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冲着床头柜扬了扬下巴,“有汤,还热着,你可以喝。菜也不错,尝尝吧。”
我看见一个保温饭盒,“哪来的?”
我哥淡淡一笑,“吃吧,毒不着你。”
我不知怎么地就猜到赵医生身上去了,老实说,我觉得猜COCO同志更靠谱一点儿。
我低头抿了一口,好喝。
汤很清淡,更衬得若有若无的那点咸味儿鲜灵灵的,我抬头赞道,“极品啊。”
我哥笑道,“喜欢就都喝了吧。煲了四个多小时。”
“嘿,那可真是份爱、心、汤啊。”
“我宁愿喝何老师熬的白粥。”
“德行。”你装你的,爷可是要向美食投降了。
我哥又漫不经心地道,“吃完了洗干净,给赵医生送过去。”
得,蒙中了。我就说么,我哥他不是一般地招人。
我赶着十一点多,没什么人了才给赵医生送过去。他正在看X光片,见我拎着保温瓶,不大自然地笑了一笑,道,“放
在那里吧。”
我作为家属亲友团,心里生出些愧疚。赵医生看上去挺像个正经人家出来的,可不能被我哥给祸祸了。我试探地道,“
赵医生,你医德高尚,心胸宽广,我代表我全家感谢您对病人的关心。”
他转过头莫名地看了我一眼,眼镜片反射出的白光唰地又晃了我的眼睛一次。
我干干笑笑,他毫无表情地转回去继续盯住片子,生冷地道“我也很希望夏先生尽快康复出院。”
“那您看我哥什么时候能出院?”
“配合的话,一两天吧。具体情况你可以向刘医生咨询,明天起我要调休。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不敢再问了。
人家这明显是想避开我哥这祸害,连带着也请我走人。那这鸡汤又算怎么回事?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
赵医生拎着夜宵上班,我哥闻香踪影,打劫了人家的饭盒………怪不得赵子楚一提起我哥就冷得像块冰山,人家本打算
自己滋补自己一下,结果又被我哥这狼心狗肺的祸祸给盯上了。
第三天上午,我哥总算能出院了,赵医生也真的没有再露过面。
下午回家,我爸也在家呢。卧室的门敞着,他正在收拾行李。
我哥立刻上前,“你这是?”
“采风,去川滇一带。”
“什么时候决定的?这么突然?”
“昨天晚上。”
我哥默然地看了一会儿,道,“和文秀?”
“嗯。”
我哥转过脸,平静地道,“明明,你出去逛逛,手机开着,我不叫,你不要回来。”
他的脸上没有血色。
我担忧地道,“哥——”
他笑了,看上去很愉快的样子,“你放心,我只是想和何老师吵吵架,不希望被你看到。”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
我看向我爸。
我爸点点头,挥挥手也撵我走。我哥满面笑容地将我送出大门,咣当一声将我反锁在门外。
我赶紧往房后跑。虽说我挺肯定我哥不敢动我爸,可万一的事谁也掐算不准啊。
好容易从后巷爬树翻过院墙,我弓着腰,悄没声地趴住窗户偷看。两盆君子兰遮掩着我的脸,我爸独自坐在客厅,我哥
不知所踪。
我诧异地站起来,楼梯口突然咚咚咚地一阵乱响。
我哥拎着个拉杆箱从楼上下来,一脸寒霜。走到楼梯口时,将箱子墩在地板上,低头点了支烟。
再抬头时,烟雾罩住了他的脸,他淡淡道,“这样可以吧。”
“小宇,这是两回事。”
“可结果却是一个。”我哥仰起头,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攥着拳,分明就在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开口缓缓地道,“
你知道,我是个商人,我不管过程,只看结果。结果就是你不想再看见我,至于是你走还是我走,那不重要。”
我爸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我哥透过烟雾看着他。
我知道我哥在逼我爸的一句软话。哪怕只有一丁点儿挽留的意思,我哥都能顺坡下来。我猜测之前一定是我爸说了什么
剌激到他,才让我哥使出这么无奈的手段。
我爸今天也特别反常,偏偏就咬在这个当口,一言不发,急得我手心都攥出一层薄汗。
我哥失去了耐心,用力吸完最后一口烟。火光刹那一盛,转而黯淡,我哥走上去将烟蒂按在了烟灰缸里。
我爸的目光,一直跟着他游移。
我哥在掐灭的烟头的一瞬间,突然抬起头,吻了上去。
我慢慢缩回窗下。
这样的情景我刚刚看过一次——赵子楚压抑地挣扎着,可最终还是屈服于身体时,那迷茫的表情清晰地闪过我的眼前。
我哥让我出去是对的。
这一次的人换成了我爸。
我努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我哥已经撩起我爸的衣服,坦露出胸口至小腹的大片皮肤。
我爸却没有挣扎。
他就像看着一个淘气地小孩儿,任他赖在自己身上撒娇。
我哥执着地亲吻着他。
热烈的吻在临近小腹的地方,戛然而止。我哥僵硬片刻,迟缓地,跌在了他的脚下,不甘心地盯着手掌覆住的最关键的
地方。
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我爸平静地拿开了我哥的手。
“我明白了。”我哥站了起来,轻掠了掠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回头去拎放在楼梯口的拉杆箱。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爸犹豫着,仔细斟酌着词句,“我只是希望你认认真真地去找一个………”
“何东航,你以为我缺的是人么?我找的就是你。”
我哥拎起拉杆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绕过前院,走进客厅,坐在我爸的对面。
他勉强笑了一下。
我说,“我哥不缺人陪,他只是希望陪他的人是你。”
我爸又笑了笑,有些迟疑地喃喃道,“可我又能陪他多久呢?”
我怔住了。
我从没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
我一直觉得,我也好,他也好,我哥也好,会一直这样在一起。我知道总有我爸老了,甚至离开我们的那一天,可我始
终觉得那一天很遥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爸站起来,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却止不住一个踉跄,摇晃了一下。
我忙扶住他。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轻拍了拍我扶着他的手背,道,“我没事,别担心。”
“爸,”我发誓,这话我这辈子只问一次,“其实你爱他,是不是?”
我爸想了想,回答我道,“天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啊?”然后他走回卧室,重新收拾起他的行李。
我站在客厅里,看见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摘下我妈的照片,爱怜地擦擦上面的浮灰,放在了衣服顶上。
我妈在照片里淡淡微笑,就像阴天里,透过云层照下来的一缕阳光,我哥和她一模一样。
我爸确实,真的爱他。
我知道。很清楚地知道。就像我爸知道,我哥也知道一样。
我低声道,“爸——”
“明明,你是不是嫌弃爸爸故意伤害小宇?”
“哪能呢?”我勉强自己笑了出来,“咱们可是亲爷俩,我肯定站你这边。”
我爸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走进门,帮他一起收拾行李。
我爸终于宽慰地笑了,“明明,爸爸不希望你因为这件事和你哥生分了。毕竟——”
“你就别担心了,我有分寸。何况我哥从来都不是个死心眼的人。”
“也对。”我爸慢慢地点了点头,“等我从四川回来,他应该就都忘了吧……”
他说完埋下头,默默地按了按新放进去的棉衣。
第十五章
送走文秀和我爸,我给我哥打了个电话。电话是COCO接的,说是我哥正在开会,帮我转进了语音信箱。
我留言,告诉他我爸走了,明天我会陪他去复诊他的胃。本来我还想再说几句马后炮的慰问,可后来又嫌娇情,就算了
。
十月末的北京树还勉强绿着,可风却不饶人。我裹紧衣服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最无聊时群发了一个短信,“哥们西单
呢,哪个有空过来陪逛?”
大东回得最快,“靠,这不陷害哥们么?等下个月发饷了再说,”
理解。别看他那妞脸长得一般,可身材暴火,所以死爱打扮,大东来这地方就擎等着看毛爷爷翻跟着头折把式地往别人
口袋里折腾吧。
老大也回了,“逛毛西单?俺媳妇刚约了几个正点的妞来联谊,KTV干活,赶紧回来。”
看来这几个人也没戏。我再按下一条,是疯子的:“哪见啊?我可在学校呢。你别等不及先跑了涮爷。”
我回,“打车过来,给你报销。”
他一个电话就过来了,“明子,你没事吧?”
“没事,这不换季了么,想买件衣服,顺便问问你们。”
“那成,等我啊。”
我收了线,找了个咖啡厅点了杯拿铁,掀开盖望着奶油沫子发呆。疯子过来都快两点了,前脚刚进,后脚我就站起来说
,“先吃饭去,爷饿了。”
“靠,你溜爷的腿啊?”
“我没吃午饭,饿了。”
疯子搭住我肩膀,几乎半挂在我身上,半死不活地道,“爷怕你着急走了,跑得就快断气了。你爱哪哪吧,总之近点。
”
我找了家包子铺,疯子把下巴垫在桌子上,懒洋洋地趴着吸溜豆浆。
我吃完了,他也歇精神了,“去哪儿啊?”
“随便逛逛。”我想了想,“我爸要过生日了,我想给他挑件礼物。”
“不是说你买衣服么?成成,今儿你老大,我全听你的,起驾,爷,小心脚下。”
“滚蛋。”我笑骂了出来。
两个人在街上瞎走着消食。没一会儿,他眼睛就跟着一帅哥去了,我眼晴则跟上了帅哥旁边一个长腿辣妹,我俩情不自
禁地跟着人家走了一段儿,眼看着两人拐进一间咖啡厅坐在了一起,这才收回眼神共同叹了一口气,“又一个有主儿的
。”
他问我,“你和那校花有进展没?”
我没好气地答,“有进展现在还用得着你?”
疯子有时真挺二的,“也是,我现在就是个滥竽充数的。你可别太调戏我,爷认真起来也挺吓人。”
我抖了一个。
我老记不起来丫喜欢男的。
说起来他这爱好也算个秘密,就是一次他喝醉了,晕晕乎乎,而且前言不搭后语地跟我说了。当时就我和他两个人,我
又见他醉着,也就没好意思有啥反应。再之后,我就是有反应也没啥意思了。毕竟事过境迁,只要他不找我,我还真没
啥意见。何况论当哥们,疯子绝对义气,今天不就是证据么?
但挤兑不能免,毕竟不是一路人,总得防微杜渐,省得将来见面不好看。于是我道,“那你就擎等着失恋吧。”
疯子两眼一翻,倍儿快地顶我道,“恋都没恋,爷失个啥?”他说着搂住我肩膀,指着一道熙熙攘攘的大门道,“就这
家吧,爷现在眼里就一个物什,打折。你就是天下第一美男,也比不上这两字讨爷心欢,进。”
疯子拉着我冲锋似的钻进了商场。
进了商场,我立刻被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和沉闷的空气中散发的脂粉味给震慑住了,扭身就想出门。
疯子忙拦住我,“打折么,头两层都这样,上楼就清静了,”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抓紧点,跟着我,这要走散了,
可就难找了。”
反正都进来了,那就认了吧。我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挤到电梯,果然到了男装部,人立刻少了。
我长吐出一口气,抬手去擦头顶上的热汗。
他松开我的手腕,从包里掏出两瓶水,“歇一会儿,慢慢逛。”
我们在楼梯口坐了片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方面爱好,疯子比一般男人臭美得多,花花绿绿的衣服一堆可还是见到中意的衣服就买,逛商店比
逛他家还熟。歇过了,他带着我径直走到一个专柜,我被他按在长椅上,眼见着他去架子上随手一划拉,就捡出一条裤
子两件上衣,“试试看看。”
我拎起来看看,好像不大符合爷平日里粗犷的风格。
疯子道,“新款,你得相信哥们眼光。”
“没兴致。”
“嘿,我叫你声爷,你就真跟我拿桥儿哈?试个衣服都得我装孙子三请四催?”
柜台小姐噗地就笑了,我不大乐意地扭过头,她立刻热情地道,“您试一试吧,您朋友眼光不错,你这么帅身材又好,
穿上肯定跟模特似的。”
还是美女会说话,我颠颠地拎着衣服试去了。
等我出来,两人就像变身成见了腥的狼似的,立刻两眼放光地凑上来了,围着我啧啧地好一番夸赞。
我挺胸抬头,大大方方地笑纳。爷确实长得帅身材好,这恭维爷绝对受之无愧。
疯子说,“美女,把牌剪了,就这么走了。”
我道,“嘿,干嘛呢你?”
“不喜欢?”
“爷总得三思一下吧。”
“五虑也迟了,钱都付了想反悔也没用。美女,剪彩,今儿爷给你开张。”
那小姐红着脸嗔怪地白了疯子一眼,这才拿出剪子笑眯眯地劝我道,“帅哥,不要换了,就当给我们柜台做活广告了,
您这么帅地在西单一逛。手上拎着我们的袋子,我这个月的营业额肯定不用愁了。”
还是妞儿会讲话,爷勉为其难。反正人都被咱兄弟调戏了,再装蛋就是不给妇女同志面子。
等出了柜面,我问,“一共多少钱?”
“你大爷地今天还真他妈啰嗦。”疯子懒得理我,继续东张西望地往衣服上瞄。
我坚持,“这他妈好几百呢。”
“你是缺这好几百的人啊?那算我请了。”
“爷是说还你——”这思维不在一条道上跑,说话就他祖宗地费劲。
“这事啊,”疯子乐了,“爷不是也得买么?抵抵不就得了么?”他说着就奔一件黑风衣去了,“帅不?”
“挺拉风。”
“那就这件了,爷穿着周末去三里屯泡小帅哥。”他小声说完,换吆喝,“服务员,开票,明子,掏腰包。”
“德行!”
两人折腾折腾就饿得不行,在街坊边找了个烧烤店吃饭,上了一打啤酒。
我心里还担着我家那点儿苦情的事,喝得稍微多了点。疯子陪着,两人醉醺醺地天南海北一顿乱侃,最后服务员小姑娘
不耐烦地过来道,“两位,我们要打烊了。”
我舌头有点儿大,脑袋也不怎么好使,“你打吧,不用管我们。”
疯子嘿嘿一乐,“傻冒。”他架起我,付过帐,拎着东西摇摇晃晃地出来了,“明子,你家还是我家?”
我还没全糊涂,“干嘛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