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景物变了许多,人变得更多,他哪里还记得,如果记忆会带来痛苦,还是不记得更好。
让他忘了以前的尊贵,接受现在的身份,安份不生异心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最好结果吗?为何心里有隐隐的不甘?
“下个月十八是朕的生辰。”文康不知怎么说出这句话来,心里暗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望,瞥了昭华一眼,见他无动
于衷,不禁心里有气。
第一次,他盼着生辰来临,每年生日他都会收到许多礼物,做了齐国皇帝后,他的生日就是举国同庆的日子,礼物更多
更贵重,他也不稀罕,反而不喜欢过生日,因为过一次生日他累得快散架,要祭神,拜太庙,再向太后太妃行礼,再升
殿受群臣朝贺,再赐宴赐酒看戏,偏偏他的生日在比较热的夏末季节,无论天气多热,庄严的全套礼服却不得不穿得整
整齐齐,再戴上沉重的金冠,无论脖子肩膀再怎么疼,也要正襟危坐摆足架式,过生日成了活受罪。还不能偷懒,如果
他躲懒了,会扫大家的兴,自己的生日总不能败兴是不是?
所以他很讨厌过生日。
这次他却不那么讨厌那天来临。他有时会想,昭华会怎样给他献寿呢?吹箫,不行,已经给太后献过了,他再敢用吹箫
当寿礼,一定要收拾他。
以往文康每年过生日时,昭华都会从燕国派人带给他新奇的玩意,自从老齐皇被害后,他每年都把昭华给他的生日礼物
摔在地上,但是昭华仍然每年给他送,他知道昭华在乞求他的宽恕,但是他不愿意宽恕,他是有仇必报的人,何况是辱
父之仇哪里是几样礼物就可以打发的。
仇恨已经蒙蔽他的双眼,他已经看不到世间还有美好和真情。
不过,今年的生日嘛,他可以考虑接受昭华的礼物。
昭华快被皇帝过生日的事烦死了。
桑田瞅了个机会,在四下无人时悄悄告诉他皇帝寿辰的事,建议他在金殿上当堂献舞,唱祝寿歌,再拜伏于地表示忠心
臣服。
昭华受不了,让他在大殿上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献舞唱歌,等于歌妓舞女一般,那不是折辱到极点吗?他已经被受辱至深
了,这一切他都默默忍受,尽量用麻木冷漠来对抗凌虐,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迫的,迫于威势,迫于强力,为了复国的
目标,不得不屈服,但是他的心,他的灵魂还是不屈的,现在要他主动去讨好献媚,这等于是让他全部身心送上让那个
折辱自己至深的人去踩。尽管这样做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也做不出来。
桑田偷偷进言了两次,要他把握这次表忠心的机会,昭华就是不肯。
皇帝寿辰到了,是举国同庆的日子。皇帝从御苑启驾回宫准备寿筵,宫内外都有许多赏赐,连身处最低层的奴隶,也被
赐于寿面。各处殿堂焕然一新,换上了新奇喜气的摆设铺陈,一派锦绣富贵。宫女们全都换上新的绸衣绢花,更别说妃
嫔们各各花枝招展,极尽美艳。宫外大臣们献上了各式各样的珍贵寿礼,文康厌倦每年这一套,敬上来的寿礼只是随意
看一眼,或收下或当场赏人。
“这些东西你们随便挑吧。”文康慷慨的下令,从赏赐他人的过程中获得高于别人的优越感是很快乐的。
妃嫔们很高兴地围着新献上来寿礼细细观赏着,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惊叹,礼物中有许多珍贵奇巧的玩意,让人眼花缭乱
。
“陛下,臣妾想要这个。”东宫姬贵妃娇声娇气地说,手里拿着一支翡翠簪。
文康在她手里看去,只见是一支凤头翡翠簪,上等极品老坑玻璃种翡翠,玉色晶莹,温润细腻,通体翠绿没有一丝杂质
,水光莹莹,外表看上去不起眼,细看却是高雅清贵,好象一个精华内敛的隐士。姬贵妃是东林国公主,自幼见多了珍
宝,眼光极高,从众多宝物中只挑出这么一件来,可见这支簪不是凡品。
文康看着这簪,心中一动,笑笑说:“这只簪给朕留着,爱妃另外再挑两件好的吧。”
姬贵妃有些失望,面带娇嗔,只得又去挑了一件。
文康把这只簪拿在手里把玩一番。回头瞅了昭华一眼,开宴以来,他一直低眉顺眼地在身后伺候倒酒,眼光只盯着酒壶
,从不往别的地方落,歌舞百戏也不看一眼,更不看至高无上的皇帝,好象那个酒壶多么稀罕多么珍贵似的。
文康又恨得咬牙,狠瞪了他一眼,再看看他半长不短的头发,把簪子交落月收好。这东西虽不俗,目前却用不着,满桌
的珍宝只觉得令人厌倦。
每年的寿日都是如此,先是后宫,然后宗室,外臣依次行礼献寿,升座奏乐,从早到晚的饮宴,赏乐观戏看杂耍歌舞什
么的老一套,腻得不行。
文康环视殿上众人,眼光落在某个角落。清朗的声音响在殿堂:“还有没有人献新鲜玩意让朕高兴一下?”
第33章:盟约
新鲜玩意在这几天已经玩了个遍,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有哪个人敢再献丑。
再问一声,还是没有,文康觉得很扫兴,拂袖而去。
回到寝宫,气得咬牙,心里不住痛骂:好你个昭华,面上装的一副恭顺的样子,肯为太后贺寿却不肯为皇帝献礼,哪怕
舞剑弹琴一幅寿联一首诗都可以,再不行吹箫一曲也可以,居然连这小小的礼都不肯献,这分明是无声的轻蔑和漠视。
对,这就是对皇帝的蔑视,对他坏他不屑反抗,对他好一点他也不知感恩,若是他有点眼色肯讨好奉承,他的日子会好
过些,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太不识好歹了。
“咣”的一声,文康砸碎了手中的茶盅。周围侍立的侍从宫奴无不惶恐,只有昭华仍是低着头漠然冷淡的样子侍立一旁
,好象没看见一样。
“过来捶腿。”文康命令道。虽然没说是谁,但是大家都知道叫的是谁。
内侍们都感到奇怪,不明白皇帝为什么非要昭华伺候,什么事都要他做。昭华是那种拨一拨才会动一下的人,如果没有
人开口,他绝不会主动给皇帝端一杯水,皇帝不发话,他捶腿时不知道换个腿,梳头也笨手笨脚,扯掉皇帝好几根头发
。揉肩按摩他也不会,也没心思学,换上别人这样早就被打个半死了。就是这样的人,皇帝还天天要他伺候,被他乱揉
乱按一通,居然还觉得很舒服。更别说从端茶倒水洗脸更衣,到研墨打扇洗脚换鞋都要他去做,除了上朝和睡觉,都要
让他在身边待着。
甚至文康还想要昭华晚上值夜,侍卫统领蒙天章坚决反对,倒不是怕昭华太累,而是害怕昭华单独陪在睡着的皇帝身边
,会有什么意外。
昭华听到吩咐,仍然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跪在皇帝身前,不轻不重地捶着。
文康只看见他低垂的额发和长长的睫毛,还有秀气的鼻尖。难道这人永远都是这副样子吗?这是一种无形的反抗,他对
太后就不是这样,温柔体贴又主动关爱,对林御风也亲切。只有对他,齐国至尊的皇上,才会摆出这副冷漠疏离又顺从
卑微的样子。
真可恶。
文康手里拿着本书,胡乱的翻着,昭华捶了半个时辰,受过虐待的膝盖又开始疼起来,正不知何时结束,这时听门外内
侍来报:“林相国有事启奏。”
“宣。”
右相国林潇负责外务,他来禀报外国使臣为齐皇庆寿的事,几天的庆寿活动结束,各国使臣都准备回去,只有北骁国使
臣秦寿还等候接见,商谈两国结盟并开辟商道的事情。
“陛下……”林潇欲言又止,看了跪在一旁捶腿的昭华一眼,没有往下说。
“你说就是了,不用担心。”文康知道他的意思,他认为自己已经把昭华牢牢地控制在手心里,并不怕他玩什么花样,
甚至暗自盼着昭华玩什么花样让他捉住,到时来几样新花样的惩罚,看看这淡然恬静的脸上是不是还这样如古井不波。
“是。”林潇只好禀报。“北骁国派使臣贺陛下万寿,同时来谈两国结盟的事,对方的条件是开放彬州五城为通商之地
,开放盐铁交易,划夏津一带为两国共管区。”
“什么共管?分别是想借机吞并。”文康不高兴地说,又问:“马匹呢?”
“北骁国只答应每年交易上等马匹一千匹,还不包括汗血宝马。”
“可恶,就凭这个要朕开放彬州五城,太过份了。”
“这次北骁国的使臣是上卿秦寿,他可是丞相之子,现在北骁国皇上年幼,丞相摄政,这个位子迟早也是秦寿的,如果
把他说服了,盟约应该可以定下来。”
“知道了,朕再想想。明天召他重华殿饮宴。”
打发走林潇,文康又冷冷地下令:“传旨,今晚召凤逸来侍寝,叫昭华伺候他沐浴。”
昭华听了脸色发白,自进宫以来,他只在太后和皇帝寿宴上见过凤逸,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只能以目示意,他时时刻刻
全身戒备着提妨皇帝的刁难,提防他人的暗害,每天劳作后还要受例行鞭刑,身体一沾床就昏睡过去,倒很少想起凤逸
来。
当时凤逸为免昭华受辱,自愿入后宫为男宠,但是文康一直没有召幸他,今日不知怎么想起他来。
凤逸被内侍带到寝宫,看见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的昭华,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悲伤和愤怒充溢胸间,几乎要冲破胸膛。昭
华什么也没说,只给他一个抚慰的眼神,过来为他解衣,悄悄握了一下他的手,力量从手上传到全身。
凤逸闭了闭眼,衡量了一下形势,反抗的结果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增屈辱,而且还连累他的太子。咬咬牙,认命般脱
下衣服,进入浴桶。昭华拿着手巾为他擦洗。
温暖的水暖和不了他冰冷的身体,他觉得浑身都在发凉。等到浴完出来,却不见拿衣服过来。
落月说:“按规矩,凡侍寝的人都要脱光侍候,以防挟带利器。”
凤逸冷笑一下,又见太监拿着一副精巧的手铐。
落月道:“你是燕国人,为了……”
“不用说了,我明白,动手吧。”凤逸冷冷地打断他,顺从地让他把自己的双手铐在背后。
接下来是灌洗体内,冰冷的水一遍遍冲洗体内,浑身凉透。
昭华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凤逸赤裸着被内监用一条柔软的毯子裹了,抬到皇帝的寝殿,只觉得心里又闷又痛
。
文康嘴角含笑,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凤逸,好象在观赏一幅画,先开了口:“听说你是燕国东宫侍读,也算文武全才,今
以娈宠之身侍人,岂不羞耻?朕素来爱才,你若肯效力于齐国,朕赦你无罪,委以重任,尽享荣华,如何?”
凤逸冷淡地说:“下臣资质驽钝,不能护得君主平安,又怎敢企望辅佐陛下建功,更不敢有荣华富贵之念。臣若背主求
荣,必遭天谴,陛下用之,于国不利,请陛下收回成命。”
文康脸色一寒,手底下用劲。凤逸苦苦忍耐,一声不吭。
为了避免君主沉迷床第误了朝事坏了身体,也为了防止枕边人有谋刺之心,为皇帝侍寝的人无论妃嫔还是男宠都是不能
在皇帝床上过夜的,完事过后就会被守在寝室外的宫监带出去。
昭华没有回去休息,守候在寝殿外面,看着凤逸赤裸着被抬出来,身上满是青紫痕迹,腿间是血污一片,他什么也没说
,提水为凤逸擦洗。
凤逸看着他,眼睛发红,想说什么,却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的身子和性命只属于他的太子,可是却不得不献给敌人。
看着凤逸一脸惨痛,昭华不赞同的摇摇头,道:“不要难过,凤,被不喜欢的人侵犯了也没什么,只当被狗咬了一口。
”
说着,脸上凄楚一笑:“我也被咬过。”
凤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眼里有痛又恨又无奈,只觉得心里痛得象被一把利刀剜了一块。
文康听到心腹回报他们的私语,脸色阴狠,道:“看来该让你被狗咬死。”
第二天,文康在重华殿设宴款待北骁国使臣秦寿,包括昭华在内的奴隶们端菜倒酒伺候。
“这个人是什么人?”秦寿指着站在皇帝身边的昭华问道。
昭华在一群奴隶中非常特殊,有鹤立鸡群的感觉,粗陋卑贱的奴隶服摭不住他的高雅气质,他就是那种人,哪怕是无声
无息地站在那,惑人的光采还会散发出来。
“这人是朕的奴隶。”文康又开始了炫耀。“他是燕国皇太子昭华,朕灭了燕国之后得到的战利品。”
昭华侍立一旁,低头垂眼,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有袖中的双手紧握,指甲掐到肉里几乎掐出血来。
“真是个绝色的尤物啊。”秦寿哈哈一笑。
昭华狠咬嘴唇,藏在袖中的手捏得更紧。
连文康折辱他时只说“真笨”“贱人”“滚”之类。“绝色”“尤物”之类形容女子的轻薄之语,却一次也没有说过,
不料竟被秦寿这样取笑般随口而出。
文康也哈哈一笑:“的确绝色,可惜朕不感兴趣。”
大虞朝许多国家都盛行男风,文康身为一国之君,也有臣下献上来男宠,但他一心想着灭燕复仇,以国事为重,不怎么
沉迷酒色,有时恩宠后宫,为了子嗣,也尽量先满足后妃们,可惜目前还没有诞下一男半女,几个男宠一年很少见着他
的面。
但是对昭华是否感兴趣只怕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总之他不想表露出对昭华的兴趣,更不愿表露出重视和在意,何况他也
认为自己并不在意。
一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宾主继续商谈,陪同的还有负责外事的林潇相国。
对于结盟的条件,让皇帝大为头疼。
一、两国有一国受攻击,另一国要出兵相助,军饷抚恤由受助国出。
二、开放盐铁交易。齐国产盐,北骁国产铁,两国一直为税利之事有纠纷,具体细节手下人再论。
三、开放彬州一带五城做两国通商地。这个文康不能接受,彬州是齐国军事重镇,是守卫齐国的屏障,怎么开放做通商
用。
四、关于和北骁国开放马市,增加马匹供应的条款,齐国要加强军备,北骁国产的善于奔袭的北地好马是必不可少的。
可是北骁国每年只肯卖一千匹,这完全满足不了齐国急于扩充军备的目标。
以后还有若干条,分歧颇多。两个月前派林潇为使臣去北骁国商谈过,没有达成协议,这次逢文康寿辰,北骁国派重臣
秦寿为使臣来参加贺寿,庆典完毕后再次商谈。
结果还是陷入僵局。
回到寝宫后,文康大发脾气,横竖挑剔,许多奴隶都挨了打,昭华也不例外,小腿上挨了十下藤条,因为只有这个地方
还有可下手的地方,其它如背上臀上大腿上已经鞭痕密布了。
次日,林潇与秦寿再次谈判,还是没有结果。
第三天,最后一次谈判,因为秦寿次日要离开返国。所以这一天,齐皇,袁相国,林潇,一起上阵,做最后的努力,如
果和北骁国结盟失败,对齐国称霸中原是很有害处的,除了没有充足的铁矿来源,可充战马的北骁国健马,更严重的是
没有稳固的后方。如果齐国要继续向南征服西楚国,南照国的话,没有后方的稳固是不行的。
可是这个秦寿滴水不进,齐国连送珍宝美女他都不放在眼里。
谈判再次谈不下去,但是饭还是要吃。文康和两位丞相在偏殿设宴为秦寿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