边没个人,想着日久天长的我凤蔺或许还有些机会,如

今……咳,日后凤蔺再不会做那等无耻之事,还请两位相信,至于我之前的所作所为,菁华帝君便当做是一场笑话看了

,笑一笑,便过去了吧。”

菁华终于抬头看我,神色有些奇怪,捏了捏袖子,动了动嘴皮,道:“你当真……如此想……”

我忙把头点得捣蒜,欲竖指发誓,一想我凤蔺的信誉怕是早就不剩了半点,忙拉起青衡,道:“我的信誉不好,东卿的

声望却是极高的,你们信不过我总也得信得过他,青衡,今日我便在这里发誓,若我此后还敢对菁华帝君有半分不轨举

动,我就受业障之火焚烧,化为灰烬,永不超生!”

此话一出,便是青衡也愣了片刻。

好!本仙君我也终于说了句镇得住人的话了。

菁华怔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了,想来终于是放心了。

放心了就好。

眼下的情形实在尴尬,我与青衡不便久留,拉了他告辞离去。

刚一出门,青衡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膀子抖得厉害,许久方平。

我心头落寞得很,追了一百年的人竟然在我还没有觉察的时候就已经将芳心暗许给别人了,实在是我虚元天君人生一大

败笔,戳在我胸口,正中靶心。

“舅父这出戏唱得神色兼备,侄儿我都要被感动了。”

青衡凉幽幽道,看样子看戏看得很开心。

我干咳了几声,又叹了口气,不无遗憾道:“这么些个年了,还是注定要一个人到头。”

青衡收了扇子,“莫怪舅父因为菁华帝君这般伤神,这天上地下能够有菁华样貌的人实在少见。”

我顿觉无力,“菁华只有一个。”

我之所以恋着菁华,其实并非因为他的相貌,这其中的因由,实在太过冗杂,我一时也理不清个头绪,这些话,当然更

不想跟青衡说起。

“美人么,比得上云敛的,确实是找不太出来了。”

青衡笑了一声:“呵,舅父此言差矣,眼下不就有一个。”

说罢转过身去对着面前的虚空挥了一挥衣摆,道:“出来。”

第十二章

于是那黑暗中走出来一个人,依然十分之面善。

来的是长云宫里的侍者,丹靖。

白色衣衫,黑色衣襟,长发贴鬓,丹靖的身上从来只有这黑白二色。

丹靖貌美,不同于菁华的冷,青衡的雅,而在于一个清字。丹顶鹤从来都是高贵又清俊。

来人走近,腰弯得很下去,声音清澈见底:“长云宫侍者丹靖见过两位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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