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嫌弃宋琉来历不明,也没有欺负他不会说话,总是陪他玩,陪他看书写字,陪他自言自语。同龄的孩子之间总会
有些共同语言,加上李肖臣又是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孩,他和宋琉很快熟稔起来。
宋琉在李肖臣的陪伴下渐渐有了笑容,当他第一次开口、略显生硬地叫了一句“凌……”的时候,一向淡泊而超然物外
的宋凌竟然感动得差点落泪。
宋凌很清楚,李肖臣具备自己所没有的毅力和专注,他会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教宋琉怎么发音,也会在宋琉闹脾气不理人
的时候耐心在一旁一边做功课、一边等他气消。
而彼时的自己,比他们整整大了十一岁。五六岁的孩子和十六七岁的少年之间,几乎就是小孩与大人的区别。当时他的
父亲和兄长都已过世,宋氏集团已握在他手里。他面对的是更加纷繁复杂的成人世界,那个花花世界就好像一块鲜美的
蛋糕,有着太多动人的诱惑。
宋凌向来随性自由,没什么定力,也从不压抑自己的欲望,于是他的私生活过得潇洒而靡乱。但凡看得上眼的人,他来
者不拒,不论男女。十九岁那年更是把一个名模搞大了肚子,通过DNA验证是自己的骨肉之后,他也很无所谓地就把孩
子收了下来。至于那个名模,自然是给了一笔安家费之后说了拜拜。
那时的宋琉在他眼里,只是童年一抹最温暖的回忆,以及对陈医生一家无法割舍的责任。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过,
自己的生活态度会给宋琉造成如此重大的影响,也没有想到过,在那个小小的、洋娃娃一样的孩子心里,早已深深埋下
了对自己的迷恋的种子。
至于十年之后,当他惊艳地发现褪去童年青涩的宋琉竟是这样的美丽诱人,让他无法不为之动情的那些故事,都是后话
了。
“呵……”宋凌轻轻地笑了笑,好像阳春三月穿过柳条罅隙飘来的风,柔软而令人迷醉。
他笑着说:“我怎么会跟肖臣那个小孩子吃醋,他哪点比得上我?他连他自己的事情都搞不定,和他那个小男朋友,顶
多也就到了拉拉小手的阶段,叫人看了都着急。我干什么要吃他的醋?”
“嗯?”宋琉一愣,“你怎么知道他们发展到哪个阶段了?”
宋凌笑着捏捏他的下巴:“这就是阅历,懂吗?我见过多少人呀?要是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哪里来的本事把你吃得死死
的?”
宋琉抓着他的手指送到嘴里咬:“你少得意,谁吃谁还不知道呢。喂,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再让我吃一次?”
宋凌皱皱眉:“不要,痛得很……”
宋琉佯装生气:“你上次明明答应了以后看完季报之后的那个星期让我上的,现在又想反悔不成?”
宋凌看着他脸颊红扑扑的样子,心里又开始发痒,便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拖到怀里,嘴唇已压了上去。
“那看季报不是要到下个月么?到时候再说吧。”他含混不清地说。
“说话算话哦……”宋琉的双臂缠上他的脖子,积极回应他的吻。
吻了一会儿,登时感到宋凌身体的变化。
“你不是吧?还来?”宋琉瞪大眼睛。
宋凌狡黠而胜券在握地一笑:“谁让你勾引我?”
宋琉一开始还想反抗,但很快在宋凌的亲吻和抚摸下全面缴械投降。
反正都要发烧要挨骂了,那就干脆做到底吧——他无奈地想——至于李肖臣的事,只能明天再说了……
他看到宋凌意乱情迷的脸,想到此刻同样意乱情迷的自己,脑中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宋凌说的都是真的,那这
个祁云月,也未免太能忍了吧。
同一时刻,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正对着李肖臣照片写曲子的祁云月,突然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第十八章:相生相克
宋琉伸了伸懒腰,从椅子上站起来,头小晕了一下,连忙扶着桌子站好——昨晚做得太过,直接导致他睡眠不足,外加
没吃早饭造成了低血糖。
“你怎么了?”坐在对面的李肖臣关切地问。
“腰疼……”宋琉皱着眉站起来,托着腰左右拧了拧身子,还是觉得不太舒服,心里暗暗打定主意,下次一定要有所节
制。
“你怎么三天两头腰酸背痛的?”李肖臣放下手里的咖啡,“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整天坐在电脑前面。要学学我,有空
多站站多走走,你就是不听,现在知道了厉害吧?小心未老先衰啊!”
宋琉瞧着他不吭声。
李肖臣的神色相当认真:“说起来,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治疗坐骨神经很有一手。改天把名片给你,找他做几次推拿,
应该会改善很多。”
“我说肖臣,”宋琉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好像在看什么外星怪物,“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李肖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什么真不明白假不明白?我要明白什么?”
宋琉看看他,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神采。
他拍拍李肖臣:“站起来。”
“干嘛?”李肖臣很警惕。
“站起来看看嘛。”宋琉拉了他一把。
李肖臣不明就里,但还是站了起来,看宋琉打什么鬼主意。
宋琉既不说话,也不碰他,只是围着他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把他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看得慢条斯
理,似乎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那种眼神,好像是在拍卖会开场前,细细检查自己将要出手的拍品,看看它究竟值不
值得出手。
李肖臣做了这些年的经纪人,早就不怕被人围观,可这种温水煮青蛙般的围观方式,加上又是那个古灵精怪的宋琉,他
心里难免有些打鼓。
“你……你看完了没有?”李肖臣有些结巴地问。
宋琉轻轻“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仿佛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观察李肖臣身上。他看了足足五分钟,终于轻叹了一口
气,最后凑到李肖臣的耳根边,嗅了嗅,又退开,一边自言自语道:“奇怪……”
“怪什么?”李肖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宋琉好像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仍在绕着他转,时不时东戳一记、西捏一下,一边还在自言自语着:“……模样身段,哪
样都是极品啊……还香香的……怪……怪得很……”
李肖臣几乎要失去耐心了,忍不住大声道:“怪什么啦?我长触角还是长尾巴?你倒是说啊!”说着语气又软了下来:
“……唉,琉,拜托你别绕了,绕得我头都晕了。”
“啊!”宋琉突然停下脚步,眼睛亮了亮,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
“诶?”李肖臣更加糊涂。
“肖臣……”宋琉单手把住李肖臣的肩,神色里透着十二万分的真诚。
“我也认识一个老中医……”他说,“专治性功能障碍。下次把名片给你,有空带祁云月去看看……”
李肖臣张大了嘴,彻底懵了……
半分钟后。
Glaze Project的员工被老板办公室爆发出的一串惊天动地的骂人声和清脆响亮的笑声惊到,大家交换了一下眼神,各
自会心一笑。他们知道——自家那个时而温驯时而毒舌时而又迷迷糊糊有些脱线的老板又被公司吉祥物给惹炸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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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琉笑够了,抬头去看李肖臣——李肖臣脸上的红潮还没有消退,一脸不知是害羞还是愤怒的表情,在脑筋瞬间短路,
倾尽平生所能把宋琉十八代祖宗不带脏字地悉数问候了个遍之后,他的思路突然间像是被抽了真空,竖在那边发呆,模
样又娇又憨,可爱至极。
机不可失,宋琉连忙掏出手机拍照。
“喂!你拍什么?”熟悉而令人惊悚的“咔嚓”声把李肖臣的魂招了回来。
宋琉“嘿嘿”一笑:“留作纪念。”
“记得删掉啊!”李肖臣说了一句,却没有动真格去抢手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在刚才几分钟内的表现太过失态幼稚。
本来还以为自己和祁云月摊牌的事没人知道——和自己手下的艺人谈恋爱这种事情,在业界是很忌讳的,何况又是同性
,他本打算瞒着大家。可如此一来,无疑是不打自招了。而宋琉又是出了名的八卦。这下可好,就刚才那事,又足够宋
琉嘲笑好几年。想到这些,他不禁懊悔不已。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是来找你谈正事的。”宋琉收了手机,盯着李肖臣看了一会儿,觉得今天玩够了,于是终
于说了句像样的话。
“什么事?”李肖臣瞥瞥他,对宋琉所谓的“正事”有些拿不定主意。
“关于‘明空’。”宋琉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李肖臣一听,心思转了一圈,然后漫不经心地说:“不是说算了么?反正那杨军的事也了了。这些日子也没人来过恐吓
电话什么的,估计那人也早就停手了吧?”
宋琉支头看着他,不吭声。
“谁那么有空整天想着整人害人啊?我们和那人又无冤无仇的。也就是别家的粉丝捣捣乱什么的,一年到头都有不少了
,小打小闹的成不了气候。咱家的粉丝有时候也去踢别人家的馆,这年头脑袋不清楚的小孩子太多。要一个个管,哪里
管得过来,咱们又不是教育局。”
宋琉还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肖臣有些急了:“琉,你能这样帮着我,我谢谢你。可这毕竟是我的事。为了这事,你和老板,还有雪乔,都出了不
少力了。其实,真的用不着。别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就是再大的问题,我都漂漂亮亮地解决过。这次,真的不是
什么……”
“肖臣……”宋琉突然打断他,他盯牢李肖臣的眼睛,一直看到他的眼睛后面,仿佛要看穿他的后脑,把目光直钉到墙
壁上去。
“你信不过我。”宋琉说。
李肖臣心里一抖,他看看宋琉,他当然知道宋琉心里在想什么。他认为,既然无法阻止宋琉的想法,那只有想办法绕开
。可是这会儿,他突然记起来,他跟宋琉从来就是轩和轾、半斤和八两的区别——没有区别——既然他知道宋琉在想什
么,那宋琉也一样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小疯子的心肝从来就像是博物馆的那些象牙雕,玲珑剔透而细致精巧,一眼看去没什么特别,仔细一瞧,全是星罗
密布的小窟窿,每一个窟窿里都藏着一个心眼。
他强笑了一下:“瞧你这话说的。咱俩是什么关系?我哪能信不过你呢?我就算信不过全世界的人,也一定要信你呀。
”
宋琉笑了笑,他的笑容像凉开水一样,冷冰冰的瞧不出味道:“李大经纪人,您这套对付文化局那些脑满肠肥的酒囊饭
袋还差不多,想这样就把我打发,这如意算盘也未免打得太好了吧?”
李肖臣隔着桌子,看着对面低头漫不经心转着咖啡杯的宋琉——他的头发一丝一丝垂在眼前,像许许多多的小栅栏,隔
开了他的表情。
李肖臣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来——他开始不喜欢这个样子说话——尽管他以前一直是这样说话的。
意在言外,虚响有音,绵里藏针,一石多鸟……在娱乐圈这个大染缸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这个样子,说话绕几个圈
,把真正的意思藏在后面。可是最近,不知怎么的,他开始讨厌起这种方式。他开始觉得,坦诚和直率才是人和人之间
应有的相处之道。
是受了什么人的影响吗?
宋琉看看李肖臣,见他不答话,又笑了一下:“你现在身边有个守护神了,自有人为你挡风遮雨的,当然不稀罕我这种
一无是处的人。我知道我这人从来就没什么本事,也就是靠着凌喜欢我才有今天的日子。可就是他的喜欢,也是我死乞
白赖、不择手段求来的。我这样的人,被你嫌弃也是理所应当。我明白,我留着也是给你添乱添堵……也罢,你的事我
从今往后不管了就是。”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走。
李肖臣清醒了一下——宋琉的弦外之音他怎么会听不明白——这孩子从小心思拧,脾气倔,占有欲又极强,把他开罪了
,自己以后可别指望会有好日子过。
他于是连忙去拉宋琉。宋琉挣了一下,李肖臣的手从他的胳臂一下子滑落到手掌,他手紧了紧,拉住了宋琉的手。宋琉
的手和他的脸一样,湿润的,冷冰冰的,好像刚刚从大雾天里回来。
李肖臣心里蓦地就是一紧,他记得跟祁云月牵手的时候,两人掌心的温度很快就会中和在一起,十指间暖意萦绕,很快
能暖到心里去。可是宋琉的手却冷成那样,于是他想用自己手里的温度去温暖宋琉的手,却惊恐地发现宋琉手上的冰意
很快催冷了自己。那股冰冷的气息从指尖直达心室,激得他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的手一直这么冷吗?李肖臣忽然想。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留意过这点。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言行了。
“琉,别这样。你愿意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你呢?”李肖臣收了笑,实话实说,“我这不是怕连累你,
不想你牵涉其中么?要是你真有什么危险,老板还不把我拆了呀?你明知道我的心思,还说这些话来吓唬我。我从小胆
子就不大,还老被你这么吓,能长到今天也算不容易了。你今天就放过我,别再吓我了,好吗?”
宋琉故意不去看他,但神色已经暖和很多了,到后来,几乎是在强忍笑意。
李肖臣看到,心里一宽,知道宋琉已经没什么了,于是他接着说:“还有,你别这样说老板和说自己。老板对你的心意
,我这个外人看了都心疼。你要对自己有点信心。你老是这样说,让他知道,会伤心的。”
宋琉笑笑,点了点头:“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心里有数。难为你为我操心。”
说着捏了捏李肖臣的面颊:“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什么时候跟小木同学跑完全垒啊……哎,你的脸可真嫩,小木真有
福气,让我揉揉好不好?”
他真的伸手要去揉李肖臣的脸。李肖臣吓得赶紧躲开。
“我又不是面团,有什么好揉的?”李肖臣忽然想到什么,“小木是谁?”
宋琉笑得很欢,刚才的幽怨全没了:“祁云月啊!他木头木脑的,不是小木是什么?”
李肖臣的眼神远了一下,唇角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不木的,你别这么说……”他轻声说道。
宋琉看了他一会儿,叹了一口气:“是是是,他不是木。他是金子,是烈火,专跟你这个土人相生相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