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崔晓凉纤柔的背部出神,我脑子里跳动着非常疯狂破坏的想法,她不该欺着钟秦迷她就随心所欲和别人暧昧,我
突然间对这些事情有了很偏执的想法。
“子滕,一会儿去图书馆好吗?”崔晓凉瞧瞧天色,兀自叹息,“哎,我没有带伞,你和我一起走吧。”
“住口,臭婊子。”我忘了郝强正在讲台上,我断声喝道,如果我现在把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打一顿,我这一辈子就不
能回头了,我会突变成李江鹏那样的恶棍。
“顾怜生,下课到我办公室来。”郝强对我的好脾气用光了,我竟然挑衅般冷冷一笑,仿佛我面前所有的人都罪不可赦
,我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两个黑洞洞黯淡无光的眼窝,急速黑化。
在郝强办公室里,他注视了我片刻,操起桌子上一本书,啪一声扔在我脸上,订书针给我脸上划了一道,他说道,“代
替我打了,顾怜生,别把你的情绪带到课堂上。”
“笃笃笃笃——”有人敲门,走进来的是艾平达,他只是稍微冲郝强点点头,便抓住我的手腕往门外拽,我死死曲着胳
膊,恶狗一样盯着郝强,“我说错了?崔晓凉就是个名副其实的臭婊子,你他妈的凭什么打我?!我——”我大脑整个
都坏了,我捡起地上的书,发狠地捏紧一角,扬起手。
“住手。”艾平达一巴掌扇在我的左脸颊上,他的语气永远都这么平淡,他冷漠的眼神里是痛,他对我失望了,没有想
到顾怜生是这样没有自制力的人,我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最大的弱点,他在懊悔,为他提前预支的那点成本感到不值。
我没有冷静下来,但我知道给艾平达面子,这是解决事情的最好选择。他夺走我手里的书,置于茶几上,说道,“抱歉
,我们先走了。”
学生会的办公室在二十一层,一进屋,艾平达举起一个装满水的玻璃杯劈头盖脸给我从头顶浇了下来,“你静下来没?
!”
钟秦站在屋子一角,垂着眼睛看我一动不动站在门口,他蹙紧眉头,咬着牙不开口。
“我问你呢!你静下来了吗!”
艾平达从来不这么粗鲁,他推了我一把,我偏着脑袋趔趄一步,站稳了,冷笑道,“嗯,静下来了。求您赶快找人帮我
把那帮渣滓杀了,剁成肉泥倒在厕所里,你——快去啊!我找上你了,你却一点用都没有!”
艾平达举起手,他看到我伸直了脖子,我的脸上是令人作呕的笑容,我突然这么渴望伤害,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够彻底
冷静下来。
“顾怜生,道歉!”钟秦恢复正常了,他三大步迈到我跟前,捏住我的肩膀吼道,“快道歉!”
我拼命抑制着急速的喘气声,我死死抓着自己的脸颊,我恨不得沿着那条划伤撕开皮肉,让自己鲜血淋淋!我害怕自己
现在如此疯狂的想法,脑子快炸裂了,快炸裂了。
“钟秦,放开他。”艾平达的手垂到身边,晃了几下。他扶着墙,稳稳做了几个深呼吸,摘掉眼镜,他一直看着我,手
伸向上衣口袋,掏出他一直随身携带的白色药瓶,递给钟秦,“给Aninod打电话,问问清楚。”
“……合作商呢?”
“查,查彻底,他说不清楚就把药送到美国总公司去检测。叫他做好心理准备,去吧。”
钟秦接过药瓶,犹豫了一下,错过身子开门离开了。我全身戒备敌视着艾平达,他走近一步,我后退一步,我背靠着墙
,疯了一样满脑都是血腥的画面,我一遍遍,不停歇地看到李和梅那破败的模样,她摧毁了我对母亲最后一次幻想。
“对不起。”艾平达只缓缓道了一句,然后张开双臂抱住我,将我死死按在他怀里,用力,再用力,把我捏碎了,挤烂
了,一点点腐败溃烂,一点点将心里的污血流出来,我全身僵直,抑制不了,我快频度颤抖抽搐,疼,那么疼。
艾平达抱着我有多长时间?一秒钟,十秒钟,十分钟,半个小时,我不知道,我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全身都坏了,
我像是被拆卸的玩偶,不知道该怎么动弹,怎么呼吸,怎么说话,突然闯入的钟秦看到了这一幕,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黯
淡灰败,他就站在原地,狠狠偏过头去,紧捏着药瓶,艾平达放开我时,才开口,“艾平达,Aninod说他们的药没有催
眠性。唯一的副作用是可能会导致视神经损伤。”
“……我知道了,晚些时候我再和他通电话。你陪怜生去医院。打电话叫张师傅来开车,你也一宿没睡。去吧。”
正是落雨时,校园里显得空旷而死寂。没有人,我机械地跟在钟秦身后,大脑中的某一部分剧烈疼痛,黑红色的火苗无
法浇灭,我竟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林轩,他那时发疯的模样不断闪现,狂躁,绝望,虚弱,病变,毁灭。
“顾怜生,拿出点勇气来。”钟秦回头拉起我的手,紧紧握着,我垂着头没有看他,“你这样只会让她更担心。”
“艾平达的药怎么了?那就是他昨晚没办法醒过来的原因?不是安眠药的安眠药?”
“嗯……问题大了,怜生。哎——”钟秦向前走了几步,声音飘缈不定,“要风云变色了。”
一股大风哗哗掀起锋利的雨刃,朝向那片湖水的道路淹没在尘潮中,回头望去,一大片黑色的云压在天边,狰狞的微笑
,一点点被撕裂。
第十五章
我初次见到张明华时,那锃光瓦亮的脑壳顶上的刺青令我印象深刻,黑色霸道的一句英文,连他本人也未必晓得是什么
意思。
Only me can crucify the sinners
一句令汉语无力的话。
张明华,男,35岁,五年前因盗窃罪入狱,身高175cm,体重 72kg,八月末刑满释放。
我盯着一寸照片上的男人,深地能看到他混沌的脑子里去。犯罪的人都有特定的心理相似点,如果可能,我一辈子也不
愿接触他们。
医院的走廊上,那个黑胡子茬警察回家换了一件干净的外套,但打皱的衬衣领子依旧油黄,他黑色的头发刺猬一样根根
树立。我老婆值夜班儿也忙,这是他给我的解释。
原先的刑侦大队队长赵国强,现在只是个被局里排挤的普通科员。我知道这之间的是非多么曲折,一个明明知晓正在发
生暴行的警察,却无可奈何选择对此视而不见。他一路跟踪我和艾平达到别墅园区,然后又跟着我和钟秦去童子巷,现
在,他将一份陌生的“内部资料”拿给我看。
我被卷入了某些事中,在不知不觉中深陷泥潭。一切源于阴魂不散的林轩,即便不见面,他也将我牢牢拴在了和他有关
的那一条线上。因为赵国强开口便是一句:林轩最近在什么地方?
“先生,医院里不准吸烟——”一个推着中风患者的年轻护士走过赵国强身边,十分厌恶地警告他把烟盒收起来,并且
在三步开外悄骂了一句:什么素质!
“啧,咱们下楼去说。”
我回头瞧了一下李和梅的病房,钟秦靠在那儿密切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我走过去,说道,“我们一起去。”
“……他愿意我这个外人在场?”
“你是什么外人?”
“那我也应该不是内人吧!”
我伸手拽起他的前襟,一字一顿道,“你别说什么都随心所欲,你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钟秦倒吸一口气,赌气似地瞪着我。我们一行三人下楼去,我走了几步回头问钟秦,“你知道什么是内人吗!”
他这才恍然大悟,咬牙切齿羞恼地红了脸。
雨还在不停下,看不出现在是什么时候,赵国强舒服地点了烟,问钟秦要不要来一支,他享受了一会儿烟草味儿,说道
,“小伙子,你跟谁学的格斗?身手不错啊!”
“跟我爸。你要说什么就快说。”
“嗯,事情是这样的,你们老板店里被闹过几回,我都知道,但局里面压得死,我现在可是悄悄调查组织没批准。闹事
儿的女人叫谢情,你们那一带的大姐大,吃得挺开。”
“是她干的?!”
“你别着急等我把话说完。谢情就是最近几个月才横起来,之前不也挺安分?最近下了文件严打黑社会,她还没那胆子
往枪口上撞。”赵国强又点了一支烟,问道,“你们店里第一次出事儿是什么时候?”
“……九月中旬。”我记得,因为那一次钟秦把脚弄伤了。
“张明华八月末出狱。”
“他们什么关系?”
“谢情以前是张明华的情人。”
“张明华又是什么东西?!”
赵国强掏出一张皱巴巴边缘发黑的名片递给我。我看过之后,三两下就把名片撕成碎片扔在地上狠跺,“你们都别说这
是个巧合,别说!”
“哎哎,你别这样!”我的行为引来路人的大规模关注,又是一个护士撇我一眼,厥着嘴唇骂,没素质,什么素质!钟
秦尽量将我挡在他身前,按着我的肩膀,问道,“我还没看呢,张明华是什么人?!”
方天娱乐城保卫处处长。
李和梅打了镇定剂后昏然入睡,全然不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黄任已经傻了,他亲眼目睹了李和梅被几个男人强奸,
凌辱的全过程,那是对人性的背叛,是对生命的彻底否定。连畜生都无法犯的罪行,人类可以癫狂地笑着完成。
口交,肛交,强暴,这些字眼比刀子更具有杀伤力,仿佛体无完肤是我,仿佛千刀万剐的是我。谢情带人来找麻烦,约
李和梅出去,黄任不放心一同前去,他们抓了黄任威胁李和梅,只有席敏逃走了。
黄任右臂骨折,嘴角有一厘米裂口。现在正呆坐床上,盯着给他喂饭的席敏出神。一碗红烧排骨深色的酱汁凝固变冷,
席敏见黄任没有反应,捂着脸跑出去又是一阵大哭。
我想上去劝一句,黄任陡然抓起塑料碗狠狠砸在我胸口,他捶胸顿足尖声骂道,“都是你的错,胆小鬼!早该杀了那女
的,早就该杀了她!都是你的错!顾怜生,你是个没胆的孬种!孬种!”
猩红的汁溅在了侧着半个身子挡来的钟秦脸上,血迹一般令人神形俱碎。我抬起酸胀的双眼,望着窗外噼啪作响的落雨
,天空失去了健康的色彩,呈现出即将死亡的暮灰,溃败成伤。我出了病房,晃晃悠悠走几步,跌坐在绿色的横椅上,
头顶节能灯管炽白色的光让人昏沉入梦,我对钟秦说,“他说得没错,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你看不起我的,你们都看
不起我的。”
钟秦俯下身,他宽阔的肩膀挡去了炽灼的光,他的阴影总是能隐去一些肮脏的目光和尖利的议论。他身上不再有我熟悉
的沐浴露香味,我们两个被小小一碗红烧排骨的汤汁迅速同化。可无论是什么味道,我们都一样。他的指腹擦过我的眼
角,温柔的声音快把我融化了,周围的人们身边都漂浮着病菌,我小心呼吸,仔细吐纳,我害怕被伤害。
“你长得比我美学习比我好谁敢看不起你呢?怜生,我怕你的眼泪,你忘了?”
“我……记得。”
“那么——”钟秦将我拉起来,捂着我的眼睛,“别哭了。跟我走吧。”
李和梅一直没醒,因为肛交的关系,她的后面严重撕伤,医生要给她缝合,直接注射了麻醉剂,一个年轻的男大夫一直
问我怎么会这样,我开不了口,他问我要不要报警,我开不了口。
赵国强走之前提醒我忍耐,别轻举妄动,他还要看看情况,事情远比我们想的复杂。禾嘉禾,张明华,谢情三个人将我
的人生两岸毁了个彻底。
下午四点,李和梅还没有醒,钟秦说先去换一下衣服,一会儿再过来等。就在医院附近条件较好的宾馆里,我和钟秦把
脏掉的衣服脱下来送洗,洗了澡,两个人赤裸着上身,腰间裹着浴巾坐在床边等待。
我蜷抱着双膝,看着电视里虚假的鼻炎病现场讲座,耳朵里嗡嗡作响,我不止一次想静下来努力理清这之间复杂的关系
,我不能确定这之间没有阴谋,但我又不知道是谁早早埋好了陷阱等着我发觉的一天。
也许只是巧合,只是巧合……
“啪——”电视被钟秦关掉了,他躺在唯一的一张双人床上,说道,“在衣服送来之前睡会儿吧。你不要想得太多,多
少都没用。”
“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转过头去问道,“你害怕吗?”
“怕。”钟秦双手枕在脑袋下,腿伸得笔直,望着我轻笑,“我昨晚吓坏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被糟蹋成那样,
可是——你今天的模样让我更害怕。”
我苦笑,睡在他身边,“钟秦,我也可以很坏很坏,可那样的话我就会失去下半辈子原本能得到的一切,我不情愿,不
情愿。”
我盖着被子,与钟秦几乎赤呈相对,皮肤如此相近,能感觉得到蒸腾的热度,没有欲望的贪念让我留恋这样的接触,我
内心被四面八方拥塞的人人事事装满了,已无暇顾及眼前的东西。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我希望下一刻不再苏醒,我不想
看到毫无反手之力的自己,无论我如何努力也救不了自己,帮不了别人。
“啧,你已经够坏了——怜生啊,怜生……”
记得我第一次去上学时的同桌,是个有双漂亮大眼睛却还刺溜刺溜流鼻涕的小女孩,她无法抵制作成香蕉形状橡皮所散
发的香味,认真啃了一节课,第二天她没有来,第三天也没有,直到一个多月后,老师教育我们不可以乱吞咽学习用具
时,她才隐隐约约透露,小女孩儿吃下去的半块橡皮卡在了喉咙里,因为当时父母不在家,她就这么断气了。
恍然之间生命的脆弱让我沮丧,仿佛抓在手里的东西不知何时就会丢失,而那甚至是,没有任何前兆的。
“嗯,嗯,我看着他呢,放心吧不会让他发疯……对了,查到上回砸车的人是谁了吗?我跟你讲这事儿和禾嘉禾脱不了
干系,他以后肯定后悔,看见李江国飞黄腾达了就赶忙巴结,他们家手下的渣滓还少?那胖子随便一说就能招一批人给
他卖命,反正台柱稳当着呢。还有,赵国强这个人好好查一下,他一直在跟踪你。哦哦~不说了,诶帮我看看晓凉去哪
儿了?我给她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晚上可能不回去了,挺惨的,嗯,我知道了,你别太操劳,你那身体……好,再
见。”
我醒来时,侧身背向钟秦,一手压在耳下,一手搭在床边,被子从肩上滑了下去,厚厚的窗帘遮住了窗户,不知道几点
了,不过新闻联播刚开始。钟秦讲完电话,听到喀噔——噗一声,烟雾缭绕。我转过头去,看到钟秦双指夹着烟,正眯
着眼睛惬意地吐烟圈。
“醒了?”
“你会抽烟?”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钟秦抽烟的样子。